话说宠渡带清羽,来追朱费。起道嘭响,两人落下遁来,顿闻水声,已在山外沙地上。天空乍闪,现有诸峰幻象,正是首阳宗信符。朱费报过信,寄望苟仓来救,正颤悠悠狂奔在前。
宠渡道:“这厮既为道子,定有保命的手段。若狗急跳墙使出来,只怕打个措手不及。你我要当心!”追至近前,怎料那厮猛然快起来,跟阵风儿似的,眼见着没影儿了。
清羽越追越远,跺脚恼道:“这肥猪必用了秘法,不然怎跑得恁快!”
除去昔日兄弟戚宝,未见哪个胖子有此遁速,宠渡一时暗笑,“噫!倒有那死胖子几分风采!”见他望海里跑,惊道:“不好!这厮要走水遁!”
朱费也是无奈,沙地宽广,这边有水,那边长树,水近树远,唯走水遁来得及。换使木遁?只怕还没跑拢树下,便被追上了。
清羽嗔道:“敢甩下老娘?!”宠渡应道:“临死反扑最是凶险,你不要来,交给我便是。”起声暴喝,发足疾追,另将轻身之术使来,更快几分,早甩姑奶奶在身后。
虽不乐意,清羽也晓得,就怕苟仓此时来!若叫朱费遁水走了,又要多花工夫。所谓“夜长梦多”,谁敢打包票,不会另生枝节?
要跟苟仓抢时间!
且言朱费奔命在前,且跑且喊:“真人救我!”见苟仓久不来至,后面又追得凶,只数丈远近,猛一咬牙,吞丹补气,急忙忙掏枚玉简,反不跑了,“竟逼我到这步田地,殊为可恨!且看本道子,如何将你大卸八块!”
不是要拿人炼宝么?卸成八块,咋炼?
打散了,拼起来凑合用。
小命要紧!
但凡有点底蕴的宗派,门下不乏天骄人杰,矜贵得很,自要备些保命手段,或玉简,或符纸,或灵器,或刻纹,内藏道术、神通、意境诸般,不一而足。便说首阳八十一道子,各有千秋,保命手段不尽相同。
见他顿脚转身,料已憋好大招,宠渡顿在丈许开外。带起的劲风,飞砂卷石,只吹得对面衣袍贴身,尽显一身好膘。
宠渡笑问:“道子想通了,要使绝活?”朱费冷哼道:“将你大卸八块,看你咋笑!”宠渡道:“正想领教。”
打人不过先下手。
宠渡言罢,当即拂袖挥洒,三道符纸激射而出,上下翻飞,将朱费裹在当中。
何以三符齐出?没办法嘛!
早年根资太差,那死去的师父定了条路子,“武符双修”。宠渡日夜画符,对各路符文早烂熟于胸。入道以来,多买符、少制符,更因脉窍尽通,不再依仗符箓;纵是如此,毕竟底子还在。当日接过妖王赠符,乍看便知,此三符必要同使,方显其效。
不言此等闲话,却说三符旋飞,绿光闪动间,哗啦啦、哧溜溜,愈抻愈长,愈拉愈宽。待至长一丈、宽三尺,符条忽而望里猛缩,似包粽子,卷向朱费,——还是个肉馅儿粽子,端的是密不透风,但叫走无可走、遁无可遁。
此乃封印秘法。
朱费不躲不避,只冷笑。宠渡暗道:“这厮有恃无恐,到底有何手段?”不敢大意,连退两丈。
正自疑虑,符条裹上去,朱费捏碎玉简,但见华光乍闪,亮如日盏,有团灵息冲破符纸,爆散开来,霎时剑气纵横,九十九道剑影飞满天。
那玉简当中,藏有一道剑意。
元婴境的剑意!
每道剑影,长三尺三寸三分,宛似真剑,破风纷飞,锁死六合八方,轰轰碾来,齐射而至。
宠渡大骇,遁速已极,接连后翻,凌空旋身,体内真元轰然流转,每聚三道龙象,或打剑影,或护周身。大腿破个洞,顾不得;手臂有道口,管不了。一拨下来,使尽解数,纵有驭灵功削弱剑意,仍难免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道子掠在远处,眉开眼笑。所幸人虽是活的,但剑意却是死的。剑意烙在简内,先怎么打后怎么打,章法既定,到底不由朱费随心驭使,不然早将宠渡卸成八块。
宠渡咯血两口,“臭道子,看谁笑到最后!”嘴上不饶人,心中却急,“再来一拨,小爷可就交代了!不晓得这剑意作何变化,而今身无长物,咋个挡得下?!”
逃呗?
元婴境的剑意,能让你往哪儿走?
宠渡思绪电转,还真想到件东西。只是这东西……怎么说哩,颇令人哭笑不得。奈何袋中空空,实在无货矣!仅剩此物,可聊做兵器使。眼下光景,却也顾不了许多,唯有死马当活马医,赌上一赌,赢则大发,输则嗝屁。
正想时,便听阵阵嗡鸣,只见九十九道剑意聚在一处,化柄大剑,劈空斩下。
剑光未落,剑压已至。
宠渡难动,暗叹:“再多的酒,都不见喂饱你,当有玄妙才是。我体内命盘也无动静,全指望你了。师父呐,徒儿把牌位供着、纸钱儿烧着,您老也显显灵呗,多少意思意思。”乍起暴喝:“他娘的,拼了!”将那宝贝自袋中掏来,举在顶上。
你道他掏出何物?
酒鬼师父的歪嘴葫芦!
葫芦上那朵流云,映着斜阳,微亮。
朱费愣了片刻,当即笑趴,“小贼急疯了?!”却不见大剑斩落,反被葫芦挡下,生生架住。再劈,又打两回,卷起层层砂石,荡起滚滚沙浪,始终斩不碎葫芦,大剑消散无影。
宠渡大笑连呼:“老头子显灵!老头子显灵!”道子却笑容顿僵,瞠目大吼:“不可能!这是何宝贝?!”宠渡道:“酒葫芦这种高级货,你当然不认得!”
朱费回过神来,扯身就走,带副哭相,且跑且念叨:“他娘的!这么个破葫芦儿,竟能破去元婴境的剑意?!闹着玩儿呢?太欺负人了!本道子不打了、不打了!”
宠渡喝道:“哪里走!”将身疾遁,抖手丢起葫芦。道子掩一剑荡开,头也不回,只管奔命。宠渡接葫芦在手,跃在高处,自上而下,猛砸在肩上。
但闻咔嚓骨响,朱费双脚陷进地里,被震得五迷三道,塌了右肩,手上不稳,连碎灵剑也掉了。
此非发善心的时候,机不可失,该狠则狠。不管朱费哇哇痛呼,宠渡拾剑要刺,但听乍喝:“尔敢!”只如晴空霹雳。正有苟仓与獒夫人,循信号先后赶至,落在地上,皆是浑身浴血。
清羽也追上来,跑得直喘,见他通体血口,心疼,小意道:“小渡子,你可要紧?”宠渡道:“无妨,你不要担心。此事也快终结耶!”朱费不敢妄动,抬手嗫嚅道:“真人……救、救我。”
苟仓见其身塌眼瞎,好生焦怒!只恨剑架脖子,不好施救,唯有寸步移近,又出言唬人,切齿喝曰:“小贼大胆!敢杀道子,首阳宗定不轻饶!”宠渡嗤笑一声,反问:“不杀,尔等就能放过我?你当小爷三岁娃娃?”
话音甫落,只见一缕乌光,拇指粗细,打在道子胸口,穿心而过。
朱费怒睁双目,咳几口血,跪地身死。
事发突然,几人无不大骇,回首看去,正见狗子“嘁”一声,喷个响鼻,很是不屑。清羽望宠渡,苦笑道:“狗子都嫌你磨叽。”
苟仓惊惧交加,喝道:“好孽畜!”举杖就打,与狗子遁在半空,激斗难分。斗不数合,蓦地里,地动山摇,将两人震翻在地。
只听山中人声回荡,“禺元帅!不过少俩崽,你夫妇二人便追本君三日三夜。从老柜山到此墟海,你我俱显真形,何苦至此?”
另闻尖声怒骂:“好个九阴真君!说得轻巧,明知我夫妇万载方得九子,只活其三,你怎忍心吃得?若非察觉得早,此番就要绝后!”“只可怜我儿!不将你抽筋扒皮、挫骨熬汤,难消吾恨!”
众自惊疑,忽见天色顿暗,自山中腾起两只巨兽,人面鸟身,好大!身长数百丈,翅阔千丈,夕阳映衬下,五色斑斓。
那元帅夫妇各悬一边,将翅猛抖,羽片激射,锐似铁箭,利如长枪,纷纷不绝,几如雨下,轰隆隆打在山头。
那山,却是红色,忽而蠕动起来。
非是山头,乃系长虫!人面蛇身,赤色,也好大!百丈围圆,千丈身长,硬若玄铁,不声不响盘在那厢,晃眼乍看,可不是座山岩?
另说妖属之灵,天生皮坚甲厚,较同境人修,本自来得凶悍。想当日龙盘山内,那乌蛟龙不过假婴境界,却叫众王无可奈何,若非宠渡从内破之,只怕杀它不死。
眼前一蛇二鸟,非似凡种,道行已近化神,声势尤烈。便见那九阴真君扭身游走,迅捷无匹,只见树倒,难窥其影。方躲过箭羽,蜷身猛弹,御风飞起,与鸟兽斗在半空。怎见得好斗:
战云笼天地,杀气绕乾坤。这一边疾挥双翼,那一边兜转赤斑。疾挥双翼,振动描金五色羽;兜转赤斑,翻卷淬火玄铁身。这一边钢爪起去赛寒冰,那一边身展虹飞惊紫电。这一边恨不得吞你脑袋,那一边恨不得咬你颐腮。一边是太古血脉报子仇,一边是洪荒异种逞凶威。只杀得一个昏天暗地没三才,那时节方才两下分开。
话说一通好斗,宠渡看过多时,眼熟,忖了片刻,忽而福至心灵,神魂俱颤,显是认出巨鸟与大蛇。却不知此二者有何来路,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