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冷清思绪难解,九天之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黑的夜晚了,一个帝君的羽化,是整个九天的黑暗,他临走前还信誓旦旦告诉我等他回来,向我讨要谢礼。我想,我的谢礼就是我自己,我已经准备好把自己交给你了,可是你却没有回来。
柠沂告诉我说:“瑶芝,薪梧君入梦了,他这样好的一个帝君,父神一定会让他破梦重生的。众神不是都说往生石会自己选神破梦,薪梧君这样的神君,一定不会被抛弃的。”
我望着瑞云殿外的夜,黑的发亮。这片刻的暗淡都是为了一个帝君的羽化而出现的。我觉得有些冷,披上了柠沂给我拿的氅子。
“是啊,他这么好的一个神君,我一定不会抛弃他的。夜快结束了,白昼就要来了。”我看着远方发白的天际,那里,是我们曾经充满回忆的地方,如今南方天境的青阳殿里还有我种下的那棵海棠吗?
我求了父亲三天三夜,上神虽然体质比凡人较好,但是我也见过那样的场景,凡人的双膝因为跪地时间太久而变得发紫溃烂,还好,我没有,只是膝盖有些痛而已。但我拿到了分魂散,无论他能否被往生石选中,我都要入梦去帮他。
“瑶芝,你若要入梦,请带上我们。”二杀听到我要入梦的消息找到我,求我带他们进去。
“若你们真的想去我也不会阻止,只是入梦并非儿戏,化梦破我们则能出梦,皆大欢喜。如果破不了梦,可就要永远留在那里了。你们这么做值得吗?”我知道薪梧君对他们两人来说很重要,成为神使的那日,自己的神就是自己生活的意义,多年的如影随形是不可能没有感情的,只是入梦我要做最坏的打算,我不想让他们也身陷危险。
“这怕什么,到梦里照样过,薪梧君的化梦里是不是还有另外一个我?这我可接受不了,总之我们去定了。”我从未见过杀无涯这样正经的样子,想到他们入梦也许会有帮助,思考之下,决定了带他们一起入梦。
入梦前,我找到了空炎,他的脸是我从未见过的憔悴,身为魔界之尊的他,没有了丝毫的锐气。
“你还来这儿干什么?我就知道,他迟早会为了你付出代价的!”空炎的眼神可怕极了,他摔碎手上的杯子,碎渣蹦在了我的手上,血流了下来,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痛,这样的小痛怎么能抵得上我把薪梧君害死的痛?
柠沂见到我受伤,眼神变得可怕,嘴里吐出信子,发出嘶嘶声站在我的面前威胁着空炎。我示意她自己没事,让她让开,我想亲自跟空炎谈谈。
“我知道都是我的不对,但这都是命数,他的命数到了注定要羽化,但我知道他的命数一定是会羽化回来成为尊神与天地同寿的!”我看着空炎,希望他能理解我的话,目前这种情形并不是我们吵架的时候。
“你还知道是你不对?哼,当初你求他去救回吴笙的时候倒是毫无歉意啊!”空炎不想看我,仿佛看着我,薪梧君就会再死一次一样。
“我不愿再同你解释,总之,我已决定入梦去帮薪梧君,你可愿一起?”吴笙的事太过复杂,确实是我错,我也后悔了千万次。所以我才要去帮他回来,不然千年万年我怎能好过?
我想让空炎随我入梦也是为了种种想象不到的事,我怕,怕风谣亦或是陈铎在化梦中阻扰薪梧君破梦,我没有把握对付他,只能求空炎来帮忙,毕竟他杀了风谣一次,就能杀风谣第二次。
“你如何想的我也明白,无非是怕风谣在化梦中阻挠罢了。当初他逼我成魔,那样对我,我怎能容他?没想到他始终觉得薪梧君是阻我将魔界振兴的绊脚石,你的事,只是一个除去他的由头罢了。”空炎额头上的朱砂闪了闪,最终暗了下去,眼中无限的悲切都表现了一个字:“爱。”
他爱薪梧君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如此明显我怎么能看不出来。只是无论在九天上或是在六界任何一界之中,这种情都是不被允许的,更何况他们两人是天生仙胎白帝之子,是兄弟,这是多大的耻辱?这也是为何空炎注定不会在九天生存下去,也许他成魔也是早已注定的。
可薪梧君不了解,他只当他是自己的哥哥,尽管众神都对他成魔嗤之以鼻,但薪梧君不会,他知道空炎是不得已的,而他又怎么知道空炎成如此模样也都是为了他呢?
“所以,你愿意跟我入梦的对吧?我们一起帮他破梦好吗?”我看着空炎,他仿佛没有了一丝渴望和期盼,只有我提到薪梧君会有回来的可能时,才能看得到他额间的朱砂闪了闪。
万事具备,我万般叮嘱了众人一定不要露出马脚,薪梧君很聪明,我们进去破梦虽是可以帮助他,但事实上也多了些危险,我们是化梦之外的神,入梦会代替本身梦中的自己,所以我们的所作所为都不能出了纰漏,不然被薪梧君察觉意识到自己是在化梦中,就一切无法挽回了。
入梦后,我们全部分散了开,我掉入了化梦中的北狄之国,那是我上神大典的时候,柠沂是我们中第一个见到薪梧君的,她在薪梧君的化梦中醒来,拖着受伤的躯体按照计划引领薪梧君慢慢进入我们给他设计的意识中,空炎也十分配合,一直让薪梧君以为羽化的人是我,化梦的主人也是我,死去的亦是我。
一重梦是梦中神,他化梦中的神是我,我在心里还是暗暗地欣喜了一下,于是装作与他初见的样子,他在化梦里只能记住自己想记住的东西,所反映的所有东西都是他印象中的东西,我不得不时时小心,看着他的所作所为做出反应,二杀更为辛苦,他们每日在薪梧君的身旁,谨言慎行,生怕说错一句话。
直到九尾丹到手,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大意。那日薪梧君去拿自认为能救回我的九尾丹,二杀赶忙告诉了我,可是我太心急,当天就把九尾丹偷走让柠沂保管。可是后来想想,九尾丹莫名失踪,他难道就不会怀疑吗?在陈国,我化身为月妃,是为了打探陈铎到底是真正的陈君还是风谣,我替月妃生下了茗儿,因为槐絮本来是想把茗儿培养成人神的,只可惜在现实中月妃羸弱,无法诞下孩子。我只好在化梦中完成槐絮的心愿,想着这也无关破梦,只是为了我的私欲罢了。
陈铎死后,我向槐絮表明身份,求她的心,哪知她早就用自己的心救了陈铎,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化梦中的人和事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她们也会有自己的意识,即使我们破梦了,她们也会在另一个神的梦中继续生活下去。我与二杀和柠沂都陷入了瓶颈,没有人神心就只能困在三重梦中。这让我想起了茗儿,私心里当时茗儿也是作为一个双保险的存在,我知道槐絮在我作为月妃生出茗儿时,已经把她指认为了人神,只是还未长到年纪罢了,但茗儿的心,也是人神心。
我做不到那样对茗儿,即使是在梦中,空炎没有禁忌,他取了茗儿的人神心才使我们到了下一重梦。在虚无之境中,我说了无数个谎,我装作自己被指引的样子,取九尾丹,取人神心,若不是他信我,如此简陋的谎言怎么会不让人怀疑。他反倒安慰我,还要靠自己拿到鬼之忆。
空炎说他在虚无之境中偷偷开了一个通往魔界的大门,可以直接将鬼之忆带出,可没想到薪梧君却将自己的灵作为载体带鬼之忆出来,我知道他心里是为了我才这样做的,他如此,我更内疚了。我欠他的,到海枯石烂都还不清了。
我看着薪梧君躺在嗜血殿中,心中莫名升起一种疼痛,他变成了吴笙的模样,带着鬼之忆挺出了虚无之境,我们所有人坐着,等待着下一重梦的到来。直到薪梧君醒了,我才发现,他困在吴笙的魂灵里,出不来了。因为在吴笙的记忆里,他慢慢明白了一切,吴笙的死更让他的潜意识想到了自己死前的事情,所有事都在他明白了的那一刻,截止了,他停在吴笙的魂灵里,意识到了自己在化梦中,这是我们所有人,一直在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没有料想中的天翻地覆,也没有意料之外的头痛眼花,他看着我们,我们看着他,等着他说出那句话。
薪梧君从床上起来,走到我的跟前,他的眼睛依然是那么坚定,可他的慌乱却无法遮掩:“瑶芝,你告诉我,若破不了梦,你们和我都永远无法回去了对吗?”
“对啊,这就是为了防止众神胡乱入梦的惩罚啊。”我故作轻松,笑着答道,希望他能不被我的情绪所影响。
“所以,在。。。在我的化梦之中,我得知了自己身处化梦,对吗?”他说出的话那么温柔,温柔到我快要陷进去,我又不敢想他知道自己身处化梦之后,我、空炎、柠沂、二杀还有他到底会遭遇什么。我只想此时此刻,活在他的温柔里。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有方法解决的,你看,这里不只有我,空炎,二杀,柠沂,他们都在啊!”我尽力安慰他,不想让事情看起来太悲观。
“之前可曾有过得知自己身处化梦却又破梦的人?”空炎抱有一丝侥幸问道。
“我在九天那么久,从未听说过,我们的父亲。。。白帝他也从未说过有这等事。只是我自己去九阴之下还好,竟要你们一起去。”薪梧君的眼眸里起了一层雾,他。。。还是在替我们着想。
“薪梧君,我们愿为你入梦,我们就不怕有如此后果,大不了,我们一起去九阴之下,只要我们一起,在哪里过不得?”嗜血殿里吹来丝丝凉风,薪梧君的发丝浮动,遮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出他的情绪。
我们不说话,又沉寂了起来,薪梧君即已经看破了化梦,到现在为止除了从吴笙的魂灵里出不去外,就没有别的变化了。吴笙的魂灵,吴笙。。。吴笙。。。
我盯着这张吴笙的脸,看了许久,忽然一道闪电从脑中而过,我头皮发麻,竟然。。。是这样的。
“这不是吴笙!是陈铎!是风谣!”我激动的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