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们刚刚惊讶完，才回过神，却又被这话吓到了。按村里人的说法，能上大学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的，祖坟风水特好的，悦之能考上大学，那是祖坟冒青烟呀！之妈不敢保证祖坟能否冒两次青烟，想了想，道：“读医科大学也不错呀，到时当个医生……”还没说完，之妈就说不下去了，她知道女儿连鱼都不敢杀的，更不要说要拿着手术刀去给人开膛破肚。
“你再考虑几天，现在才刚刚知道结果，不急着做决定。”之爸虽然向来对孩子要求都比较严格，但在关键的选择上，他还是将自主权交给孩子自己的。
“嗯，让她再考虑考虑，”小依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正经，“悦之，你再想想清楚，不过无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会支持你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做的对不对。”小依这话听得悦之感动不已，悦之紧紧握着小依的手。
吴老师还是希望这只是悦之一时的念头，年轻人有时候考虑问题难免会凭一时的意气的，没能考虑周全，“嗯，我看悦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只要认真读，其实在哪个大学读都一样的。”之妈想说的话都让他们说完了，不知要说些什么，却很想说些什么，张了口半天，看了看悦之，又黯然地合上了，双手不知往哪儿放，右手不停地摸着左手背。
“嗯，我会好好考虑清楚的。”悦之细声道。吴老师手里端着茶杯，要喝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杯子停在了嘴边。之爸一时间还没整理过思路来，今天发生的事让他心里起伏特大：考中啦，等待已久的结果出来了，心中的石头总算放下，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又听到悦之不想去读，唉，失望不是让人最遗憾的，先给你个希望，然后却跟你说这个希望即将在你眼前毁灭，才是令人最惋惜的。
第二天，悦之考上大学的消息在村中传开了，同样，她似乎不想去读大学的消息也成了街头巷尾的议论的热点。
“喂，听说了吗？悦之这娃考上大学了，真厉害呀！”小依的二姨陈秀娴眼里满是羡慕。
“我昨天就知道了，不过好像她不想去读。”悦之家隔壁张婶低声说道，表情有点像特务，似乎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一样。
“喔？还有这回事呀？”几个中年妇女凑过头来，好奇地看着张婶。张婶见她的话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脸上挂满了一种莫名的骄傲，“那是，我住在她隔壁，怎么会不知道呢？昨天吴老师也在他们家里。”
“哇，她是不是发神经呀？要是我娃能上大学，打死我也要让他去读。”一位看起来很强势的中年妇女十分肯定地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呀，哪有人考上了大学还不去上的，当时，之爸之妈劝了她很久，吴老师也在劝。”张婶叹气道，“真不知道这娃是怎么想的。”
“是不是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迷住了？”向来最敬畏鬼神的英珠试问着。英珠是陈士的堂婶，平时做什么都要先翻翻黄历的，看看上面写着“宜”还是“忌”，遇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便认为是鬼神在操纵着。
“嗯，这个有可能，正常的人谁会这么做的呢？”秀娴附和着。
“会不会因为感情上的问题呀？”
“谁知道呢？她这几年都在外面读书，在外面怎样，我们哪里知道呀？”
“她跟仲良一直很要好，现在仲良去走港了，她该不会也想去走港吧？”
“我看不大可能，我家小子以前跟她初中同个班，知道她跟陈士这小子相处得不错，我看呀，可能是她要跟陈士在一起，才不想去上大学的。”
……
流言从来是不讲求理性的，而且越是离奇越是扭曲的夸张，现在村里关于悦之为何不想去上大学的原因已经出现了许多个版本了，很快这几个版本又传到其他的村里去了，越传越离奇，更夸张的是，每一个说的人都说得好像自己十分了解悦之一样。
悦之仍在巨大的混乱中。
陈士来找她了。
“听到村里人说你考上大学了。”陈士这话说得很平淡，不像其他人一样带着喜悦的神情。
“嗯”悦之微微一笑，不知道陈士要说什么，再说了，自己现在真的也没有什么心情，“考上了西北医科大学。”
陈士看着悦之，悦之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陈士，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了。“我还听他们说，你不想去读那个大学的。”陈士道。悦之知道他是来劝自己的，当年陈士是没书读，现在悦之却有书不读，他肯定也是来劝自己要好好想清楚，做好选择的。唉，这两天已经很多人对她说了这样的话了，说的人越多，悦之越觉得自己的决定好像是错了的，愈加难以抉择。
“我还在考虑，我会好好考虑清楚的。”悦之黯然说到，唉，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
陈士不说话，看着悦之，悦之低着头，思绪又再次陷入了混乱之中，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快要爆炸了一般。不经意一抬头，见陈士还在看着她，头又慌忙低下去了。以前陈士和悦之一起在隆江中学上初中的时候，他们在同个班级，悦之理科较好，陈士文科较好，两人刚好互补，所以经常在一起探讨学习问题，同班的同学都喜欢拿他俩开玩笑。
“我知道你不会报医科类的，但……你怎么会被录取到这个学校呢？”陈士慢慢说着，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每当他对某个问题有所猜测的而又不是很肯定的时候，他总喜欢这样近乎是自言自语一样的对话。
“嗯？”悦之愣了一下，没想到陈士会问这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报医科类？”悦之反问道。
“你以前有跟我说过嘛。”
嗯？有说过吗？悦之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呀。“你忘记啦？”陈士见悦之一脸疑惑，便解释，“当时我刚刚得知自己不能上高中，伤心到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谁跟我说话，我都不理。后来放学了，大家都走了，你还一直在那里陪着我，等到天都黑了，我才想起要回家，一看才知道你还在，这时内心有什么不痛快的暂时忘却了。我们当时聊了好多，最后我问你，如果到时你考大学，你会考哪所大学，你傻笑说不知道耶，不过肯定不读医学类的，血淋淋的，还要拿针筒的什么最怕人了。”
悦之想起来了，那次见陈士一个人那么伤心，生怕他会想不开，做出什么事来，所以一直陪着他。当时因为这件事，她被几个好友八卦了好长时间。
陈士看她的神色，知道她是记起来的了，便接着说，”你高考算是正常发挥吗？”悦之叹了口气，“唉……考成这样，是我始料未及。”二十多天前考数学那种痛苦又慢慢涌上心头。
“如果是我，我不会甘心的。”陈士坚定地说道，“除非没得选，不然我这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但是，不甘心的话，只能明年再考了，但是，爸爸他们说得有道理，要明年考得更加糟，连大学都没得上，怎么办？”悦之并不怕再努力一年，只怕努力一年之后得到的结果更糟糕，到时自己会后悔。
陈士不说话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陈士。选择都像在押宝一样，压中了就一本万利，不中了，有时会输的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陈士知道，悦之向来是风险的规避者，这个决定对她来说真的是很难。
“你——甘——心——吗？”陈士的目光像锐利的到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口中掷出，落地有声。悦之愣住了。“你——甘——心——吗？”不知为何，陈士重复了一遍。当陈士说第三遍的时候，悦之觉得这话是从自己的心里跳出来的，像埋藏已久的宝藏突然被挖开一样。
“我不甘心！！”悦之突然喊了出来，把自己下了一跳。陈士却好像知道她会这样一样，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反而露出了少见的微笑。
悦之喊出来后，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压在身上的千斤巨石一下子放下来了，所有的烦恼压抑在喊声中不见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