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州的清晨,随着一声更鼓之后,街道之上陆陆续续的聚起了往来穿行的商人和城民,叫卖声开始喧闹,吵醒了龙塍还不愿醒来的沉梦。
客房门轻敲声传来,小婉听到后,带着一脸欢喜与期待拉开了房门。小婉细细一看,可映入眼前得并不是自己等待了一晚的龙塍,而是店小二手端着一尺见方的木盘,上面依次罗列着三杯酥茶和一盘面糕,还有一壶飘着醇香的羊奶。
店小二看样子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见是青蔻俏美的小婉来开的门,忽然脸起一红,腆起笑:“几位贵客,这些糕点是我家掌柜命小的送来的,还请贵客趁热尽快吃下。”
小婉接过店小二递呈来的木盘,顺势往门外楼道两旁望了一望,见还是空无一人,心中起了些失望。
“这位小哥,那就替我们谢谢你家掌柜啦。”小婉说罢便准备要从腰荷之中掏出银两来,以作打赏店小二之用。
“不打紧的,不打紧的。”店小二连连摆手起来,生怕小婉会端持不住那手中木盘,让这些糕茶给洒了去,“贵客误会了,小的可不是为了讨要赏钱而来的,是…”
小婉刚摸到一枚碎银,听着店小二这般说道,但见那店小二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起问道:“这位小哥,难不成你还有事情要同我讲。”
店小二为难的站在原地,但眼神却时不时的瞟向屋子里,好像里边有他藏匿的宝贝一般,让他一直放心不下。
“贵客,我接下所言,你可不要告诉我家掌柜,可好?”
莫非这店小二有什么秘密要告诉自己不成!小婉轻瞥起眼前踌躇着的店小二,道:“小哥你就放心吧,且说来便是,我是不会告诉你家掌柜的。”
眼前的小婉不仅长得好看,还如此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店小二放下犹豫道:“贵客能让我瞧瞧昨日你们带回来的小姑娘么?”
原来,昨日这店小二在忙碌之时,恰好看见几人带了一个小孩进来,其间掌柜又是一直催促店小二为楼下的客人上菜,便没能走进仔细瞧看那个一身脏污的小女孩。店小二本打算入夜再来,没曾想住着小女孩客房的门外,站着谦楚文雅的李隆基,手中还握持着一把兵刃。这店小二没习过武,但却十分忌怕那李隆基手中的兵刃,所以才打定主意,于今日早晨时分为客房中人送早点之际再来。
小婉听是店小二直言说出了昨日里救下的小女孩,心中猜起这店小二莫非是昨日那恶霸的同党不成?起出警戒道:“小哥,这屋中确实有个小孩,但是不知你找她何事?”
店小二听是小婉的言语变成了质问之声,也猜到眼前的小婉会如此行问,为打消小婉的警戒来,店小二连忙讲道:“贵客多心了,实不相瞒,小的是一名突厥人,但看昨日贵客带回的小孩有些面熟,所以才敢实言讲出,还请贵客不要告诉给我家掌柜,不然我会被他赶出这家客店无以谋生的。”
看店小二诚恳出言时,一脸所显出的央求,倒真像如他所言,一旦掌柜知道他是突厥人的身份后会将他给赶出去。
小婉渐渐打消心中的顾虑来,为店小二退开了一条路来,提醒道:“小哥,我家姐姐喜静,进来后且不要大声讲话。”
店小二感激得连连点头,此刻已是压低了声:“小的知道,还请贵客放心。”
两人来了屋中,冉离早是穿得一身白裳坐在床旁,看着床上小女孩睡的正香,正浅浅起笑。
“姐姐,这位小哥说是认识这个小姑娘,想要看看,所以我便让他进了来。”
冉离回眸一望,一面绝美的丽容展现在店小二的面前。只看店小二凝视处,竟是忘了自己此来所行的目的。小婉见状后,放下手中一盘的糕食,提醒道:“小哥,你不是说你想见见那个小女孩么?”
得听小婉传来的提醒,店小二恍然大醒,摇了摇头,才是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这也不怪那店小二被冉离的美貌所吸引,毕竟常年在这西域之地,一下子能见上两位国色天香的女子确也实属不易。
店小二此刻又是欣喜又是担忧,一步一步来到床榻边,仔细一看那正熟睡在榻上的小女孩,没有一头散乱的发髻,脸蛋干净透着些些红晕。这不就是自己的小侄女么?
店小二轻轻呼喊起来:“塔娜,塔娜…”
这小女孩像是很久没能这般好好睡上一觉,正做着美梦。直到店小二喊了近十声,正显出一脸的焦急之状后,才看小女孩把手缓缓抽出了被子,擦着一眼的朦胧,仔细看着眼前的店小二来,惊讶回声道:“巴洛叔叔…”
小女孩渐渐醒来,见是店小二巴洛正含泪微笑的看着自己,此刻就是在眼前,如此真实。小女孩塔娜不敢相信的再是擦了擦自己的眼睛,顾不上穿上冉离替其购置的衣服,一起便窜进巴洛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巴洛叔叔,真的是你,巴洛叔叔…”
店小二巴洛和小女孩塔娜紧紧抱在了一起,让小婉和冉离想不到的却是这个可怜的小女孩竟能在这客店之中遇上自己的亲人。
一听隔壁屋中传来阵阵哭声,龙塍和李隆基两人匆忙的赶了过来,手间握起兵刃,撞门一看,却是让两人相视口呆起来。
待几人都围在了屋中,殿小二巴洛才是慢慢为众人道出了其中的故事。
自去年瀚海一战,安西都护府替北庭都护府击败了西突厥临时组成的侵南大军后,突厥各部落间的矛盾是日愈严重起来,从战场之上归回的突厥士兵向人们不停的讲述着他们在瀚海见到了天神一事,使得一些个本想再意南下抢掠的突厥人不得不害怕起了那个所谓的天神来。
这个巴洛的家是在北庭府和突厥的边界之上,当突厥大军南下之时,他一家遭受了来自本族之人的劫掠不说,就连他自己也被抓来充了军。而后,突厥人大败而归,他又被部落头领卖了出去。辗转之下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最终流落在了这庭州,前些日子又听说突厥内乱起来,各部落之间内战不断,大批边境之民冒着被杀头的危险潜入北庭都护府来,没曾想就在昨日不经眼一看之下,店小二巴洛便看到那小女孩是何等的像自己的小侄女塔娜。
听了巴洛的讲述后,只看巴洛捧起小女孩塔娜的小脸道:“塔娜,自从叔叔走了之后,你爹爹和你阿妈他们现在如何了呢?”
听得叔叔巴洛的问言,小女孩本还欣喜的眼神之中又是滑出了泪水。
“父亲听说是头领打了败仗,处月(突厥十部之一)的头领已经带着他的军兵杀了过来,爹爹便带着我们往南逃,可是最后我们还是被处月的士兵给追了上,他们本来要抢走我和阿妈,爹爹和阿妈便同他们殊死抵抗,最后阿妈被那群处月的人给杀了,爹爹也被处月的人给斩去了一条腿,好在巡视的北庭军来了,吓跑了那群卧边的人…”说到这里,小女孩塔娜已是不停的啜泣起来,冉离又是将其抱在怀中,轻抚起塔娜的背来,不停的安慰着。
听到这里,更为伤心的却是那巴洛,他咬着牙,含着泪。
“那后来呢?”
“后来,埋了阿妈以后,爹爹带着我和弟弟来到了庭州,可是爹爹的腿伤越来越是严重,弟弟又饿出了病来,所以,我便求爹爹把我卖了,换得钱好让弟弟吃点东西,爹爹也就可以花钱治好腿伤了。”
龙塍蹲下身来,一脸的怜惜:“小妹妹,告诉哥哥,你现在知道你爹爹和你弟弟的下落么?”
“爹爹原本是要带着我们去天山的。”塔娜挣开冉离的怀抱,向着龙塍跪了下去,“天神,求求你带我找到我爹爹和我弟弟好吗?”说罢后,塔娜向着龙塍不停的磕起了头来,好在冉离将她给护了起来,不然这连着几磕还真会把头给磕破。
一提“天神”两个字,却实在是让龙塍犯了难,自己不知何时竟成了突厥人口中的天神。
而巴洛听见侄女塔娜口中对着龙塍不停的直呼着“天神”。转视起来,带着一丝惊讶后的敬仰道:“你就是人们口中所说得那个能令天雷得天神?”
龙塍泛起一丝苦笑:“我不是天神,我只是一个凡人,你们以后也不要叫我天神了。”
去年瀚海大战,巴洛所部没有在最前线,但漫天狂雷落下之时,他只是听见自己同族之人都不停得呼喊着着天神,而巴洛也放下了兵刃匆忙跟着跪了下去,却是没有目睹这位“天神”的真面目来。
“我相信,你就是那位传说的天神,不然你怎么会为我带来我的侄女塔娜。”巴洛一脸坚决的讲出后,又显出满满哀伤来,“可惜你不是我们的天神…”
屋门边,听着众人的言语,延慕长叹出一口气来。几人回头一看,才见是延慕像是等候了许久的样子。
龙塍几步而来,带着一脸的悲伤,向着延慕道:“延慕大哥,方才你也听见了,不知你作何感想。”
延慕摇起头来:“龙塍,我并没有太多感想,只是你忘了今日还要去北庭府一事么?”
一经延慕提醒,龙塍才是想起,昨夜王孝杰本是要留两人在王府度夜,可是龙塍假言说是带了家眷而来,执意要回客店来,龙塍也答言说是今日自会再去王孝杰府上,再商边镇换防之事。
“延慕大哥,好在你即时提醒于我,不然要耽搁此等大事了。”
龙塍正要随延慕出门而去,小婉突然叫道:“龙塍哥哥,今日又要去哪里?”小婉跑了来,抓起龙塍的衣袖,“昨夜你不是说回来会告诉小婉么?害得人家等了你一夜,你这一去,又是得多久,我回去一定会告诉叶娜姐姐,说是你不但不关心小婉,还总是欺负我。”
龙塍显出一丝无奈,若不是得了延慕大哥提醒,自己担怕是早已误了见王孝杰的时间,那么日后岂不是给北庭府落下话柄,说安西府人大架子高,仗势欺人!
“小婉,我和延慕大哥还要去北庭府处理一些事情。你看这巴洛和塔娜两人重聚,咱们也该为其做些事情来。”
小婉回望起身后的众人,嘴上是满满对龙塍的不满,可心中还是记挂着那巴洛和塔娜的遭遇。
“那好,那龙塍哥哥答应小婉,今日一定要早点归来,不然我就不吃东西,等小婉饿死了,看龙伯伯和龙伯母还有叶娜姐姐怎么收拾你,噢对了,还有龙湛哥哥。”一丢龙塍的衣袖,小婉又是“哼”的一声便弃龙塍而去。
龙塍无奈的看了延慕,延慕权当什么也不知道,耸了耸肩便先出了门。
临出门时,龙塍还不是十分放心屋中的众人,向着李隆基道:“三郎,巴洛的情况你也算是知道了,过会儿你同店掌柜好生讲讲,让他们叔侄两随我们先一同去天山吧。”
“龙塍兄长,你就尽管放心去吧,三郎自会处理好一切。”
听得李隆基爽快的回言,龙塍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小婉还是恶狠狠的看着自己,又是摇了摇头,才出了门去。
今日的季密同昨日一般,早早得便在客店之外恭候着两人。上了马车之后,龙塍不禁讲起巴洛的经历来。
“延慕大哥,你说这突厥人为何自相残杀的这般严重呢!”
放下马车车帘,延慕却像是没有被方才的故事所打动,依旧一幅冷若冰霜的面色。
“龙塍,我且问你,突厥为何会有大乱?”
延慕这一问显然是问到了龙塍,龙塍低头思忖几番后,回道:“那是因为大食国新王即位,不再购买突厥的牛羊,所以这才引起突厥的动荡。”
延慕听后泛起一丝笑意,不赞同道:“非也,自先帝重创突厥以后,其后的突厥势力便如一盘散沙一般,以弱肉强食为口号,相互攻伐劫掠。即使他们自号西突厥帝国,可一国之下却是毫无秩序可言,更别谈举国同心了,就像那巴洛的遭遇可谓比比皆是,就算你龙塍帮得了一个,可是还有成千上万的突厥难民涌来,你能帮得了多少?”
听延慕之言,龙塍低下些头来:“想我大周立国,虽不是太平盛世,可也没有见到流民四逃得惨像,我听延慕大哥之言,好像不是很赞同三郎举旗复唐之事。”
“家与国本是一体而成,只有国才有家,若是我们随意想着举旗而立,那天下又有多少人会趁势而起,而那时我华夏央央大周岂不是又陷入大乱之中,待那时,诸王各自相互攻伐,受苦受难的是谁?还不是这群黎民百姓。我想龙广大将军也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才不会轻易听三郎之言举旗。”
延慕平时话言不多,可一出口成言却是让人不得不承认其言有理之处。龙塍想是当初也是同自己的大哥龙湛商讨过这个问题,可最终谁也没有能说服谁,而此刻,延慕却是借着突厥的例子来警醒着龙塍。
“延慕大哥所言,龙塍心记了。”
马车还在缓缓而行,王孝杰和李羡安却是在王府门前等待。此刻的王孝杰已像是不耐烦了,正大怒言说起这龙塍为何失信于人。可那李羡安却像没有听见一般,心中却是想到了另一处去:这皇上派延慕来安西究竟又是为何呢?难不成皇上也是派延慕来监视龙广的?不,一定没有这般简单,一定不会是这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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