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天吃过早饭，各工队又分工打扫卫生，把楼前楼后，楼道，厕所，洗漱间彻底清理了一遍。白主管嫌陪领导麻烦，带人干活躲出去了，把王国光留下来配合验收。冀主任让留守人员全部穿上工作服，楼前待命，准备迎接验收人员。管理人员都穿深蓝色的夹克，工人则穿蓝黄相间的对比服，地位高低一目了然，这体现管理人员的尊严。王国光最讨厌这一套弄虚作假的形式，尴尬如同一具木偶，浑身觉着不自在。十点钟左右，几辆丰田越野车开来，下来一组西装革履的领导，冀主任早已领着员工们立在站台上，分成两行，鼓掌欢迎评估人员，其仪式之庄重，不亚于迎接国家领导人。评估组组长赵副总经理向大家招手致意，人力资源部张部长赞扬站区人员良好的精神风貌。门迎小姐把领导们引到二楼会议室，服务小姐立刻把洗好的水果，切好的西瓜端上来，供各位领导享用。大家笑容满面，坐在沙发上谈一些事情，唠一些家常。半个小时后，各专业负责人被通知到会议室开会，评估工作正式开始。
电务专业的丁高管看见王国光，挥手叫他过来，让王国光领他去机械室里看一看。王国光带他来到二楼一角，打开了机械室的门，丁高管走进去，把电气设备巡看了一遍，问王国光设备有没有问题，王国光答没有。丁高管还要问什么，这时会议室那边有人喊他，他应一声，转身离去。临出门时，他交代王国光把设备图纸送到会议室里。王国光应一声，转身到办公室取图，他在文件柜里找到那沓厚厚的图册，取出来往会议室里送，进了门，抬头一看，转圈儿沙发上都坐满了人，一个个仰着头，翘着腿，养尊处优，派头十足。王国光甚感局促，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等看到了丁高管的位置，才拿着图纸谨慎地走过去，把图纸递上。丁高管此刻正架着二郎腿，得意地听别人说话，见图纸送来，没接，淡淡地看王国光一眼，说道：“翻到轨道电路走线图。”
王国光没地方放图，只好尴尬蹲下身子，在丁高管的脚下一张一张地翻图，找到那张图号，王国光红着脸说：“找到了。”
丁高管扫了一眼说：“把图纸放在这里，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王国光站起来，在人们的注视下，浑身不自在地往外走，他只觉着自己像一个下等人，役使于这些达官贵人，牵马抬轿，伺候他们，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屈辱。
走回宿舍，王国光越想越气，从头到脚都觉着恶心。开完会，丁高管一帮人从会议室里出来，他也不去送行，他不愿意和这些趾高气扬的家伙打交道，他宁愿一辈子默默无闻，也不愿意被他们呼来喝去。
他要的是尊严！
冀经理原计划在站区招待评估组，由于厨师突然生病，只得带上会计跟高管们去了市里，他已在一家三星级饭店预订好席位，中午宴请验收组。
王国光气恼地躺在床上，回想自己来公司这两年的经历，心里非常失望。公司里等级森严，已使他失去认同感。他不得不重新给自己定位——无奈的打工者，角色一变，工作态度也随之转变，一下子由主动变为被动，他不愿意这样，但他对公司实在没有信心。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王国光更加心灰意冷。送走检查组的第二天，冀主任领上站区的领导们去饭店聚餐，留下一帮员工吃几天来攒下的旧饭。这已经成为惯例：只要轮到食堂吃剩饭，站区的管理人员就开车到镇上的饭馆改善生活，让员工充当剩菜剩饭处理器。王国光再次感觉到，做人分出了等级，有压迫者和被压迫者。
吃饭时，王国光发现油条有一股子哈喇味，就向厨房要来一头蒜，剥出一瓣，准备就着吃，为杀食物里的细菌。刘希贵端碗坐在他旁边，笑嘻嘻地说：“王师傅，晚上不能吃蒜。”
“为什么不能吃？”王国光好奇问道。刘希贵刚要解释理由，那边李武接过话头，阴阳怪调地说：“怎么不能吃？你只要不和女人亲嘴，多会儿都能吃，要是吃了大蒜，再去和女的亲嘴，本来女的愿意，一闻那嘴大蒜味，估计就亲不上啦。”
食堂里顿时爆发一阵狂笑，有的人把饭喷到别人头上，遭到对方的笑骂，大家都望向王国光，想象那奇特的一景，王国光臊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吃饭，李武见势不妙，向大家丢一个眼色，收起饭盆得意地溜出去了。
王国光吃饭生了一肚子气，他给李武攒着。
进入三伏之后，天气热的人喘不过气来，公司给站区拉来一千多斤白糖，四百多斤绿豆，让员工降暑，冀主任直接把白糖、绿豆收归到食堂，每天由炊事员熬一锅绿豆汤，放在餐厅里，让员工们当水喝。学员们本想分到十斤白糖，四斤绿豆，自己处理，现在没分到，心里很有怨气，抱怨站区做法太武断。这种事情李武叫唤的最凶，整天骂骂咧咧，嫌大家的利益被站区侵占，俨然成了学员们的代言人。但遇见了领导，他又低头哈腰地和领导打招呼，套近乎，先前那种委屈愤怒荡然无存。王国光最看不上他这份奴才相，当面讽刺他：“我看你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典型的挑事油子。”
李武的脸立刻臊成了猪肝子。他一直以为王国光息事宁人，没想到关键时刻一点不留情面。白主管看看他俩，莫名其妙，不知道其中什么缘故。
李武心想，王国光和他已经较上劲儿了。上次他发坏，把王国光的电话号码弄成招嫖电话，打印成几张广告，休班时路过乌兰木伦站，贴到汽车站的广告栏里，引起一阵轰动，让王国光丢足了面子，他则实实在在看了一回笑话。现在他猜想王国光可能察觉到了，要报复他。他虽然暗地里使坏，但他不敢和王国光撕破脸皮，王国光毕竟是个老光棍，于情于理他李武都占不上便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