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阳很多规矩,进得了内城,记得按照内城的规矩办事。
勒州城士兵暴动的消息传回了凌阳,这勒州总督本想把消息传给工部尚书,谁知风声走漏,传到了商人统治者耳中。商人统治者勃然大怒,还没准备封赏前日战事胜利,就立马撤退勒州总督之职,换上亲信之士。
殊不知,这位被罢免的勒州总督,就是工部尚书王祐祥一手提拔的,他与统治者之间的矛盾,可不是一个总督的事了。上一任的勒州总督,或是王祐祥一手策划,把这统治者的亲信挤下台,利用朝政之势力,强行安插了自己的亲信。而如今王祐祥的凌西势力被削弱了,当然,统治者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天知道,为何这勒州城几天之内发生如此多的事端,真是令人深思。
……
顾韦晃了晃手中的青瓷茶碗,一阵浓浓的茶香扑鼻而来,直入心扉。他现在正坐在内城的一间不大不小的茶馆里,馆内朴素优雅,墙面上挂满了名人的山水田园画。茶馆,是内城特有的东西,文人官客常常雅坐于此,谈笑风生。下城没有茶馆,下城人对酒坊的热爱更甚于茶馆。
笼山的细香红,一小茶碗就得两个银元,若是用上精致的茶壶,拳头大小,也需要十五个银元。那是闲人的玩意,下城人,以及是外城的外来户,或许连喝一口水时间都不愿浪费掉,更谈不上喝茶,没人会这么愚蠢把宝贵的时间放在这么无趣的事情当中,他们认为,那是一种奢侈,一种无聊至极的东西。
顾韦盘腿坐着,吃上一个红糖糕,细尝一口清茶,香茶入口齿留余香,更带有微微的苦涩,一种比酒更能令人沉醉的味道。他感受到了内城人生活的悠闲自在,虽然时辰尚早,但馆内早已聚集了几桌文人士族,不时传来吟诗作对的交谈声。
今日一早,顾韦一觉醒来,竟发现自己躺卧在地上,身上的麻衣有点湿的感觉。他伸手摸了下身旁,摸到一件衣服,他扭头一看,发现是他以前过节时穿的新衣。顾韦欲起身收拾。却感到一阵头疼,几番挣扎才站了起来。望了望屋里的一切,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但又有点模糊的印象,他不愿再想,越想越头疼。换上新衣,取出户牌和银子,把门换上个新锁,便出门了。
吃饱喝足的顾韦给了银子,便起身离开了。顾韦这一餐也花了六个银元,享受这天的悠闲后,就得找个差事了,不然无法在凌阳活下去,他也不想走父亲的旧路,过些胆战心惊的日子。
清晨的内城散发着一种清新的气息,伴随着初升的温暖阳光,给人一种怡然自得的好心情。在这里,没有嘈杂,更是清静,更像是一处恬静的田园村庄。但这只是开始而已,人们经过了一夜的忙碌和快活,大多数还沉醉于睡梦之中,街道上那些零零散散的开门店铺,不过是没有参与也是罢了。
刚刚打开店门的绸缎商铺里,掌柜正与一名顾客窃窃私语中,声音很小,然而顾韦还是能过清楚的听见他们的交谈。
“听说内朝叫停了对卫国的布贡。”那位顾客说。
掌柜一听,面色阴沉了不少,便张口叫苦道:“不是吧,那我得损失多少个银子啊!贡了二十多年了,怎么说停就停了呢?”
那位顾客说:“嘿,你不知道吗?现在啊,凌阳强盛起来,不把那个穷酸的南卫当一回事了,海东的盗贼把卫国搞得乱成一遭了,我看卫国现在是比不过凌阳了,所以也不敢有什么不乐意了,或许啊,很快连金贡也不用了。”
掌柜轻叹一声说:“唉,那些金贡与我何关,你说,对北索的布贡会不会也被叫停?”
那位顾客摇摇头,说道:“我看还没有这么快,北索好战,北方战事连连,人人都知道,凌西尤巴里人还经常骚扰着边境,我想国王也不会这么傻去跟索人干,但是,过上几个年头,这就难说了……”
顾韦走一步停一步,慢悠悠的,他并不关心那两人说的交谈,这一切,与他无关。
……
下城的生活容不了懒惰,但也有几分悠闲。
顾韦在下城逛了几处,去了那街尾,走过了那繁华的街道,又找到那北街最好的酒馆。
顾韦爬上二楼,便听到吵闹的谈话声,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竟是——张追!
真是巧合了!顾韦心想,这老家伙,在勒州时偷得满袋是金,一句话不说就跑回了凌阳,抛弃了他,真是气人。
张追前日已经是回到了凌阳,只是比顾韦更快,他其实也知道顾韦离开了,因为他看到了……
“顾韦!”张追竟是一脸平静,没有丝毫惊讶,叫了声顾韦,若无其事的样子。
顾韦一怔,虽然心里还是不满张追所作所为,但还是应了一声,板着脸走了过去。
一伙人坐在那里,翘着腿,在吹嘘着什么。上等座上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正享用着美味的糕点早茶。在她的对面,是个纨绔子弟。从他们的言行看出,这是一对母子。
张追笑着说道:“顾韦啊,来坐这边。”随后腾出个位置,向其他人介绍,“他也是从勒州回来的,也是打过仗,见过大世面的。”
顾韦坐到了一处空桌,离张追还是有两桌子,见张追刚刚与这群人聊得如此合群,倒不像是二十年不归凌阳的人。
“顾韦,你怎么回来了?”张追这话,似乎是疑惑,更像明知故问,言外之语更有“你是怎么回来的”。
“功成名就,走回来的。”顾韦可不像开玩笑,说完也是唤来小二,有点冷漠的模样。
张追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能回来就好。”
顾韦端起茶杯,静静喝茶。
“这小伙莫不是回来参加今年的大试?”张追身旁一中年男子说道。
“什么大试,真不知有何用,也不知为何这么多人稀罕。”张追一脸不屑地说道。
“张老大爷,这话可不是这么说。”上等座的贵妇应声说道。她那座的位置比张追的足足高出了三个台阶,隔了也有几个桌,但她那带有高贵气质的话语仿佛绕人耳旁。她抚簪一笑:“这个大试,那是读书人都渴望考嘚,也是怪好的哈,中了就能进城当官,话不定还可入朝。我家纪儿啊,明年就可考喽,考上了,就可赶上他爹,入居上城。哎呀,我也是啾急啦!我儿去年才考中的年生,我就使他明年中大试,嘿,也是急了,急啦!”
年生,即是凌阳每年会试中的前三十名,考中年生,还不可当官,但可直接参加三年一度的大试。
在贵妇那一口浓重的东方口音中,流露出一股得意味道,又暗暗道出他儿的年生身份。她说话时,那群人无不起鸡皮疙瘩,若不是麻衣遮风,岂不让人觉得阵阵寒意。
听到贵妇称自己为“张老爷子”,张追顿时抖抖身子,满面春风,毕恭毕敬地回应道:“郎中夫人,你儿也是个聪明孩子,睿智,睿智!谭郎中果然教子有方,虎父无犬子啊!”
听到这里,顾韦忍俊不禁,捂嘴偷笑,此时的张追与勒州时执杖的那个相比,判若两人。
那个被张追称为“郎中夫人”的贵妇正是当朝工部郎中谭德玄的妻子杨氏,来自许国的她,拥有一种东方的独特气质。
她的儿子,那个少年,正捧着一本兵书,读得津津乐道,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杨氏抿嘴一笑,又谦虚地说:“哪是,哪是,年生这玩意也没有好稀奇咥,大试才要紧嘛。”她说完便夹起一块花糕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
张追饮了一口说道:“这也是,但考上殿生,也未必是有用。”
杨氏用手帕抹了抹红唇,嘿嘿道:“张老,你又不对了咧,中了殿生是可以入官的,也就是说可以常居上城啊,哪里有不好的说法咧。”
张追又笑着,嘿嘿道:“我啊,现在想进城就进城,刚从勒州回来,功成名就,可不是吗,我从军也是二十载了,怎么也是有身份的人。”
那妇人对面的纨绔子弟忽地一抬头,目光中充满好奇,道:“我也想去勒州城,征战沙场,不要大试。”他说完拿起一本兵书看了起来。
杨氏怒上心头,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破口骂道:“你真是笨啊!看这些又有什么用,能在凌阳生活吗?当将军,上战场,真傻,你不被被那些满身长毛的蛮子弄死你!”
“郎中夫人。”张追叫住了生气的杨氏,又好声好气地说道:“夫人,你儿有大志,固然是好事。但是,这个大试,嗯,我现在觉得也是有必要考的,那是三年才一次的,考不过,又得费三年了,夫人说的对,必须重视!西边太危险,几天前就有场大战,我俩前两日方是从死里逃生,勒州城没有什么好去的。”
张追露出奇怪的笑容。
“是不是啊,顾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