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12年年底,王国光的外甥庆生从部队退伍,回到了家乡。元宵节刚过,安排工作之前,他来北京看望舅舅。王国光去北京站接庆生,看到一个小伙子冲他走来,一下子愣住了,前面这个英俊潇洒的青年,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毛头小孩子了,庆生,他的外甥,已经长大成人,变成男子汉啦!他急忙迎上前,还像过去一样,搂住庆生的肩膀,亲热地问:“想吃什么?舅舅给你解馋去!”
庆生笑嘻嘻说:“涮羊肉。”
他惊异地问:“来北京还吃涮羊肉?内蒙的羊肉不比这里的好吃?”
庆生说:“我想尝尝北京的口味。”
王国光马上应道:“好,就满足你,咱们吃吃北京的涮羊肉。”
王国光把庆生拉到街边,招手拦住一辆出租车。上车后,他吩咐司机:“到东来顺。”去饭店的途上,王国光给孙立志打电话,叫他来吃火锅,孙立志回电话说,公司晚上要加班,走不开。庆生问他,孙立志是谁?王国光说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在他心目中,孙立志这样的青年才是真正的青年,善良,好学,上进。
火锅店食客盈门,大堂里热气腾腾,吃涮羊肉的时候,王国光问庆生:“口味怎么样?”
庆生点一点头说:“不错,比内蒙的好吃。”
“你是把内蒙的涮羊肉吃多了,吃不出味道来了,我觉着还是内蒙的羊肉鲜嫩。”
庆生笑道:“也许。”
“同一种口味吃惯了,就不香了。”
王国光问起庆生的工作安置情况,庆生简单介绍一下,说他已经和民政局签订了工作安排意向,年初就能上班,王国光心里踏实起来。
吃过饭后,王国光把外甥领到地下旅馆去,庆生一进简陋的房间,皱皱眉头说:“舅舅,你还是回三原吧。”
王国光明白庆生的话意,替他放好背包,笑着说:“我不能回去!人们都说,大城市的人没有肉体,小城市的人没有灵魂。没有肉体我可以忍受,没有灵魂我还活着有什么意义?我不能像个行尸走肉。”
庆生支起耳朵听着,琢磨着这句话,惊奇地问:“舅舅,你在北京干什么工作?”
“炒股。”
庆生说:“听说现在是熊市,不好挣钱。”
王国光说:“挣一点儿生活费还是没问题,舅舅有这个把握。”
庆生羡慕地说:“那你也教一教我。”
“年轻人学这个干什么?跟赌博一样,上了瘾,耽误了大好年华。”
“有这么悬?那你怎么还炒股?”
王国光笑道:“我是岁数大了,找不到合适的活儿干,没办法,只能靠炒股养活自己。”
庆生说:“我现在也是没活儿干,也想挣一点儿生活费。”
王国光表情严肃起来,说:“你快算了,别挣不上钱,再把本儿全赔进去。”
庆生也认真地说:“我跟上你炒,你买啥,我买啥。”
“我买能挣钱,你买就挣不了钱。”王国光劝他。
“那为啥?”
“买股票不是今天买上,明天就去卖,得有耐心,有时得等一两个月才挣钱。这么长时间,你哪能熬得住?”
庆生笑着叹一口气,他知道舅舅的脾气,再磨下去也没用。
晚上,王国光给庆生登记一个单间,让他安然住下。他自己可以艰苦些,但不能让外甥和他挤在一起受罪。
次日早晨,王国光做好两份早餐,自己吃一份,另一份留给庆生,热在锅里。他匆匆赶到股市去看大盘,这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庆生起床后,吃完早餐,把餐具洗刷干净,按照舅舅给他推荐的旅游路线,风风火火地游玩去了。
下午,王国光卖掉手中的一支股票,从银行卡里取出二千元带在身上。等到晚上,他把两千元交给庆生,庆生不肯要,他硬塞进庆生的衣兜里,让他在北京花销。庆生见舅舅亲他,感动得眼眶发酸,为了掩盖情绪,他对王国光说:“舅舅,明天咱们理个发吧。”王国光说:“我想过完正月,到了二月二那天再理,俗话说,‘二月二龙抬头’,讨个吉利,也让运气抬抬头。”庆生笑道:“哪有这么多讲究的,我们在部队,只要头发长了,就赶紧理,不分什么正月腊月的,舅舅,人理理发,相貌精神。”
王国光没奈何,只好答应。
第二天上午,他和庆生到附近的一家美容院,让理发师把头发剪短了。他在镜子里照见自己,看上去果然年轻了许多。从美容店出来,庆生走在他旁边,兴致勃勃地说:“舅舅,你现在像个小伙子,给我找个舅妈吧。”
他顿时脸色大变,急忙说道:“胡说,胡说,”
庆生见舅舅神色异常,像是受到刺激,再也不敢问话。舅舅的犟脾气他是知道的,情绪上来,一天都钻不出来。
庆生在北京游玩两天,忽然接到女同学的一个电话,马上坐火车回三原去了。青年男女相约,犹如两块吸铁,刺溜刺溜粘上去了。
几天后,庆生来电话,给舅舅报喜说,他的工作已经安排了,分配到了铁路局的单位,是正式合同工,明天先去铁路局职业培训学校学习,培训半年后,再分配到下属站段,从事具体工作。挂断电话后,王国光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庆生有了正式工作,妹妹家完成了一桩心愿,忧的是庆生参加工作后,能不能适应尔虞我诈的职场环境,甭像自己一样,干了那么多年的铁路工作,最后落了一个辞职的下场。王国光现在对职场实在没信心,就像一只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惴惴不安。
但他相信,庆生的脑瓜子比他灵活,人情世故比他通透,这样至少不会被人陷害。
阳春三月的一天,王国光接到妹妹打来的电话,说父亲病危住院,让他赶紧回来。王国光急忙收拾好东西,爬出地下室,上街拦住一辆出租车,赶往北京西站。到站后,他急匆匆来到售票厅,排队买一张回三原的硬座车票,然后提着行包进入候车厅,忧心忡忡地等候检票。几分钟后,侧面走过来一位戴眼镜旅客,站在他前面,笑眯眯地问:“王国光,你这是回家?”
王国光诧异,抬头一看,见是东铁公司的丁高管,心里顿觉别扭,但面上仍然笑着说:“是,回家,丁高管,你来北京出差?”
丁高管在他旁边坐下,淡淡地说:“不,是来看病。”
这引起王国光的兴趣,他笑问道:“在哪一个医院?”
“同仁医院。”
他知道那是一家著名的眼科医院,便问:“你眼睛有问题?”
丁高管说:“最近眼睛疼,视力也模糊看不清。”
王国光心里说:怪不得你都用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原来眼睛有毛病,心腐目浊。正这么想着,丁高管问他:“老王,你来北京干什么?”王国光说:“工作。”这回轮到丁高管诧异,瞪大眼睛问道:“你在北京找到工作了?”王国光得意说:“是的。”丁高管还要详问,广播里传来这趟列车开始检票的通知。他俩相视一笑,站起身来,各自拎起东西,随着人群到指示牌后面排队,丁高管排在前面,王国光间隔几人排在后面,他不愿意跟丁高管靠近,以免影响自己的情绪。
他从检票口剪了票,沿着天桥慢腾腾走进站台,上车前左右张望一下,丁高管已无踪影,不知进入哪一节车厢?
列车开动后,他不禁又回忆东铁公司的事情。东铁公司是一个黑色的记忆,触屏灵敏,只要碰触,就马上开机,带他进入一条黑暗的通道,放演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整晚都呆坐着,听着列车“叮当”的行进声和旅客熟睡的打鼾声,心神疲倦,却无法入睡。他默默地回忆、思考,除了打水和上厕所,没有离开车厢半步,一直到次日早晨,列车到达三原车站,他才无精打采地走出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