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渡打小就跑得快,莫法,被逼的。儿时常遭狗撵,跑不快的话,屁股上要掉坨肉。尤其王二小家那条阿黄,见他就咬,有一回追他跑了三条街。
只以为长大后,不怕被追。谁承想,阿黄是没追了,换了个更狠的,轮到飞鼠山的妖怪追;来了墟海,又被首阳宗的臭道士一直追。
被追,早是家常便饭。
故此,纵有数十道众紧跟不舍,他也心无所惧,习惯了嘛。反是身旁姑奶奶绷太紧,若斗起来,只怕一身本事耍不出半成。宠渡有意松她心弦,与她讲些儿时趣事儿。
清羽听罢,确也自在不少。尤其被狗追的几段儿,连獒夫人听了,也不时抽笑。清羽更乐得前仰后合,险些跌下犬背,索性拉他趴着讲。
朱费在丹宝上,看得眼红,但气得脸青,“哇呀呀!羡煞吾也!”破嗓骂曰:“你这杀人贼、小淫贼!敢抢本道子的女人!落在吾手,必先断你命根,再挖眼割舌,聋耳削鼻,针线缝唇,叫你看不见、听不明、闻不到、说不得!看你如何跟本道子抢!”
两人回首望来,映着斜阳,见肥道子又跳又叫,满脸傻笑。
“你看那个人,好像头猪哦!”
“旁边那个瘦的哩?”
“他好像条狗哦!”
清羽噗嗤笑道:“小渡子,你很贱耶!”一通秀拳砸他身上,另有番插科打诨。不题。
这日终见有岛,远看不觉得,待飞近些,始知其险,方叹其恶。怎见得险恶:
千峰排戟,万仞开屏。日映乌光绝岭外,瘴收雾色惨含烟。蛇缠老树,鹰占危岩。邪花异草,曲竹拐松。饿兽哭声近,滔滔噬人潮。重重谷壑毒虫叫,处处巉岩苔藓生。起伏峦头似犬牙,必有妖魅隐其间。
清羽看罢,直呼不妥,“好个穷山恶水!也不知有何妖怪,就怕道行高了,谁也走不脱!”宠渡道:“奔了三日,见此独岛,若觅别处,要待几时?更不知何日毒发,宜早料理,好寻山君。”清羽知是此理,没奈何,拍拍犬背,落在山头。
首阳道众见此山色,亦是摇头摆手,面色郁郁。苟仓道:“既追至此,焉能功亏一篑!小贼若望里走,我等可追,不要深入便是,庶几无妨。”朱费切齿道:“招子都敞亮些,莫打死那妮子,本道子还等着用哩!”
真人御宝入山,尚未落地,已见宠渡,自思:“怎不见女娃与那孽畜?”知有埋伏,兀自提防。急取夺心锥,发手就打。总有四枚,分有先后,仍取双掌双脚,想钉他在岩上。
“既得龙血淬体,此番正可借这锥子,看我肉身之力,到底几何!”
想罢,宠渡喝声“来得好!”,迎将上去。也不敢托大,将身扭来,躲掉当先一拨。不防苟仓回手猛收,夺心锥急速倒飞,将人裹在其中,似群穿花蝴蝶,不打手脚,尽往膝窝腋下等软处钻,——丁丁当当,只打得火星四溅,仅有浅浅划痕,到底钉不穿。
宠渡大呼笑曰:“狗道!只晓得耍些老把式,也玩点新花样来!”真人怎不震骇?暗呼曰:“数日不见,怎这生难破?真乃异人!”
苟仓只道龙盘众妖日怪,决计回去要寻晦气。当下收了心思,喝道:“要新花样?就怕小贼兜不住!”举起骨杖,“嗡”地一颤,就要敲。
朱费上回被打穿侧腹,余恨难消,今朝又见两人你侬我侬,满腔妒火,拦下苟仓,道:“真人且慢!让本道子亲收此贼!”将身鼓作皮球,手持碎灵剑,来战宠渡,暗里却使个眼色。真人会意,未露声色。
宠渡不察,笑曰:“败军之将,何其言勇!”运起遁影诀,欺上前去,岂料肥道子将身顿闪,反让出苟仓来。
只恨脚下甚疾,这会儿工夫,离对面只丈许远近,正正冲在骨杖下。纵是见机得快,挫脚右掠,终究慢个半拍。他身子还没着地,便见骨杖敲来。
想苟仓在玄丹圆满境界,要说敲这一下,力道不好拿捏,真的!轻了,隔靴搔痒,破不了肉身,拿他不下。重了,打死人、打坏肉身,只能拿来炼分身或法器。奈何肥道子想夺舍,得捉活的。
非此条条框框,凭假婴道行,真人早毙宠渡于杖下,何以拖至今时今日?这才是:钓鱼的无忧,背胡篓的多虑。
闲话休题,书归正传。
不言真人用不过两成真元,且说宠渡见杖打来,必中无疑,急忙忙催运真元,将龙象驭灵功使来。
他虽有两片真湖,灵元取之不尽,只因境界所限,使不了九龙齐出,仅得三龙。但此功到底是门神通,非寻常道术可比。便听龙吟阵阵,三龙鳞纹毕现,盘在顶上,架住骨杖。
奈何道行差太多,苟仓再运半成真元,已将龙象打散。趁此片刻,宠渡脚下连踏,借机跳出。
早有朱费跃步赶来,举剑施威,时上时下,时左时右,或刺或撩,或斩或挑、或劈或扫,顿把诸般剑招都使遍,招招狠辣,攻守兼备,六合之内皆是光影,只逼得宠渡接连退走。
自忖同境之内,不曾遇此敌手,宠渡也是心惊,笑言:“你这肥道,往日里脑子不好使,剑法倒不含糊!”
朱费恼道:“上几回跑得快,没叫你见识本道子的手段,今番喂你个饱!看招!”忙将两道金符化开,取两块金砖来砸。
乍看时,那砖还在朱费这边,倏忽即没,细看时,已飞至对面。宠渡晓得此砖诡异,早有提防,运起遁影诀,旋身腾空,叫金砖贴身而过。怎见得他忽而扭身,将砖一一捞在手中,刷刷刷,连甩两回,反扔过去。
朱费未料此茬,吓得小眼猛瞪。他虽形似皮球,反身法更快,急抖碎灵剑,撒出片片剑花,将金砖划拉成块儿,每个有鸡子大小。
胖道子低喝有声,疾旋木剑,将砖块聚来。碎砖被锁在周围,撞得剑身梆梆响。眼见功成,朱费反手疾撩,凝气为形,以砖为皮,化头山猪撞来。
“不经打!”宠渡乍喝,拳头顿紧,轰碎猪象。晃见贾打在侧,率众悄然走位,剑阵将成,笑道:“险忘了你这厮!”大少骂曰:“小贼毁我贾府,此仇焉能不报!受死!”
宠渡道:“跟屁喽啰,也敢罗唣?滚!”取出雷弹,抖手就发,正正落在大少脚下,只打得大少四分五裂,即死于非命。余众被炸得人仰马翻,爬将起来,仍复布阵。
有声娇喝,正是清羽趁乱杀出,早将弱柳弦催发至极。柳弦再非虚影,反凝实无匹,几似真物,寻常火焰不易烧,一般刀剑难砍断。
这姑奶奶实乃人杰,将柳弦当鞭来使,起落有序间,不单身姿飘逸,更是鞭威不凡,或抡在身后,或抽在脸上,或缠在腰间,或卷在脚下,只舞得呼呼生风,无有落空。
朱费在侧,看见清羽好鞭,只打得落花流水,喝道:“休伤吾道众!”仗剑来取。弱柳弦不过道术显化,怎堪碎灵剑之威?只刷刷几下,已被斩作数截。朱费望清羽道:“实不忍伤你,莫要相逼!”
清羽啐道:“老娘几时叫你让着,只你一厢情愿!”取剑仍复来打。不察缓这片刻,道众齐施道术,十余流光落至。清羽跃在半空,早被朱费一块金砖打下,跌在尘埃。道众蜂拥而上,就要拿她。
宠渡跳至垓心,抡圈猛砸,土崩地裂,震退众人,救下清羽,笑道:“噫!姑奶奶这回栽了耶!”清羽嗔道:“该你得意!”宠渡应道:“速速疗伤!此后之事,便交于我!”
此不过半炷香工夫,已打得不可开交。苟仓提防獒夫人,见清羽受伤、宠渡相护,正是良机,提杖再斩。
宠渡抱起清羽,掠在一旁。叵耐真人招未使老,顿时变斩为扫,有迅雷之势,避无可避。幸有獒夫人乌光射来,架住骨杖,两人趁机走脱。
苟仓不敢大意,体内玄丹猛颤,灵元聚于骨杖,源源不断。那乌光不涨反缩,转作青黑之色,浑厚无比,抵住杖芒。当此之时,双方不敢撤功,谁撤谁伤,无不铆劲相抗,一时胶着难分。
灵气爆散下,霎时狂风大作,吼树穿林,只刮得飒飒落叶,雾迷世界;卷石飞砂,颠倒乾坤。光芒交割半晌,互不相让,灵气扭动绞缠,渐作一个光轮,黑白相间。
真人心知不妙,喝道:“孽畜收手!莫要两败俱伤!”殊不知獒夫人恨他入骨,岂肯罢手。正说着,但见光轮顿缩,只人头大小,愈发透亮,圈圈灵气散荡。两边乍起灵感,齐喝:“速退!”
话音甫落,起声轰响,光轮炸开来,但叫山崩地裂。气浪横扫,众人倒飞,撞在岩石树干,伤有轻重,无不吐血。忽闻喇喇声响,惊见山头中裂,有半边滑向崖间。
“快走!”宠渡拉起清羽,遁往山间。朱费且走且骂:“贼子休走!”率众紧跟在后,堪堪奔入林中,半山滑落。苟仓早御宝在天,与獒夫人缠斗,无暇抽身,只能任那跑得慢的,随坠入崖,有死无生。
三十余首阳道众,至此仅存六人。
且言朱费追入林中,想使个杀招,单手掐了法诀,顿时灵息大盛,气运剑尖,耗去半湖灵元,聚出太极光圈。正要打宠渡,忽而灵机大动,料其必要相救,舍了他,反打清羽,轻喝声“着!”,就望她后背打。
光圈乍亮,脱剑飞起,当真快至毫巅。那姑奶奶没有遁影诀,纵是身法再快,也躲不开,憋憋要遭。宠渡早见圈来,知其不俗,若放龙象,铁定要炸,这点距离,两人必受波及,更惨!到底不敢使出驭灵功。
说时迟那时快,光圈倏忽已至,不容多想。宠渡顿脚旋身,挡在身后,但闻嘭的一声巨响,打得后背皮开肉绽。宠渡早扑飞出去,撞裂山石,顿觉五脏俱颤,痛纳不住,飙口血箭出来。
清羽娇声闷哼,也被按倒,幸有宠渡凌空扭身,做了肉垫,倒无大碍,只震得头晕眼花,偎在他怀里。
两人一时难动,朱费大喜,且走且言:“小贼天真,以为此剑破不了你的肉身?受死!”急忙忙跃上前来,提剑便刺。却不知这一刺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