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莫倾安一早便收拾停当随同文氏前往金禧阁请安。
才踏入金禧阁莫倾安就觉出了里头的不一样,上至陶嬷嬷,下至洒扫丫鬟对自己都极是恭敬有礼,莫倾安知道这里头得弯弯绕绕,文氏却不知,私下里还十分疑惑地问了一句:“那日我大概惹了老夫人嫌弃,怎的今日我看来金禧阁上下反倒乖觉了许多?”
莫倾安笑得俏皮而狡黠:“大约是都知道母亲您的厉害了吧?”
起先文氏没听出味道了,待反应过来莫倾安是在取笑自己时,忙不迭扔了一记眼刀过去。
说笑间两人已进了内室,还不待行礼问安,董氏已开口道:“来了?坐吧。”
莫倾安与文氏交换了一下眼色,略施了一礼便也入座了。
“前日里你们二人皆受惊不小,如今可大好了?”才刚入座,却是董氏率先开了口。
文氏何曾见过这位莫府老夫人对自己如此的和颜悦色过?虽然心中狐疑不已,面上却仍带着得体的微笑:“劳您挂心了。”
如此不咸不淡地一句回了去,反倒叫董氏再也客套不下去,索性直言道:“明日就是皇后娘娘的赏荷宴会了,安儿准备得如何了?”
知道这句是对着自己来的,莫倾安正准备答言,却是文氏抢言道:“没什么可准备的,华姐儿巴不得安儿去不了,索性便让她像以前一样顶替安儿去好了。”
莫倾安惊讶于文氏的激动与反常,以前自己因为在莫府备受打压,但凡是上京贵妇小姐们的宴会诗会皆是莫倾华以莫府小姐的名义出席,自己就是想去也不得机会。虽然自己并不在乎能不能出席这样的宴会,可文氏不想让自己入宫参加宴会的心却是实打实的,莫倾安能感觉到那并不是虚情假意,更不是为了跟老夫人赌气。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莫倾安不得其解,董氏却也不给莫倾安多想的机会。
“糊涂!若是华儿代表莫府出席宫宴,岂非让人诟病我莫府舍嫡女而重庶女,你安的是什么心?你想让康儿丢了官职么?”
董氏颤抖着双手死死捏成拳头,显然是动了真怒了。
文氏还待再说什么,莫倾安及时按住了她拢在袖子里的左手,示意其不要再触怒董氏,转而带了一丝甜甜的微笑,上前挽了董氏胳膊:“祖母息怒,仔细伤了身子,母亲大概还在为前日的事情生华妹妹的气罢了,祖母怎么也越活越年轻了,竟把母亲赌气的话当真了。”
果然,董氏紧绷的面色和缓了许多,莫倾安继续温言撒娇:“不过说到入宫的准备,安儿也却如母亲所说那般还无任何准备,实在是安儿那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呀。”
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楚楚可怜,董氏逐渐变了面色,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了拍莫倾安的手背:“我也知道这次进宫非同小可。”说着眼神示意陶嬷嬷,便有小丫鬟抬了一个两尺见方的箱子进来,董氏的面上难得的带了一丝慈爱:“打开来看看。”
莫倾安依言打开箱子,只见里头整齐放着两套衣裳和与其搭配的头面首饰。
虽然早就知道董氏会有所准备,莫倾安还是被她的大手笔震撼到了:“旁的也就罢了,安儿没看错的话,这两件衣裳的用料可是惊羽纱?”
董氏眼中划过一丝得意:“你眼光不错,正式今年皇商新出的惊羽纱。”
说起来,前世今生莫倾安皆生活在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却从未得到过如此重视与优待,因此见了如此大手笔,说不吃惊当然是假的,但是……
“听说惊羽纱十分昂贵,且是有价无市的东西,皇商的料子,一般人有钱也买不到,祖母,这太过珍贵了,安儿受之不起。”
“给你了你就收着,我莫家的女儿出去不能给莫府丢脸。”
莫倾安见推诿不过,便也笑着收了,又是一番客套闲谈,瞅着时间差不多了,文氏便带着莫倾安告退而去。
董氏望着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说起来,安姐儿的气质样貌在上京都是拔尖儿的。你的消息可准确么?”
身侧的陶嬷嬷颔首恭敬道:“德妃娘娘身边的掌事嬷嬷是老奴的老乡,她给的消息错不了。”
董氏这才放下心来:“德妃素来与皇后娘娘交好,此次皇后娘娘竟然真为了给五皇子选妃而特地举办宴会,看来皇后娘娘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是呢,皇后年纪不小了,大皇子夭亡多年,皇后娘娘如今膝下却只有一位公主,大约不会再有所出了,看来坊间传闻,她会过继五皇子到自己膝下一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听到这里,董氏笑逐颜开:“安姐儿若是入了皇后的眼,嫁入五皇子府,日后五皇子若登基,安姐儿便是皇妃了。”
陶嬷嬷面上有些为难:“只是,奴婢看夫人的样子,似乎不想让大小姐入宫……”
“由不得她不愿意!”董氏生硬地打断了陶嬷嬷的话语,沉着脸色。
主仆二人均不再言语。
这厢莫倾安与文氏进了茗湘苑,文氏便遣退了下人。
“安儿,你会不会怪娘阻止你入宫?”
莫倾安并不明白文氏为何会有这样的担忧,大约是以前的自己太爱出风头?
“怎么会?安儿虽不知娘为何不愿安儿入宫,但安儿知道娘都是为我好,既然这样,我又如何会怪娘。”
莫倾安说得诚恳,文氏虽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同以前大不一样,变得沉稳有礼,却仍不放心地嘱咐:
“安儿,皇家的深浅不是你我能够知晓的,此次入宫,切记万事低调,娘毕生的心愿,便是看着你和云恂能平安顺遂便也罢了。”
董氏的那些小心思,莫倾安很清楚,却不曾想文氏竟也看得这样通透,试问有多少人能看透这皇家的泼天富贵?想到这里,不免对文氏更加刮目相看。
“娘的苦心,安儿知晓,请您放心,也请娘保重身体,我和恂儿的心愿,便是母亲能够身体康泰。”
母女两人又在一起说了一小会儿话,莫倾安这才告辞。
回到思凰阁,清月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有些洋洋得意起来:“老夫人这次对小姐简直太好啦,竟然连这么名贵的料子做衣服送给小姐,明日小姐进宫定能艳压群芳。”嘴里说着,手里还不消停,拿着裙子就照莫倾安的身上比划,却没注意到她已经沉下了面色。
直到清心小声出言提醒,清月才后知后觉了莫倾安的不悦。
“去把门关上,我们三人也好好说说心里话。”
清月性子素来跳脱,比不得清心的沉稳,但她对自己的忠心却是实实在在的,今日她的举动虽失了礼数,自己却并不想对其发火,但是告诫却不能少了。
清心知她的心思,也不多言,径直去把门掩了起来。
然而莫倾安却并不打算立马发作,而是保持着沉默,屋子里是落针可闻的寂静,这样的气氛让清月再也绷不住,尽管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却也不由自主地附身跪了下去。
“奴婢知错,请小姐不要生气了,仔细伤身子。”
见她这样子,莫倾安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亲自上前把她扶了起来。
“你们都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情分,说句不过分的话,比起府里那些背后给我使绊子的所谓的亲姐妹,我与你们的感情还要亲厚些,从前我们在府里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却也一起挺过来了。”
莫倾安说得真挚,清心清月二人都不免十分动容。
“如今,我一步一步在府中立足,自然别人都要高看我们两眼,可越是这样,越要戒骄戒躁,你们以为老夫人为何突然对我那么好?还不是因为她存着利用我的心思,我们在府里的日子,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样舒心,董姨娘母女虽然暂时沉寂,却像是冬眠的毒蛇,我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在暗地里给我们致命一击。”
至此,清月终于知道自己方才的得意有多么不应该,与清心对视一眼,齐齐跪了下去:
“小姐真心待我们,是清月错了,这样的境况,清月还更加小心才是,却……”
“不必说了,我今日说这些也并非责怪与你,只是与你分析利弊,让咱们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莫倾安说着,伸手扶了二人起来:“你呀,还真应该好好跟清心学学她的沉稳。”
清月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奴婢不是小姐的开心果么?小姐这就嫌弃奴婢粗笨了。”
莫倾安没好气得拿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哪敢呀?清月姑娘,您早晨说要给我做的珍珠丸子在哪儿呢?我这可饿了呢!”
这样一番带着调笑的话,真正是让清月不好意思了起来,低着头一咕噜便跑出去了,留下莫倾安与清心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