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剑横穹
第一章从天而降
风高放火，月黑杀人。
眼下正是中秋节中午，风不高，月不黑。
绝不是杀人的时间。
万剑庄，享誉江湖数十年，是当今武林盟总盟所在地。万剑庄当然是因剑得名。一是万剑庄收藏天下无数的珍稀宝剑，再是庄主周方正人称“一剑无魂”，一柄龙吟剑独步天下，罕遇对手，正是当今的武林盟主。
绝不是杀人的地方。
中秋佳节，庄中聚集了各大名门正派的掌门星宿，吸引了三山五岳的豪杰英雄，随便站出来一个都不是吃素的主。
绝没有容易杀的人。
世事真难料。
不是杀人的时间，在不是杀人的地方，居然发生了不容易杀的人被人击杀的事。
万剑庄在峨眉山下，依山傍水而建，后山悬崖上松树、古柏郁郁葱葱。三进的院落紧挨着山崖，红砖碧瓦，雕梁画栋，气势非凡。
万剑庄今天真的热闹，仁义堂几百名各路男女英雄分坐在数十张八仙桌边，谈笑风生。
“周老英雄纵横江湖几十年，今天金盆洗手归隐山林，颐养天年，好生让人羡慕。”
“周老英雄仁义天下，誉满武林。如今急流勇退归隐田园，好生让人羡慕。”
“从此告别刀光剑影，实是幸事。”
“周老英雄这一退，不知谁能坐上盟主的宝座？”
“从常理推断，恐怕十有八九是周老英雄的大弟子‘ 无影剑’吴银建了。”
“吴大侠一身功夫尽得周老爷子真传，那是众望所归啊。”
“功夫是好，只怕……”
或武林掌故，或江湖轶事；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声音宏亮，谁要是有本事收集成册，那准是一本难得的百科全书。
仁义堂众侠七嘴八舌，海阔天空正聊得起劲。
“诸位英雄，静一静——”
声音不大，在场的每个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好精深的内功，不愧是武林盟主的高足。仁义堂顿时寂静无声。
“恭迎师傅和各位掌门！”
吴银建闪过一旁，躬身相迎。
率先从后堂走出的是武林盟主“一剑无魂”周方正，少林方丈玄空、武当掌教真人玉机子、峨眉掌门绝情师太、昆仑掌门张无常、崆峒掌门上官飞、华山掌门贾士道，一字儿排开站在仁义堂正中硕大的“义”字前。
众人站定，吴银建大步往堂前一站：
“‘金盆洗手’仪式现在开始——”
噼哩叭啦……
叮呤吭啷……
嘣——
刹时间，鞭炮声、鼓乐声、手铳声响成一片。
这气势不能不说是小母牛下山――牛B闪闪。
好久一会，总算是静下来了。
众英雄目光聚集到武林盟主身上。
“一剑无魂”周方正年龄五十开外，身高七尺有余，清瘦的脸上双目精光四射，高高的鼻子下留着一缕长长的胡须，身穿一件碧玉长袍，腰系一根英雄带，上面镶着一颗鸡蛋大的翡翠，既显得精干，又不失洒脱。
周方正健步走到堂前，环视众英雄，双拳一抱：
“玄空、玉机子前辈，列位英雄！”
略微一顿：
“老朽承蒙天下英雄错爱，执掌武林盟主之职至今已达十五年，所幸江湖还算平静。想如今长江后浪推前浪，年少英雄竞露荷角，实乃武林之幸。老朽无德无能忌敢再居盟主之位？是以趁眼下天下英雄齐聚，辞去武林盟主之职，使后生能者居之。”
台下一片窃窃私语，周方正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也阻止了堂下的议论，接着道：
“老朽今日金盆洗手，归隐山林，从此江湖恩怨随风飞去，再不过问江湖之事。这也是老朽的一点私心。江湖风风雨雨数十年，实在厌倦了这种打打杀杀、血腥风雨的日子，望诸位英雄见谅！”
说完抱拳一礼，退回原位。
此时，吴银建手一挥，后堂一班人抬的抬、搬的搬，将香案在堂前摆好。
只见金光耀眼，四名年青力壮的好手抬着偌大一个金盆出现在群雄视野之中。
好家伙，怕有好几百斤吧！四名年轻人个个功力不差，抬起来似乎还有些吃力。
能不吃力吗？据说打造这金盆用了三百九十九斤九两黄金。所以选正这个数，说是“三”有步步高之意，“九九九”乃天地极阳，取旭日东升、天长地久之吉。
金盆放上香案，两名好汉提出两桶水倒入盆中。
一时间满堂飘香，沁人肺腑。晕啊，倒的原来不是水，而是酒——窑藏了五十多年的极品“女儿红”。
一般金盆洗手哪有如此讲究？金盆也就是个铜盆，洗手的也是普通的水。这周方正真是摆谱，偏要搞出这许多名堂。
名堂确实不少。用周老爷子的话说，洗手用酒能驱除秽气，带来福气，尤其上品“女儿红”。
好酒多的是，怎么偏偏要选“女儿红”？这其中也有个讲究。“女儿红”是著名的绍兴“花雕酒”。据中国晋代上虞人稽含《南方草木状》记载：“女儿酒为旧时富家生女、嫁女必备之物”，此酒闻名遐迩还源于一个故事：
绍兴有个裁缝师傅，取了妻子就想要儿子。一天，发现他的妻子怀孕了。他高兴极了，兴冲冲地赶回家去，酿了几坛酒，准备得子时款待亲朋好友。不料，他妻子生了个女儿。当时，社会上的人都重男轻女，裁缝师傅也不例外，他气恼万分，就将几坛酒埋在后院桂花树底下了。光阴似箭，女儿长大成人，生得聪明伶俐，居然把裁缝的手艺都学得非常精通，还习得一手好绣花，裁缝店的生意也因此越来越旺。裁缝一看，生个女儿还真不错嘛！于是决定把她嫁给了自己最得意的徒弟，高高兴兴地给女儿办婚事。成亲之日摆酒请客，裁缝师傅喝酒喝得很高兴，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埋在桂花树底下的几坛酒，便挖出来请客，结果，一打开酒坛，香气扑鼻，色浓味醇，极为上口。于是，大家就把这种酒叫为“女儿红”酒，又称“女儿酒”。此后，隔壁邻居，远远近近的人家生了女儿时，就酿酒埋藏，嫁女时就掘酒请客，形成了风俗。后来，连生男孩子时，也依照着酿酒、埋酒，盼儿子中状元时庆贺饮用，所以，这酒又叫“状元红”。“女儿红”、“状元红”都是经过长期储藏的陈年老酒。
“女儿红”是一种具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于一体的丰满酒体，形成了澄、香、醇、柔、绵、爽兼备的综合风格，透明澄澈，纯净可爱，使人赏心悦目。
难怪周老英雄要独树一帜用此酒来洗手了。
“吉时到——”
众英雄还沉浸在“女儿红”的温馨之中，吴银建清亮的声音将大家拉回了现实。
“一剑无魂”周方正挽了挽衣袖，几步走到盆前，将双手缓缓伸向金盆。
周方正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纵横江湖几十年，此刻手一伸进盆中，即代表告别江湖，从此退守田园，是也？非也？福兮？祸兮？
也罢！周方正容不得多想，精神一抖，双手伸入金盆之中。
“咣——噹——”
电光火石间，金盆不知如何在堂中正呼呼地打转，酒液亦是洒了一地。
余音未了，酒香正浓，群雄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又见极速旋转的金盆沿上飘然加上了一只藏青色的靴子。
盆还在飞转，靴子却丝毫没有动。
真是奇哉怪也。
集中在金盆上的目光顺着靴子往上看，原来这靴子是穿在一个人的脚上——一个少年人的脚上。
少年人大约十五六岁，身穿纯白绸衫，腰扎一根看上去极其古怪的橙色腰带，带扣似有五寸长短，如金似玉，上面隐约可见不少花纹。
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两只乌亮的大眼睛闪耀着淘气的光芒；头扎一条红绸带，把乌黑的头发整齐地拢在脑后。
少年此时正双手环抱在胸前，面带微笑地俯视着众英雄。
稚气未脱，玉树临风，好一个翩翩俊俏少年。
少年是谁？
没有人知道。
少年从哪来的？
没有人清楚。
少年怎么来的？
没有人答得上来。
少年想干什么？
没有人猜得出。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少年绝对不是来观礼的。
废话！有观礼的人把金盆打翻的吗？
没得说，只怕是来踢场子的。
敢到万剑庄找事的人不多，“一剑无魂”周方正任盟主十年来压根就没有过。
万剑庄为天下武林盟圣地，武林白道的中心，黑道的禁地，不说盟主功夫高深不测，单是二流角色也够喝上一壶。何况到万剑庄搞事就等于与天下名门正派为敌，挑战武林白道英雄豪杰，谁有这个实力？谁有这个胆量？这日子还能过吗？
可今天有人来了，来的还是一个带着乳味的少年。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奇。
时间本来极短，偏有这许多想法不得不交待。
“小子，大胆，竟敢到万剑庄撒野？”
说时迟，那时快，未见“无影剑”吴银建如何动作，人已站在少年人面前，准确的说应该是少年人脚前，此时少年人还金鸡独立站在那飞转的金盆沿上。
少年内力之深真是匪夷所思，是什么打落的金盆估且不论，光金盆这般旋转就可见一斑了。
“不是万剑庄我还不来哩！”
干净利索，绝不拖泥带水，一点面子都不给。
“天下英雄面前忌容你放肆？”
吴银建见金盆好象根本就不想停下来，边说话边轻舒猿臂，五指虚抓，一股劲道直奔金盆，心想把这金盆先停下来。
“不是天下英雄云聚在这我还不来哩！”
斩钉截铁，毫无惧色。
少年说话间见吴银建有所动作，脸上神秘的笑容一闪即逝。
吴银建劲力所及，本以为力到盆停不过是举手之劳。
糟糕！吴银建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运功反击，哪知已是慢了些许，整个人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道吸了过去。毕竟出身名门，到底身经百战，吴银建身不由己向前迈出了半步，金盆尤自转得正欢。
虽然只是一小步，可在天下英雄面前明显输给了少年，哪怕是原无先兆，这价也是掉到家了。
吴银建正要重整鼓挽回面子——
“退下！”
声音不怒而威。
吴银建狠狠地盯了少年一眼，极不情愿地退了回来。
少年可想不到这次玩笑开大了，给自己日后惹来不少麻烦。这是后话。
“一剑无魂”周方正见自己的得意弟子没交手便在少年手上吃了暗亏，老脸有些挂不住，止不住喝退徒弟。手底下中食二指一并，隔空发出一股劲力，劲力到处，金盆嘎然而止，反扣在地上。
再看少年，已经坦然坐在了盆底上。
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这股定力不得不让人叹服。
周方正视而不见，双手抱拳道：
“少侠光临敝庄，不知有何见教？”
不愧是一代大侠，气度非凡。
“本公子找人！杀人！”
少年漫不经心地说道，声音平静得让人窒息，好象此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堂上一众英雄大惊失色，有这样说话的吗？
此言一出，空气顿时凝固，气氛顿时紧张。
周方正涵养再深、气度再大也是挂不住，不由脸色一沉。
周方正气极反而冷静了许多，这也是多年江湖的洗礼薰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也不急在一时动手，弄清了这小子的来历、来意再说。
周方正微微一笑：
“少侠果然快人快语，但不知要找什么人？杀什么人？
少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一抱：
“周老盟主客气了，晚辈奉家师之命彻查十六年前“龙凤镖局”楚鸣峰夫妇在峨眉山鹰绝崖被杀一事，给楚大侠夫妇报仇。”
周方正心头一惊。十六年前“龙凤镖局”“神笛”楚鸣峰和“魔琴”白如雪在峨眉山鹰绝崖双双被杀，震惊武林，各路英雄曾经合力追寻凶手，苦于无痕迹可找，至今仍是一桩无头血案。不想这少年旧事重提，少不得江湖又将掀起一番风浪。
周方正定下神来，朗声问道：
“不知少侠和楚大侠有何渊源？”
“没有冤，也没有缘。”
周方正一愣：
“那少侠所为何来？”
“奉师傅之命。”
多余的字一个没有！
“不知尊师是哪位世外高人？
“不知道。”
少年右手食指轻勾着嘴角，眼中似乎有点迷惘。
“少侠贵姓？”
“不知道。”
“少侠打哪来？”
“不知道。”
周方正为之气结，问了半天不得要领。心想发作，又隐约觉得少年有些莫测高深。便耐着性子再问道：
“不知少侠在哪里修习的武功？”
“神仙谷。”
周方正嘘了口气，问了半天总算有了点眉目。可细一想，这神仙谷是何去处？“一剑无魂”回头望着几大掌门。只见几人也是一脸迷茫。
得，等于白问了。
“那‘神仙谷’是何去处？”
“不知道。”
周方正此时纵有最深的修养也是忍无可忍：
“小子，你是专程来找碴的吧？”
“找什么碴啊？我说了，找人、杀人。”
“找着了？”
“还没。”
“想杀谁？”
“武当玉旋子。”
少年声音不大，却是平地一声雷鸣。
仁义堂众英雄早就按奈不住心头的怒火，只是碍于盟主周方正一直在问话不敢插嘴。少年此言一出，犹如一颗炸弹炸开了江河大坝：
“哪来的野小子，撵出去！”
“教训他！”
“杀了他！”
群雄恨不得一下把少年撕成碎片。
“就凭你们？”
声音十分平静，却穿过嘈杂的人声中送到了每个人耳中。
好大的口气。
周方正看这情形，知道来者不善。
“肃静——”
“少侠刚刚说要杀玉旋子道长？”
在未弄清对方来历身份之前，周方正不得不客气一点。
“正是。”
“玉旋子道长得罪你了？”
“没有。”
“那是为何？”
“师命。”
“玉旋子道长哪里开罪了尊师？”
“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要杀人？”
“师傅说杀就一定要杀。”
晕，狂晕！
周方正行走江湖几十年，今天这场面可还不曾领教过。眼前这少年实在有点让人难以捉摸。
这边周方正正想着，那边武当玉旋子已经再也沉不气了。人家指名道姓打上门了，再不接招颜面何存？
“周老英雄！请旁边稍事休息，等贫道会会这狂妄小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