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之中,众安西将领不但没有因为就击败吐蕃一役而欢喜相庆。反观此时,却是各自操刃,一副剑拔弩张之势,就连龙广长子龙湛,这位未来的三军统帅都没能劝解下众将。
恰是一声外音传来,龙广一身繁甲入得了帐中,众将才是连忙放下手中兵刃,纷纷拱拳礼道:“末将见过主帅!”
龙广并未立即让众人起身,径直走向帅座之位,一副统帅气场立是压下躁动不已的安西众将。
放好那随身携带的长柄黄金仪刀于刀架之上,金菊披风转扬一遮众将视线,待是披风彻底垂落而下,只看龙广已是正坐而下。
“众将,方才因何事如此执刃相对,可否告知于我?!”
这龙广看似是说得简单的一句问言,可在场的众将却是知道,这龙广的问言虽是平和而问,却是暗藏着一股隐隐的责罪之意。
阢力心知自己发难在先,未免长孙伯符反客为主,到时讨得龙广怪罪,只见他先行拱拳而出,道:“禀主帅,入夜之时,末将得听主帅之令,将桑顿交与两位公子处置,可没曾想,龙塍少将军竟是不顾龙湛少将军阻拦,私自将桑顿放走,这着实是让上万安西军士心寒呐!”
一听阢力的禀告之言,龙广点了点头后,又是看向正低着头的龙塍:“龙塍将军,阢力将军方才所言可对?”
“回主帅,阢力将军所言字字属实,末将…”
龙广也不等龙塍细细讲完,连忙起手相止,转而又是向着龙湛问道:“龙湛将军,阢力将军说是龙塍将军要放走桑顿,你为何没有拦住他呢?反而还成全了龙塍将军的意图?!”
“这…”龙湛也没有想到,今日的父亲龙广会这般相问于自己。可是龙湛反思起来,入夜之时,龙塍在自己耳边那几句密语却是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的。
………
想那入夜时分,安西大军已是把桑顿帅台围得是严丝合缝,就算一只苍蝇也是插翅难飞。就在龙湛犹豫不决之时,龙塍将龙湛拉到了一边,小声低语了起来。
“大哥,你可知父亲为何会突然离开?”
龙湛眉皱目转,细思起来却是没有猜得父亲龙广之意,连忙回问道:“龙塍,你想告诉我什么,此刻就直言吧!”
龙塍回望起身后正注视着自己的众将们,轻声再道:“大哥,你要记住,你早晚会接替父亲统领安西之地,今日父亲离开就是让你好好处理这桑顿一事,你可曾想过,此刻真杀了桑顿这位吐蕃亲王,咱们安西无异于是和吐蕃结下了世仇,待你坐镇安西之时,你可希望常年和吐蕃交战?”
龙湛虽勇,却不似龙塍那般善于思考,时常独断专行,鲁莽行事,这便是龙广一直都不肯将大军全数交给龙湛统领的原因。而龙塍一席话却是给龙湛指出了利弊,大唐立国以来,虽是被武周所代,那近百年来的府兵制度,长子即藩却是众人所知的。这龙广他日撒手西去,继承安西都护府都护大将军的人可就是他龙湛了,若真是此刻杀了那桑顿,无异于日后给自己埋下了一个苦果。
龙湛细细一想,这龙塍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
“那龙塍,你的意思是?”
龙塍回过头来,面色坚定似铁:“此刻就放了桑顿,料想他必是会感谢你得仁义之举,也是免去了日后不必要的祸乱,想必父亲的离开就是想让你自己处理好这些事务!”
龙湛再思起来:想父亲龙广自半年前瀚海大战负了重伤之后,便是很难披上那副战甲了,包括这次抗击吐蕃一战,也是并未亲身其中,看来父亲确实有让自己独当一面的心了。
“龙塍,就算我愿意放了那桑顿,可是背后这些个将军又是怎会同意?”
龙塍轻咧一笑:“这个大哥你就尽管放心,一切交由我处理便是…”
……
大帐之中,龙广还在等待着龙湛的回话,想怕是龙广也觉得等得太久了,便轻咳示意了一番。
经龙广一提醒,龙湛才被拉回神来,拱拳禀道:“回主帅,末将思得,今日于战场之上,论其功绩最甚,当属龙塍将军,不但身领骑兵冲入了桑顿万余卫军大阵,还带来了沙州援军,为此次歼击吐蕃大军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所以末将认为桑顿当交由龙塍将军处置,这也符合我安西多年的规矩。”
安西都护府之所以战力强悍,位列六大都护府之首,军规其一便是在战场之上,建功最多的将领,必能获得最多的战利和众将的敬仰,哪怕一个小兵斩杀了敌方主帅,也会受到主帅嘉奖与提拔。如此规矩一立,无数安西之兵奋战杀敌,多年来从未传出有逃兵之说。安西之外的番邦大国一听是安西大军来了无不闻风丧胆,就算是吐蕃的桑顿亲率大军而来,也是要两倍于安西之兵。
龙湛的话,龙广算是听在耳中,又是点了点头,向着众将道:“大家都听见龙湛将军的话了吧,今日迎击吐蕃大军,我安西本三万而动,终是不敌吐蕃大军,幸得龙湛将军带我安西陌刀军恰好赶到,才算得和桑顿那五万前军打了个平手,然而让我等没有料到的是,吐蕃此战也是有备而来,竟是驯化了战牛参战,这里也要多多感谢千里驰来风连寨的两位当家,助我安西大军破了桑顿的诡计,可桑顿后军却也尽出而战,若不是龙塍将军一马当先,领着我安西骑兵从左翼突进吐蕃阵军,一举围困桑顿,料想方才,众位将军也是没有机会在此拔刃相对了吧!”
龙广言到最后,俨然还带着一丝讥讽之色,说得阢力难以反驳。
长孙伯符见龙广是偏向了龙塍这边,出列言道:“主帅,我等今日大战刚捷,可沙州驻军却是没有被末将给留住,已是急急赶回了沙州城去。”
“嗯,此番沙州出兵之情,我龙广算是心领了,那风连寨呢?”
“回主帅,末将还未来得及前去寻到风连寨的当家之人,却听传报来说是,就在我等围困桑顿之时,风连寨众人也是急马回返。”
龙广轻出一口气来,今日于吐蕃一战,以他多年征战的经验看来,那可是凶险万分、胜败难料,正是有了这些诸多的帮助方才能化险为夷。龙广仔细想来之后,却是又想起,大战正酣之时,眼看安西大军就快被吐蕃的人海战术给冲垮之时,不知是谁在那半山之上唱起了那熟悉的戈兰花谣,才使安西兵奋勇再抗,一直是拖到了龙湛陌刀军的赶来。
“众将,我且想问你们,可知今日是谁在唱戈兰花谣以鼓舞我军抗击吐蕃之军?!”
龙广这一问真算离谱,众将都在战场之上杀敌,哪能有那功夫去观寻那唱歌之人。众将是你看看我,摇了摇头,我看看你,摇了摇头,只有古勒海站了出来:“回禀主帅,今日于半山之上,唱戈兰花谣壮我军心的正是大食国的迦莲叶娜姑娘!”
“噢~”龙广这惊讶之声拖的很长,这也是他从未想到过的,一个贵为大食国的公主,不但是在瀚海大战救了自己次子龙塍,而这次吐蕃大战却是一音壮起安西军卒的士气,比那振鼓之声倒还管用。这也让龙广不得不再审视一下这位来自大食国的贵公主迦莲叶娜来,难道她真是看上了龙塍?才会不畏生死而来?!
军中向来是不准女子介入的,此刻众将在前,龙广讲说出来也是上不得台面的,毕竟一帮男人的事,被一个女子帮了大忙,岂不是自己羞煞了自己,幸得这叶娜也是知趣,没有随着龙塍一同进帐,不然,这安西大军可是会给人落下话柄。
龙广看众将还站着,招呼下众人入座之后,才是道出:“今日大战,诸将皆有战功,我在城楼之上观看着龙塍将军冲锋之时,除去龙秦和长孙伯符之外,还有两位未着戎甲的布衣壮士,龙塍啊,不知你可留下了那两位壮士?”
龙塍起了身子,心中却是想起李隆基乃是贵为大周王公,若是讲出实情,怕这劳累了一天的安西将领又得折腾拜见李隆基一番,短思之后,龙塍才向着龙广回道:“回主帅,两位壮士已是被末将好生留了下来,这还请主帅放心,末将自会好生招待那两位壮士!”
听得龙塍安排,龙广再是点了点头,这一次可是尽显满意之态:“嗯,如此甚好,能助我安西军战胜此一役,必是大义凛然之人,待会儿我也得亲自前去见见才是。”
方才众将还想一次较个长短、争个对错出来,可这龙广到来之后,凭借着自己立于三军之上的统帅气场,不但压下了众将的矛盾与纷争,几经几转之中,却是帮龙塍开脱了出来。
其实放了桑顿本是长孙千茂有事急找龙广,龙广这才让龙湛龙塍兄弟二人自行处理,其中也有想锻炼两人之意,可是龙塍如此着急放了桑顿却是超出了龙广的意料,为了让众将信服,龙广便小小责罚了龙塍,把本该属于龙塍的奖赏全部分发给了众将,这才堵住了下面那帮人的悠悠众口。
军中篝火高燃,龙广又是同众将商议了许久,该是如何分发各处补给,该是添置战损和各地的兵卒。直到刀月似钩,众将出了主帅军帐,纷纷一出长气,拿着美酒品尝起胜利的喜悦,只听是:
娄战:“嘿,伯符大哥,今日主帅赐酒,你可不要醉得又睡在这外边呀,哈哈哈哈…”
长孙伯符:“去你的…你伯符爷爷我才不会醉呢…”
丹木措:“古勒海将军,你这就要回营帐么?怎么不同我们一起饮酒啊…还有燕将军…怎么你们都走了呀…”
……………
龙塍和龙湛两人去到了一边,借着飘晃的火把之光,龙塍为龙湛倒满一碗酒。
“大哥,此战不易!”
龙湛推开龙塍递来的酒水,面上不显一丝表情,冷漠至极:“龙塍,你太妇人之仁了,真得不适合领军打仗!”
纵使大哥龙湛推开自己递过的酒碗,龙塍停顿些许后,仍是起出一丝笑来:“大哥你又不是不知,我同你一样,本不好战,只愿求得一方安宁,便是足矣。”
龙湛停下离去的脚步,回转了头:“龙塍,可是我同你不一样的便是,要使敌人屈服,那他必将是十分畏惧于我,这次的事情就算了,望你日后一定要学会如何领兵打仗,你往后看吧,那桑顿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龙湛毫不领情的离去,却是让龙塍心里很为难过,可这一次,龙塍扪心自问起来,他依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帐外还能听到长孙伯符的大嗓门:“来来来…我长孙伯符敬诸位一坛,谁敢与我干了…”
阢力手持一碗酒水在手中,目光却是时不时的看向正一人呆思的龙塍那处,在旁的焉耆府统将高占山却是看出了阢力的心思,道:“看来阢力将军今日心里不爽快呀,说来也是,毕竟人家可是龙广将军的儿子,哪能轮的着你阢力将军说话呀!”
阢力一饮而下,看向龙塍的目光已是从轻蔑转为了怨恨,一摔手中酒碗,低声怨恨道:“咱们,走着瞧…”
……
营帐之中,叶娜正替着小婉梳理着一头蓬乱青丝。而小婉还在拿捏着手中那一朵精心而选的戈兰花,眼见花瓣几天未得水润,已是干枯泛黄。
小婉原本还幻想自己能将戈兰花亲手送给在那立于万军之中的心上人手中,坐在他的驹烽马上,倒在他的戎甲怀中,于那披风之下。可是此刻戈兰花也是枯谢了,自己却还没能交到他的手中,一时心乱如麻,撅着嘴的小婉这一股强烈的抖动,倒把叶娜吓了一跳。
“小婉,怎么了?难道是姐姐把你弄疼了?”
“噢…”一听叶娜急急关切来问,小婉慌忙坐正,再把枯萎泛黄的戈兰花攥在手中,不让叶娜给看见丝毫,“没…没…姐姐没弄疼我…”
叶娜见小婉这般神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听小婉说是没事,才是一笑,往那帐布之外看了一眼,除去透着的红色篝火光晕,那心中的塍哥却是没有来过。
“小婉,担怕你龙塍哥哥他们也该出来了,你想不想去见你塍哥哥呀?”
一听是要见龙塍,小婉喜道:“真得么?姐姐,那…那我们此刻就去。”小婉也不管叶娜是否替她整理妥当了自己的发丝,一个匆忙起身便是拉起叶娜,飞奔而出,欢喜无比。
……
李隆基和李林甫正观赏着那天空正中的勾月,延慕却是坐在一旁小心清理着自己的君荷陌刀。
李隆基打趣道:“诶,林甫兄长,为何今日你没有随我一同冲入阵中呢?你不知道,三郎今日随着延慕大哥和龙塍兄长就差着十步之距便可立斩桑顿于马下了。”
一听龙塍名头,李林甫还惦记着那场不公平的校武大会,泛着一股酸气:“那有什么,要不是兄长我冲下来时,吐蕃来了好几百兵卒,我可一点也不会落在你们后面。”
李隆基凭着多年和李林甫的相处,却是得知这位林甫兄长并没有随着自己一起冲锋陷阵,笑了一笑:“好,兄长,你讲得三郎都相信,若是还能有下次,那三郎就躲在兄长后面好不好!”
“啊…!还有下次啊?”李林甫惊呼出口,面上泛起了阵阵为难之色。
李隆基见后,又生出笑来:“怎么?兄长该不是见血就晕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听了半天,这李林甫才是听出李隆基是在取笑自己,没好气道:“哼,你看下次若是再上战场,兄长我若不是冲在你的前面,做起那贪生怕死之徒,兄长我就不要我这姓了,跟着三郎你姓,如何?!”
李林甫这一句话可算是下足了气,这改名易姓岂非常人能随意说出的,可是李林甫如此壮心之言被延慕听了去,却是笑了出声:“林甫公子姓李,小王爷也姓李,随小王爷姓,这不还是李姓么?”
李隆基也是假装反应过来,为难起李林甫:“对呀,兄长,人家延慕大哥说得很有道理呀。”
“三郎…你…你们…你们这是合起伙来欺负兄长我呀!”李林甫本是心胸不宽,还被李隆基和延慕合起伙来给戏弄了一番,气得在原地跺手跺脚,倒是让两人越笑越大声。
“几位,想不到你们竟是在这里呀,害得龙塍可是好找。”龙塍喘着气,见三人一个不落,全在这里,起出了笑来。
李隆基听来人之声,回头一看,才见时一身明光铠甲的龙塍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是龙塍兄长呀!”
李林甫受了李隆基的方才之气,见是有个受气包前来顶罪,心情才见好转,故作正言道:“原来是龙塍将军,敢问将军此番前来找我等是谓何事?!”
“家父听闻今日于战场之上,三位仗义出手,特此命龙塍前来邀请三位到大帐一叙。”
李林甫还在假装推辞,连连不绝的说道着。而李隆基的目的则是再明确不过了,此次来安西便是要说服龙广,助他领兵回东,救出自己的父王李旦与太子皇叔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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