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影倾斜,有着阳光微醺的风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文德太后躺在床上,古井寂静的乌眸毫不聚焦地望着头顶的的菱纱斗帐,一动不动宛如僵冷的尸体。
铃兰脚步轻轻地进来,正见铃铛担忧不已地守在床榻外,圆桌上还摆着之前送进来的饭菜,一点都没动过,拉了铃铛的袖子,低声道:“小姐还不起身用饭吗?”
这饭菜都热了两回了,再热都不能吃了。
“小姐,她……”铃铛也不知如何说,同样忧心忡忡。“你不是去前院了吗?老将军还没下朝回来?”
铃兰沮丧地埋头:“门房说没见老将军回来,路上我还遇见管家了,幸好他没连番追问,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末了,她又看向床上之人,转来问铃铛:“你说小姐是不是中邪了?瞧着很像失魂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铃铛没好气地瞪了她两眼,小姐分明是太伤心所致,可这伤心的根源让人感到很奇怪。
铃铛脑子比她好使,被骂了铃兰也没半点气,拉着她手臂问:“咱们怎么办啊?要不请大夫先给小姐瞧瞧?”说着,心里又是一阵恼怒,要是昨天她们能劝住小姐,不出府就没这事儿了。
铃铛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事儿,索性也就同意了铃兰的话,两人窃窃私语交代一番,她正要出门去找大夫,就听外面有洒扫的春杏谄媚的声音:“见过周姨娘、二小姐。”
“大小姐可在?”微尖的女声里携着漫不经心高人一等的姿态。
“回周姨娘,大小姐在屋里还没起呢。”春杏回答。
“呦,这都日上三竿了,大小姐还睡着呢。”那人说着,已经携丫鬟步入房门,铃兰铃铛如临大敌地走出去想要将人拦住,两拨人不偏不倚地在半道上撞上了。
“见过周姨娘,见过二小姐。”两婢往床的方向一挡,想阻断来人的视线,却不料随同进来的两个丫鬟很巧妙地上前,把她们拉开了。
“大小姐这是又病了?”一身薄素的妇人徐步走上前,当即便有丫鬟搬来鼓凳,请妇人落座。
妇人约有三十四五,长得眉目清秀眼角生有细纹,神态语气中饱含担忧,可眼底却没有忧色,反而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这般看蕲芳华不顺眼的,除了她庶母周氏,无有他人。
周氏旁边还有个穿着镶了狐狸毛的烟柳色绣菡萏窄袖直领小袄,下着秧苗翠为底锦缎裁六条绣花的凤尾裙,聘聘婷婷好似三月新柳,青葱水嫩得紧。
此时,少女袅娜上前,丹凤眼儿里闪过不屑和讥诮,语气却相当地温软:“大姐可得好生保重身子,不然,父亲才走,大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爷爷可怎么办啊?”
“翎儿你就放心吧,大小姐命理强,哪能轻易出事,倒是老将军近来咳疾又犯了,你送去的枇杷膏很有效,老将军还在娘面前夸了几次。”周氏掩唇,眼角眉梢挡不住的骄傲之色。“说翎儿孝顺,亲孙女也不过如此。”
少女被夸,娇羞垂首:“娘说什么呢,为爷爷尽点孝心是做孙女应该的,翎儿不值当……”
“哪是你想的那样,老将军可疼你了,先前还特意跟我说了,要寻了合适的人家亲自给你保媒,要翎儿风风光光地从将军府出嫁。”得意地晃着头,珠翠相击之声清脆悦耳,仿佛母女俩这时的心情。
被拦着的铃兰铃铛简直要气炸了,这对母女着实可恶,明知小姐心思最沉,还在她身子不当的时候说这些刺激人的话,这不是活生生地想逼死小姐么?
她们气,可床上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没有听到周氏母女的话。
“诶,大小姐这是病得话都说不了了吗?”没生气,没愠怒,平静得像死水般的态度让炫耀了半天的周氏提不起半点成就感来。
少女也略感无趣,道:“大姐是看不起翎儿,不愿意和翎儿说话吗?”质疑的语气,暗暗指她一点礼貌都没有。
周氏心有不岔,蕲芳华这个贱蹄子,竟然无视她们,以为顶着嫡女头衔就高高在上了?恶意地伸出手,佯装去握文德太后落在被子外的柔荑,实则用尖锐的指甲在她手心狠狠一挖。
强烈的痛感让毫无表情的文德太后一下皱起了眉,她慢慢地转头过来,浸着寒潭蚀骨冷冰的乌眸定定地望着作恶之人,仿佛有万千寒冰箭雨齐齐喷射,沉沉的威压盖顶而来,沉抑得令人窒息。
只是一个眼神,周氏却恍惚自己坠入了冰窖,浑身汗毛倒立。
这,这贱丫头什么时候眼神这么厉了?
冷漠地甩开周氏的手,文德太后双手撑着床坐起来,青山秀水写意般如画的面庞上满是寒霜,她冷冷地看着刚还耀武扬武的母女俩,仿佛站在至高之处俯视天下蝼蚁:“区区外室,也敢在我将军府作威作福!”
“你!”周氏面色大变,身旁的少女也苍白着脸,身子颤抖着,仿佛娇弱的小白花。
“铃兰,铃铛,将屋里的苍蝇打出去。”她好好地在屋里自个儿清静,这等不要脸的货色居然来给她甩脸色使下马威?
想她初初入宫就被选为九嫔之首的昭仪,尔后宠冠后宫,连皇贵妃薄姬都难望其项背,除了先帝的恩宠外,还有就是她果决的手段。
老虎收起利爪,温顺地堪比小猫儿,可猛兽毕竟是猛兽,再怎么收敛也是凶狠非常的。
“是,小姐!”早就被气得一肚子气的铃兰抄起放在一旁的鸡毛掸子,直接朝周氏等人身上招呼去。“周姨娘,小姐要休息了,奴婢送您出去吧。”
“啊,你这贱婢竟然敢打我?”冷不防被一掸子打到手臂上,周氏气得眼眶都红了,随行的婢女忙上前来帮忙。
可铃兰人小躲得快,专门朝着她们够不着的地方打,就是铃铛也连推带攘地,两婢合力将周氏一干人尽数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