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众人正自吵闹,争得面红耳赤,就要动手。只见空中有拨人马来,御风乘云,香浪袭袭。知是高人到了,莫敢造次,群起作揖,欠身齐称:“恭迎前辈仙驾!”
先来的,自是东家。打头的乃是名老妪,华发素衣,相貌清奇,不似凡胎,身后跟着三名元婴老怪与猎魂阁众。
这三老常驻阁内,众修认得,却看不出老妪深浅,但能由元婴拱卫,端的是厉害的,对其修为也猜得几分。
此不是别人!想宠渡初来之时,联手庄清羽与鬼武缠斗,曾有一化神之修喝退众人,正是这老妪,同道尊声“霍仙姑”。
一行人走下云端,仙姑率众回礼,步上高台,运功传音道:“有劳众位道友早候!招待不周,妄乞海涵!”只怕震伤道众,不敢放手发功,牛刀小试而已。
清音回荡,场间无人不听得明白。那声儿既不扎耳也不含糊,恰到好处,显是催功之时,有意拿捏。
群修甚觉舒坦,有感她的苦心,无不拜服,“前辈言重。”霍仙姑接着道:“只因良辰未到,还请稍安勿躁。待五派来至,再启封榜大典!”众道:“全凭前辈做主。”
仙姑问:“适才见尔等争论,有何究竟?”听人报过,摆首大笑。
问何以为笑,答曰:“宗内子弟,脾气是臭,想老身自散修入道,也曾见不惯。后因机缘,入宗进派,你说怪也不怪?反觉着散派蛮横。再往后,所见愈多,道行精进,看法又有不同。”
众修道:“有何不同,前辈赐教!”
霍仙姑笑道:“门里门外,皆吾正道,本是同根,何以相煎?殊不知化外之地,有彼佛妖、魔、鬼诸般外道,方是我派宿敌。
“所谓天意难测,尔等今日在此相争,说不得明日便要联手,回首想来,亦自觉可笑。既如此,又何必执着于门里门外?”
俗语有云:“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且说这“里外之论”,古已有之,纵有仙姑连珠妙语,这会儿也解不开。
众人听罢,各有所得,或颔首、或摆头、或沉思。只是无论如何,个人道行在那儿摆着的,不到高境界,终是万难堪破此等俗务。
群修告求:“我等斗胆,敢请前辈讲法,也长长见识!不知尊意何如?”仙姑大笑曰:“也罢!而今大典未启,莫叫光阴蹉跎,何妨与尔等说说?!”
境界太悬殊,见识大不同。化神的道,与寻常道友咋个讲得明白?仙姑晓得此节,也不讲那等大道理,反忆往昔峥嵘,择三两趣事,侃侃而言。群豪听有妙处,无不击节称叹,一时喜气融融。
正乐着,忽有天花坠下,只见空中明霞幌幌,瑞霭腾腾,五朵祥云冉冉而来,将至崖下。仙姑罢讲,喜言:“五友到了。”率众齐下篷来,彼此见礼,接引上台。分是:
钧天道,由四象山两仪洞玄箕子率引;
昊然宗,由小观山大观园普阳真君率引;
犹龙庭,由飞鳞山临渊泽有道仕率引;
五行域,由紫霞山云锦洞玲珑仙子率引;
隐仙台,由曲项山灵鹤洞玉顶散人率引。
五派道:“众友先至,吾等来迟,实感惭愧,幸勿以此介意。”
噫!此乃诳语!
大抵这等封榜盛事,不可少了排场,宜迟不宜早。他五派自持身份,心照不宣,有意掐点儿来,故而此时才到。
仙姑是过来人,晓得这其中的道道,也不戳破,只笑道:“无妨。我正与众位小友讲些陈年旧事,幻乐一场,并不乏趣。”
几人各有寒暄,不必细表。正要入篷就坐,忽闻天上虎啸传来,俱是大惊,望空中又有位道人。
此乃首阳第一峰虎踞洞敲山道人谢顶,秃头褐须,紫色锦袍,面相十分凶恶,喝一声:“尔等好生热闹,吾来也!”骑虎乘云而下,径入芦篷。
回说当年妖墓之变,连续出墓后,耳闻传送异况,自思对付宠渡,需攻其短。十年来,特命敲山道人出山探访念奴儿下落,今当归期。谢顶见这山中祥云笼罩,算出是封榜之期,一时兴起,来凑个热闹。
五派老怪自然认得他,不敢怠慢,彼此行礼,分主宾坐下,门下道众立身在后。主因这敲山震虎的秃子身在首阳,次因他有元婴中境道行,与五派老怪不相伯仲,故坐上首头位,仅在霍仙姑之下。
仙姑道:“不意道人大驾,有失迎迓,妄恕怠慢之罪。今得道友观礼,实乃我等大幸!”
谢顶拂袖道:“休言这等虚礼!”早晃见归元榜首“杜冲”二字,好生纳罕:“何处蹦来的小鬼,点数敢比吾大道子多出八万?!”心下大是郁郁,望仙姑道:“速速开典,好见此番魂榜,能出何等人物!”
他不请自来已属不敬,言语狂傲如斯,着实招恨。只因他的身份,五派不好发作,有口恶气憋在胸间。
仙姑笑而不语,掐指微算,已是吉时,即命敲钟封榜。一声钟响,崖下阵法暂止,两榜华光顿敛,此时再斩妖兽,不算点数。
众修久候,早盼此刻,甫闻钟响,俱是欢腾。仙姑走下篷来,步至高台,摆手示意。群豪不语,细听其言。
仙姑道:“尔等当知,昔时与妖族血战千年,我辈先贤前仆后继、舍生忘死,重创妖族,方挣下一线之机。吾族始得顺天应时,借以生发,才有而今大兴光景。
“然,死灰亦可复燃!万载以降,彼等畜类死而不僵,亡吾之心不死,我辈敢不警醒?!故设此魂榜,砥励众志,除妖卫道,略尽绵薄。”
“今朝封典,众位皆是英雄人物,令老身感佩。更有两百榜修,斩妖无算,实乃我辈楷模。尔等自当仿效,磨砺手段,只期早除妖患,以竟先辈遗愿。幸甚至哉!”
群豪心潮澎湃,阵阵叫好。
封榜毕,仙姑即令择选宗派。
先是玄丹百子,各领十万灵晶,抛开本是五派门生者,余下散修早作盘算,各有抉择,报上名姓,拜过宗门,立在芦篷之后。
另说玄丹境,如人之青年时,根资身骨已定,鲜有潜能可挖,故而五派不曾抢夺。而归元一境,恰如少年,正值可塑之期,反是五派必争。
玄丹之后,便到归元榜修。而九十八人之中,大半已是门内子弟,各领五万灵晶,归入队列,立在芦篷之后。便余散道二十七名,立身台下,静候法旨。
仙姑手指石柱玉珠道:“此珠颇有妙用,渡入灵元,可幻化昔日道蕴。你等不妨过些真元,也好叫众友开眼,估估尔等前程。道蕴愈是罕见,入宗之后,自然更受器重。”
猎魂阁出来小厮,立于柱旁唱名。二十七人闻听自家名姓,便上前去,注元气、显道蕴。
排名愈靠前,道蕴愈发不俗,最不济也是灵溪,更有深湖道蕴,引观览众修咋舌称叹。此等根资已属难得,五派自是互不相让,连番争抢,不可开交。
那敲山道人乐得清闲,跟看耍猴似也,暗里哂笑:“一帮跳梁小丑!再如何折腾,又怎比得过首阳底蕴?!”
不多时,五派瓜分二十五人,各有斩获。霍仙姑叹道:“此番魂榜,倒有意外之喜,竟是散修一脉夺得魁首。奈何这杜冲小友至今未到,不知何故。”
却说此番归元魂榜上,若只算门内子弟,隐仙台占去半数。本该风光,怎料散修选派之时,只得一人保底,还是排名靠后之辈,险些一个没捞着,着实光景凄惨。
玉顶散人自觉无光,老脸讪讪,闲来翻看榜修名册,晃见“庄公子”位列第三,不解,问黄客:“为师记得,打榜的娃娃中,无有庄姓,可对?”
黄客道:“师尊明鉴!此番打榜,本门弟子皆是实名相报,未托假名,更无此‘庄公子’!”
散人更奇,说与仙姑。仙姑讶道:“这却奇了!如此说来,魂榜前三,竟有两名是散修?”与众商议,各有看法。
昊然宗普阳真君微恼,“假借他名,非奸即盗!”
钧天道玄箕子笑言:“这些小娃娃倒也有趣,竟弄出这等名堂,可比我等少时好耍得多!”
五行域玲珑仙子曰:“兴许是谎称,也好便宜行事。”
首阳宗敲山道人暗讽道:“贵派此番只得一人,这庄公子许有神算之能,早知如此,想是过意不去,故而有意入你门下,替道友挣些面子。”
玉顶散人微嗔,回言怼道:“道友形如其名,为人重诺。但这庄姓娃娃未必如此,虽假借宗名,却未必拜在我门下。反是玲珑仙子所言,最为可信!”
此言自是讽语。
话说这道人名曰谢顶,赶巧儿,头发也掉个精光。台上众人,连各派弟子在内,早不爽这厮,听罢兜不住,只碍于面子,要笑又不好发作,都搁那儿憋得难受。
谢顶脑袋灵光,哪里听不出意思?只恨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霍仙姑怕两人斗将起来,忙打个圆场,“敲山道长且勿动气!我等也不必猜论,待杜冲来了,问问便知。且看看余下两位小友,要入何派。”
谢顶咽不下恶气,心说:“敢拿道爷开涮,叫你隐仙台再捞不着半个人!”
究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