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渭从潘家回来时,已是落幕十分。
他实在没有想到,岳父母临时去了京城,只留下大舅子一家。
更何况,大舅子语气里隐隐有些焦灼,看来岳父他们临时决定去京城是出事情了。
只是出了何事呢,岳丈大人为何不与自己知会一声,大舅兄又为何要隐瞒?
罢了,不去想了,各人自有各人的苦衷,只是想把女儿托付给潘家的打算只能是无疾而终了。*
“唉~~”
叹了口粗气,徐渭无奈的进了厨房,焦心喔!
他今天还没怎么进食,刚刚陆大妈还和他说厨房里剩了五张饼,正好拿来充饥,也算抚慰他今天受伤的心灵。
只不过打开锅盖,翻了所有能盛下食物的橱柜,却什么吃的也没有,连早上吃剩下的那半碗糙米粥都没了……
他的饼呢,他的粥呢,怎么一点粉渣也没,是进了耗子,还是……进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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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长达半个月的斗争与反斗真,无数次的常务扩大会议后,徐渭终于可耻的妥协了!
主要是不妥协也没用,连最后可去的外祖潘家都要去京城了,徐渭只能头疼的和徐孜定了个君子协议:
第一,遇事不要逞强,除了小和尚无欺保护以外,师兄郑平也和她一起去越南书院。
第二,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她是女孩子,包括师兄郑平,去书院读书用的是弟弟徐枚的名字。
第三,她爹随时有收回她去书院读书的权利,且不得质疑,必须马上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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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就是,七月三十,地门关!
进入了八月,民间的活动就多了起来。
而这个月的初八对于三阴当地老百姓来说可是个重要的日子,想想看吧……
每年的七月初七是七夕,九月初九是重阳!
八月初八哎,居然被各路神仙给遗漏了,罪过罪过,不过好在朴实的民间可不会放过这么好日子……
这一天是三阴各大书院招生的日子!
而今年更是让所以人振奋了一把,因为南越书院将五年来头一次开学招生!
绍兴文风昌盛,而南越书院更是声名远播。据不可靠统计,从洪武九年成立至今,已经为国家培养了二十位尚书,五十位侍郎,百余位地方高级官员,堪称硕果累累。
可惜的是,南越书院已是好多年不曾对外开放了,只采取举荐的方法招收个把学生,这就很尴尬了。
也让大批有理想有抱负的学子情何以堪哪!
所幸半个月前,书院突然对外宣称要招收学员,一时间惊动了江浙一带无数的年轻学子。
还听说,有不少消息灵通的临省学子也已在赶来的路上了!
就为了争取那十六个名额。
五日前,整个三阴县就变得非常热闹,而来自各地的书生将附近的客栈都住满了。
人人都在翘首以盼,等着书院开张的日子。
而这一天终于到了……
夏日的清早总是来的这样急,这样仓促。
不过寅时过半,一缕晨曦便爬上了屋顶的榴花,印的屋里屋外艳艳的红。
“呼……”
徐孜仰天叹出了一口长气,缓缓打开了书斋的门,阳光透过榴花树的叶子照在她干净白皙的小脸上,那是一张怎样坚定的笑容。
想想看吧,藏在深宅的一角,躲在男人的背后,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不认识却可以用丈夫的名义约束她的人……,天,这太可怕了!
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而今天将是她走向未来的第一步……
门口,师兄郑平和小和尚无欺已经等在那里了。
这会看到徐孜走了出来,郑平忙上前一步,一把扯过徐孜,“先生真的已经出发啦?”
“当然,”徐孜奇怪的看着郑平,“不然要抗旨吗!”
郑平连忙摇头,抓耳挠腮解释,“不是,先生没交待些什么?”
“交待吗?”
“对啊!”郑平希冀的看着徐孜。
徐孜一脸认真的看向郑平,“还……真没有。”
“那这小子呢?和我们一起去?”一手指向了无欺。
“他呀……”
徐孜想起,那日父亲徐渭单独和无欺呆了一个时辰后,也不知道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反正两天后是终于下定决心去京城了。
徐孜在郑平、无欺的陪同下往八字桥的才子街西街口赶,那里就是历史悠久,盛名赫赫的南越书院所在地。
不到卯时,八字桥就已经是熙熙攘攘,人欢马嘶了。吆喝声、咒骂声、问候声,不绝于耳;担货的、报名的、陪同的,入眼即是。
徐孜三人仗着身形瘦小,就像几尾小鱼在热闹非凡的的才子街自如穿梭。
等到他们到达南越书院的大门外时,不由目瞪口呆,门口已经站了不下数百人,济济于此处,就为了那十六个名额,看来是有一番龙争虎斗了。
“无欺,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去考南越书院吗?”
“是的,小僧已决定你去哪,我便去哪里!”
“随便你了,不过你也看到了这入学试恐怕并不简单。”
“无妨。”
这么自信啊,看来无欺也不仅仅空有武力。
“只是你一个出家人来这里参加书生的考试不觉得奇怪吗?”
“不觉得,比小僧奇怪的有的是。”
还真是,仔细打量了一周,徐孜一阵无语,别的先不说,仅年纪就差别颇大。
她这个年纪来读书,已经算是较小了,结果有比她还小的,正迷茫的牵着长辈的手,这么小能照顾好自己吗?
徐孜暗自摇摇头。
当然大多数是在十五六岁中学生的年纪,也有年纪极大的,从那花白的头发来看,恐怕也年过五旬了,颤颤悠悠的等在门口。
再回头看看无欺,徐孜也坦然了。
正想着,人群中突然闹喧哗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又有人来了。”
“什么人啊?”
“是柯山书院的肖直来了。”
“肖直,那不是归林居的少东家,不是都说本地书院已经满足不了他了,要去京城的书院吗?这……还给不给其他人活路啊!”
“就是说。”
“再告诉你们一个噩耗,听说苏州书院也来大能了。”
“不会吧!”
“看见那个戴着墨色方巾的吗?那就是林士章,他兄长是国子监的。”
“不会就是那个苏州神童吧!”
“恭喜你,猜对了。”
“……”
“王之垣,王之垣也来啦!”
“咦,那不是游显钧吗?”
“……”
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
原先紧张的考生们,现在终于慢慢麻木了,无所谓了。
“这下糟了,本就紧张的名额更不好考,唉!”
“我已经不抱希望喽!”
“不对啊,这些学子既已是各大书院的人了,为何又能来考南越的入学试?”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们都是各大书院的顶尖学子,因这些年南越甚少对外招生,不得已去了别家书院,但今年书院既招生了,这些天之骄子怎会不来呢!”
“这………南越书院竟也同意?”
“有何不同意,近两年我三阴学子无论是在进士及第还是在书院大比都不甚理想,想来书院也是着急了,这才想着扩大招收规模。”
“原来如此,只是这十六个名额怕是都要被这些学子们给抢走了!”
“唉,谁说不是呢!”
徐孜也学着众人仔细打量这批学子。嗯,人数不少,尤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几位,长身玉立,俊郎不凡,从眼里透出的神采看,对这次的考试也是志在必得。
这样更好,更能检测出自己的水平大概是在什么情况。
只是……
“师兄,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郑平就有些不对劲。
“没,没什么!”
“哦,师兄你是太紧张了吗?”
“嗯。”
想想自己也有些紧张兴奋的心情,似乎也没有什么立场劝别人,徐孜哑然的笑了笑。
因此没有注意郑平的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身体,那可不仅仅是紧张,而他僵直的眼神正对过去的就是刚刚走来的那群天之骄子们,只是到底是谁会让向来大大咧咧的郑平如此情绪外露呢?
……
不多时,大门外陆陆续续集中的学子和家人已有近千人了,好在书院山门足够大,才不会让人觉得过于拥挤。
直到了卯时一刻,书院的大门从里往外缓慢打开了。
一个年约四十,浓眉大眼的教习走了出来,看到门外分分乱乱的场景,暗自摇了摇头,低头吩咐了身后童子几句。
不一会儿,就听见有清脆的铃声在书院门外的空地上响了起来,像是踩着某种旋律,轻一阵,缓一阵的就把嘈杂的吵闹声给制止了。
“今日书院招生报名,只准报考学子有序入场。各陪同人员或可先行离去,或可在此等候。明日此时书院张贴入学名单。”
话音一落,此人便转身离开,书院童子高声道,“考试学子入场~~!”
这一下好比水入油锅,短暂的平静瞬间被打破,整个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怎么回事啊?”
“就是,话都没说完呢!”
“公子,你的东西!”
“少爷,我在这里等你。”
…………
一时间整个场面纷杂吵闹,如同来到了菜市场一般。
徐孜几人轻装上阵,又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是最早进门的一拨人。
等所有学子手忙脚乱的进入后,已是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当确定所有人都进来了,书院童子才不耐烦的又将书院大门关上。
果不其然,隔离了无关人等之后,整个场面变得安静了许多。
“噹,噹,噹”
一阵响锣声敲碎了暂时的安静。
刚刚那个浓眉大眼的教习又再一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考试共有三场,因人数众多,顾期间不得大声喧哗。考试目的是为了了解考生们以往的学识功课,甄选宰膦之才……”
说着便讲起了考试的科目和注意的事项。
徐孜他们就听身边的人堆处这时有小声嘟囔,“不是说明日便公布名单吗?”
“据我猜测,今日几场怕是要在咱们这千人中选出十数人入书院。”
那边厢,教习的官话也大致的讲完了,再常规的勉励了众人几句,抬手一扬,几名童子取出了一大堆的木牌随机分发给众人,徐孜拿到手的牌子一面刻着大大的“申”字纹,一面刻有'二十六'的字,无欺拿到的则是同样的字纹,‘五十九’号字。
因为人数实在太过庞大,仅是发木牌便用去大半时辰。好在看到大部分人手上都拿到了木牌,教习说道,“你们现在拿到的牌子是考试的号子,毋许随意调换,现在听我说……”
稍作停顿,又环视众人确定所有人都听见了之后,教习高声唱和道,“南越书院,嘉靖二十八年,夏,入学试第一场考试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