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离猎魂阁打榜止期,仅余三日。五大道派会借机收徒,争要上榜散修,年年抢破头皮,多整出些啼笑皆非的事儿来。
有此先例在前,眼下墟海散修已少有入山,早聚于魂榜崖下,挑个好位子,静待封榜之日,以观热闹。
倒火了崖下各类商铺,衣食住行,哪样不要钱?灵晶哗哗如流水,家家赚了个盆满钵满。
“依我之见呐,这排位断不会再有大变,不过微调而已。最有看头的,非属末位不可!”
“可不?这末名乃是必争之位,往年此时更迭频繁,半日一换,反比那前三位更受关注,端的是有趣!”
“啧啧啧!我等英雄所见、英雄所见呐!那前十位多是宗门天骄,吾辈散道儿不过一二,年年如此,甚是无趣,有何看头?!”
“眼下虽说收榜日近,仍有不少同道正在猎妖,力争上榜哩!可敬可佩!”
这日群修聚饮,指点魂榜,激扬文字。便见那归元榜上:
“鬼武,九十三万两千,一。”
“庄公子,八十四万五千,二。”
“朱费,七十七万六千,三。”
……
末位赫然是:“杜冲,十万八千,百。”
正是天意当真难测,造化果然弄人。宠渡先前还排在六十四,奈何旬月以来,总免不了与净妖宗瞎扯,再没打下半个妖怪,怎不被甩在后面?
众人都盯着魂榜,私语窃窃,“也不知何人能将这位杜姓道友挤下去?”很有看好戏的意思,皆在那厢猜论。怎见得“杜冲”之名乍闪,跃到了九十九位!看得群修着实惊喜、十分意外。
“噫!有趣!有趣!很有趣啊!”
“不想此人竟能不退反进?”
“唉?且慢!速看榜单,尚有变数!”
便见“杜冲”之名接连闪烁,越过九十八、九十七、九十六……不多时已过半百,引得众人争相观望,大发兴致,一时间炸开了锅,对其人大感好奇。
杜冲何许人也?
此子究竟斩了何种妖兽?
其排位可会再进?
众人所思所谈,莫如此类,忽听有人脱口呼曰:“我竟识得此人!”循声望去,正有昔日猎魂阁掌台小厮门清,此番告假,特来凑个热闹。
群豪多在那阁内做过买卖,自是认得他的,周遭散修齐声喝问:“究系何人?师承哪家哪派?”
门清被这气势唬得微愣,支吾道:“他、他当日之言若未诓我,不过是名散修,无宗无派!”
众皆惊诧莫名:“甚么?!散修?!门道友切莫出言相戏!”门清委屈,“确实散修不假耶!”
便这番谈话的工夫,宠渡排位“噌噌噌”越过三十。二十九。二十八。二十七……
众修激昂难平,竟生出隐隐期盼,只望其排名能挺进前十,杀杀彼等名门天骄的锐气。
有人问:“真的能进前十么?”
有人应:“我、我看行!我看行!”
言者无不悸动,早连话也说不利索。
想自猎魂阁开榜以来,哪一年不是名门子弟占去前十大半名额?散道儿若能争得八、九位,已是天赐造化。而今宠渡势猛,如何不深孚众望?!
不知谁人带头,砸拳呐喊:“冲!冲!冲!”一传十、十传百、百而千,群起效之,无不挥拳蹬脚,齐声助威:“冲!冲!冲!”
又不知自何人开始,已然在倒数,群豪心潮澎湃,依样而行。霎时声震九霄,响彻四野。
“十四!”
“十三!”
“十二!”
“十一!”
“十!”
群情沸腾,“真的进前十了?!真的进前十了?!”纵是自家修为精进,尚无此快慰。
下一刻,场间顿然鸦雀无声。
静寂
九息的静寂。
这九息之内,似日月无光、星辰暗淡,似天地再不运转,唯榜上闪动的两个字方是永恒!
“杜冲”仍旧稳稳地升着,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场间未闻半个声响,不见丝毫动静。
九息之后……
癫狂!
无比的癫狂!
肆意的癫狂!
不羁的癫狂!
你听这厢有人问:“道友何故垂泪?”答曰:“有生之年,不想吾辈散修竟有这等扬眉吐气之时,亲历此景,如何不喜极而泣?!”反问:“道友又何故凝噎?”答曰:“与道友无异,喜极!乐极!”
你看那厢有人仰天高呼:“苍天开眼,大地显灵!终熬到吾辈出人头地!这回长脸了!长了大脸啊!”
更见群豪悸动无以言表,手中毡帽、碗筷、葫芦、刀剑诸般,尽被抛起,能扔的都扔了,在阵阵华光映射下,飞了漫天。
只因归元魂榜上,一排大字灵光大盛,炫目刺眼,经久不灭。
——“杜冲,一百零八万九千,一。”
百息之内,从末位跃居魁首!此等奇景,叫人如何把持得住?
群豪纵是破境之时,也无此狂热,顿起结交之意,争相言道:“此人实乃我辈楷模!若有此幸,定要与他痛饮三百杯!”
这等动静,早惊了镇守猎魂阁的若干老怪,有感魂榜之变,也起了议论。
“很好!很好!很好啊!”
“想三年前,首阳宗连大道子采得百万魂点,将魂简撑破。好在此后重制魂简,不然今儿个又要破一块。”
“不过,那连大道子生性冷傲,此番被比了下去,定生忌恨,只怕这杜姓娃娃往后的日子难熬喽!”
“这倒有趣,今年收榜可别有一番闹热可看!”
却说魂榜崖下,立有茶肆酒楼无算,自设上房雅间,不纳散修,只奉早来打点的宗门子弟,自是钧天道、昊然宗、犹龙庭、五行域、隐仙台等派。
各派闻听外间喧哗,命人出门查探、互通有无,始知原委,俱以为奇,早将此消息传回宗内。
隐仙台内,正有黄客在列,闻言大乐,对花雪月与鲁汉道:“好好好!好得很呐!未料杜老弟不单脱出首阳魔掌,更整出楞个大的阵仗来,当真妙极!”
鲁汉接道:“这杜冲果非池中之物,不枉当日我三人冒死相救!”花雪月眉间却有忧色,“此子这番动作确是不俗,但我仍有点远虑。”
黄客知其所思,颔首道:“师妹所虑不假。他既夺得魂榜首位,必不会错过头名犒赏。不来则已,一来只怕又落入那肥道儿毂中!”
鲁汉性直,嘟囔道:“怕个俅?!彼时你我三人再救他一回便是了!”黄客闻言笑曰:“师弟爽快!我的意思,并非不救,宜见机行事。最为紧要者,莫将师门拉下水才好!”
花雪月道:“师兄所言在理!此事非同小可,必要当先查明,待师尊来时,来龙去脉,我等也好有个交代。”即命门下弟子再行打探,与另两人商量对策。不题。
另说首阳道子朱费,仍旧在洞府啃食儿。那魂榜崖下自有人盯梢,燃起传音香,禀过消息,着府内弟子报入洞来,只把自家主子惊得肉山猛颤,早将猪腿掉在地上。
“甚么?!欺瞒本道子可是死罪!”
朱费连问三遍,皆答:“魂榜大变!”忙掏魂简,见其上数字已变作“四”,登时心灰意懒,“莫不是说本道子再得不到前三的犒赏?!今年岂非白忙活?!”
煮熟的鸭子飞了,叫人怎不生恨?朱费怒从心头起,切齿骂曰:“这杜冲到底是何处冒来的野种?!叫上苟仓真人,速去给本道子查!查!查!”众弟子领命去了,不必细表。
再说冥宗有鬼武,正在房中独自酗饮,喝得酩酊,将木桌拍得砰砰作响,“武爷爷夺了魂榜第、第……第一,尔等怎敢怠慢?!酒来!酒来!”
隔得半晌,才见小二哥蹑手蹑脚地来。鬼武看着来气儿,赏了通拳脚,打得那小二哇哇惨叫。
“这楼外那些个散修喽啰,一会儿吵一会儿静的,作何道理?速速查明来报,不然鬼爷再赏顿板子!”
小二哥道:“实不敢有瞒,适才正是替鬼爷探风来着,故此耽搁。”
鬼武道:“如此说来,竟是打错了你,反倒爷爷的不是?”右掌扣在小二肩上,捏得咔咔骨响,“再不说来,卸了这条膀子!”
店小二只觉着骨头都碎成渣了,哪里熬得住,连口讨饶:“爷爷贵手!爷爷贵手!”将魂榜之事说了,就把那鬼武骇得抖了两抖,吧唧一下摔在地上。
那小二又不笨,哪有趁隙不跑的道理,一溜烟没影了。鬼武酒醒大半,急忙忙推窗去看,登时呆若木鸡,半晌才回过神来。
“天杀的!天杀的!这杜冲是哪个狗.日的,敢抢爷爷第一?!”
鬼武气极、恼极,手中扶幽鬼戟戳穿了地板。但再如何怨恨,也只能干瞪眼儿。
魂点之差,整整十五万,堪抵寻常散修全年之功,实非小数。而今距收榜仅余三日,又上何处觅此十五万?!
忽而灵机大动,鬼武怒极反笑:“该死!爷爷这死脑筋,险些没转过弯儿来!这姓杜的小子若是死了,还怎么来猎魂阁?头名仍是老子的!”竟是发狠,起了杀心!“敢抢爷爷的犒赏,便怪不得老子抢回来!”
鬼武这才狠在心头,又愁上眉头,“可恨不知此人样貌,纵是遇着了也是不识,这可咋办?”晃见门清正在楼下与众畅饮,顿有计较:“这不是‘包打听’?他既为掌台小厮,庶几记得此人,何不捉来问问?”当即跃下窗来,卷了人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