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字帖是给我的?”
徐孜看见她爹点点头,再翻看手里的这本字帖,《汲黯传》小楷册,“爹,你哪来的?”
“我来看看”,旁边坐着念书的徐枚一把抽过字帖,刚打算翻看看看,就被徐渭一掌拍在后脑勺。
“小心点,这可是真迹,把咱家卖了都买不起。”
“真的?”
不会吧,徐孜心想她爹徐渭明明是个狂士,什么时候文风一变,成了一个文艺青年了。
看着两个孩子明显不信的眼神,徐渭咳嗽了一声道。
“咳!昨天县太爷派人叫我去了趟衙门,把徐家祖产榴花书斋的地契还给我。临走前,感谢我们这次剿匪出了力,就送了我这个当礼物。爹已经检查过了,确是真品。”
送礼送的这么贵重,那个知县也太大方了吧。
“阿爹,那你留着吧,将来传给弟弟。”
徐渭欣慰的看着女儿,语气平和的说道,“阿孜,这次我们拿回了祖宅和榴花书斋,也算是对祖宗有所交代了,榴花书斋是你弟弟的,这本字帖就留给你吧。”
“阿爹!”
“阿爹!”
两姐弟异口同声的喊到。
阻止两个孩子要说出口的话,他知道自己有两个好孩子,也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可他徐渭是谁,他怎么会像世人一般重男轻女呢!
“阿孜,正好你已经在练飞灵经了,这本赵孟頫的小楷对你帮助很大,要好好练习。”
徐渭说完,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这是咱们这次赢的钱,连上本金一共六百两银子。”
徐孜一脸狐疑的看着她爹,这是要干什么?
徐渭感慨道,“我们马上有自己的屋子,平时又有领生,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这六百两,我们三人把它分了,看你们有什么要用钱的,尽管去买来,怎么样?”
果然她爹非常人啊!
徐孜无语的看着老爹,这一般会把家里仅有的财产分给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吗?
不怕被人骗了?
或者被人拐了?
不过她怎么有种被信任的淡淡幸福感呢!
“爹,我不要!”弟弟徐枚头摇得厉害,人也躲的远远的。
徐孜正打算也这样做,却突然福至心灵,“爹,我要一百两。”
“囡囡(姐姐),你要做什么?”
徐孜慢慢吐出了几个字,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让榴花书斋重新开张。”
“榴花书斋?”
徐渭若有所思道。
“对啊,爹,咱们以后搬回祖宅,就把榴花书斋重新营业?”徐孜想这不是肯定的吗!
“可是书斋的位置有些远,而且大家都说是有晦气。”
“阿枚,这些都不是问题,岂不闻'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名'”。徐孜摇头晃脑的说道。
看着小女儿一本正经的掉书袋子,徐渭也来了兴致,“那你说说怎么‘灵’,怎么‘名’?”
徐孜举起手中的字帖,拍了拍,笑说,“这名已经有了。”
徐枚有些糊涂道,“名从哪来啊?”
“哈哈,”徐渭笑道,“你姐姐的意思是名气可以用县太爷给的这本字帖带来。”
看见女儿如自己所想的点点头,徐渭就更好奇了,“那灵呢,从哪来?”
徐孜伸出一根手指头在眼前转了两圈,巧笑倩兮的对着父亲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吗?”徐渭这回真糊涂了。
徐孜也不卖关子,直接解释,“爹,咱们过段时间去进些货,除了学子一般需要的笔墨纸砚外,再买些空白册子来。”
徐枚插嘴问道,“做什么用啊?”
“阿爹,您呢想出些话本子来,我和弟弟给您誊写下来,咱们找人来刻板印刷,若是本子好,吸引力大,灵不就有了吗?”徐孜缓缓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徐渭有些不喜,他是谁啊,让他给那些个脑满肠肥的庸人写话本子,想都不要想!
“阿爹,我听说今书坊相传,射利之徒,伪为小说杂事,农工商贩抄写绘画,家畜而人有之,痴文妇,犹所酷好。所以,读者群在市井,为他们写话本子,不好吗?”
“这,……”
“爹,姐姐说得好有道理!”
“好吧,正好我脑子里有好些个故事,让我慢慢琢磨琢磨。”
徐孜认真的想了想,提示性的说道。
“既如此,阿爹,你这么多故事里有没有这样的。有一对兄弟,哥哥生的矮小如三寸丁,弟弟生的英武不凡,有一天哥哥取了个媳妇……”
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渭给打断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爹,你真的没有想过这么个故事?”
《金瓶梅》啊,不是都盛传是明徐渭所作吗,难不成还没有创作出来?
嗯,她要好好在父亲耳朵边念叨念叨。
“没有。”
“确实没有吗,你再想想,我觉得这就是你写的!”
“阿孜,你让爹说几遍啊,真不是!”
………
沿着前观巷走到底,有一排整齐干净的青墙青瓦房。小巷安静古朴,不时从墙内探出绿枝,风影婆娑,“沙沙”作响。
如果从这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巷往里瞧,巷深之处有一对乌黑的漆门若隐若现,粉墙黛瓦间,一大簇、一大簇红艳艳的石榴花散的到处都是,在绿荫烟翠的巷子里格外美丽,美丽的仿佛是少女晕开的胭脂动人心弦……
此时,这对乌黑的漆门口外正激动的站着三个人,一个穿着儒服长衫的年轻书生带着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立着。
望着那已经陈旧的门匾'榴花书斋',三人长吐一口气……
“唉!”
“啊!”
“吖!”
这就是他们的家了。
回想从自己醒来的那一天,再到今天堂堂正正的站在祖宅前,这几个月的经历好似做梦一般,真没想到他们真的做到了。
收拾好复杂的心情,徐孜摇了摇还在发呆的徐渭,“爹,爹,咱们进去吧。”
“噢,噢,……,对,进家,咱们进家去!”
话一说完,也没顾得上两个孩子,徐渭打开大门,踉踉跄跄的走了进去,转眼工夫人就不见了。
……
被完全忽视了的两个孩子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大开的大门,和逐渐消失的身影。
徐枚出声问道,“姐,爹这是要做什么呢?”
“近乡情怯吧,”徐孜想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或者赶着去挑选自己中意的房间?”
“不会吧,爹,说好了我先挑的。”
徐枚想起父亲的不着调,觉得这个可能性大极了,连连跳脚,转头对着徐孜叫道,“姐,你也快点,我先过去了。”
看到姐姐无所谓的摆摆手,才一遛烟的跑了。
见到弟弟气急败坏的跑远了,徐孜好笑的摇摇头,将大门关上后,这才饶有兴致的边走边看,慢慢欣赏起来……
一亩地,
三间平房,
前后两室,
因为经年无人居住,房子显得有些萧条,院内杂草丛生,墙瓦陨落,屋内也是杂物狼藉,积尘满目,堂走檐漏。
可惜了,已经看不出当年主人对它的精心呵护……
书屋右面有一个圆洞门,门外是一口古井,门内有一方小池,方不盈丈,不涸不溢,池的周边围有石栏,造作古朴典雅。
旁边有一株大安石榴树,此时石榴花正飒飒的往下飘,不少落到了池面上,染红了池水。
池的北边架了一座平桥,书屋就建在了平桥上边,从房间推开花格窗正好能看到这方小小天地,累的时候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必能让人心旷神怡,忘却忧烦!
这里应该是徐渭年少时记忆最深的地方,因为此时他正一脸感慨的轻轻抚摸着窗边摆放着的一张黄花梨书案,神情专注,仿佛在对待一样稀世珍宝。
父亲,你的命运就此改变了吗?!
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这一刻,时空仿佛定格。
徐孜抬起纤纤素手,阳光从指缝间穿过,似乎什么也抓不住……
只是那曾经和未来要穿梭其间的时间,空间,人物会否因为她这个小小女子而有所改变呢!
…………
正在胡思乱想间,徐孜就听到她弟弟远远传来的大呼小叫。
不一会儿,人就到了眼前,“爹,爹,……,爹,姐,你也在,正好,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说完徐枚从怀里神神秘秘的拿出一样东西。
徐孜看了一眼,不确定的说,“这是一个钵盂吗?”
他们家怎么会有和尚用的东西。
听到姐姐的疑惑,徐枚得意的笑道,“阿姐,这可不是钵盂,这是道观的圆磐。”
“圆磐?”
“嗯,姐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青莲观的第二道题吗,那时有个会自动发声的铜磐?”
徐孜吃惊的看着圆磐,“是这个!”
徐枚嘿嘿笑道,“那到不是,不过和这个几乎一摸一样,走,咱们进屋说去。”
待两人进屋后,徐枚又把刚才的话向父亲叙述了一遍,忙把手中的圆磐递给徐渭,“爹,您看看是不是一样的!”
徐渭接过圆磐,拿到眼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点点头,“这应该是和青莲观的那个圆磐来自同一个地方,……,不是大明本土产的。”
徐孜不解的看着父亲,“那它来自哪里?”
徐渭再将磐底翻上,对着两个孩子解释,“听说倭国也有这类铜磐,它的底部较圆,而咱们大明的磐底部较方,磐口也比它要小一些,所以为父判断这个磐和青莲观的那个应该都是从倭国本国流传过来的。”
哇!还是个洋货,不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