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还有哪些刺激的事情,说给我听听。”小弟央求我讲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他听,他今年上高二,正值暑假,小孩子因为有些顽劣有些叛逆,被妈勒令在家复习功课,他爸倒是比较开明,对他比较慈爱。说起我和小弟,其实我们是同母异父,我的老爹死得早,妈带着九岁的我改嫁给了他爸爸,过了两年生下了他,他从小都把我当他的榜样,我们比亲兄弟还亲,有时间我还是会趁着妈不在家的时候回来看他。
“不说了,我准备走了,妈要回来了吧?我不想挨骂。”我从桌上挪下屁股。小弟就像被泼了冷水,看着我说:“哥,你真的不和妈和好?”我摇摇头:”不说这个,人各有志……小弟,拿着,这是我给你的零用钱。”我掏出皮夹抽出一百塞给了小弟,小弟犹豫了下接过钱:“以后我还你。”“你和我还说这些……身上多少要有点防身钱。”正在这时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我心里一惊,完了,被堵屋里了。哪知道开门进来的是小弟他爸,拎着一堆蔬菜,一见我楞了一下,随即表情缓和下来,急急地对我说:“你妈去停车了,马上就上来了……长生,你看你还是和你妈缓和一下关系好不?”我嘴里发苦,打断了袁叔的话:“袁叔,不了,我还有事,急着走,那补品是给您……的”我回头看了眼小弟那不舍的目光,扭过头向袁叔轻点了下头,越过袁叔,出了门。
我先走上七层楼梯拐角,呆了没多久,待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由下至上走上六楼转进家门后,我立即逃下大楼,走到楼底的时候,听见一阵叫骂从我熟悉的那扇窗口传出:“谁稀罕他的东西,死在外面就别回来……你怎么放了一个满身尸臭的人进来?他就一败坏门风的东西,和他死老爹一个德行……”
耳里回响着斥骂,我感觉路人都像在盯着我,我飞快地逃离了这个社区,我只是做了想做的事,想干的工作而已,只不过这个工作不被人认可,不能出人头地,不能在人前风光,常年戴着大口罩,戴着橡皮手套,穿着蓝白大褂,整天和尸体打交道,这是我的职业—殓葬师。
殓葬师是国外的叫法,国内统称为“火葬场的”,其实火葬场工作的也分得比较细,有专门开车接遗体的,有专门演奏哀乐的,有火化遗体的,有专门给遗体整理妆容的,我就是最后一种。学生时代教生理的老师生孩子,学校就从某医院请了一位老医生来代课,当时我对他讲的东西有浓厚的兴趣,一开始我只是对救生常识特别“感冒”,比如“CPR”、脱臼接骨、患处紧急处理、包扎等等急救方法,但凡事我都要想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人的身体结构又是怎么一回事?那段时间我翻阅了大量的医学书籍,“虽不明,但觉厉”,渐渐地就喜欢上了医学。毕业后想去考医专,但一方面家里当时条件不好,小弟读书要花钱,我的家庭地位又不怎么样。另一方面自己自尊心作祟,不想吃白饭,就出去找工作。结果好的工作不好找,到某家大医院打杂的时候碰上了曾教我生理课的老医生,他给我介绍了一份临时工,就是火葬场随车抬遗体的工作,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去了,刚开始还有点害怕,有些抵触,但是一想和我平时看到的和书上的东西差不多,渐渐地就习惯了。等到我完全克服心理障碍,并且工作完成的良好的时候,三个月的试用期到了。一天组长叫我去办公室找主任,说主任找我有事,我找到主任才发现,竟然主任就是老医生本人,他不理会我吃惊的目光,笑着对我说:“小卜,工作还习惯吧?”我呆呆地点点头,他倒了杯水给我:“你读书的时候我确实还是个医生,不过是法医,前年转到这里来做了这个主任……”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有些玩味,他又看着我说:“你想不想接着干下去?要知道,干这行的话转行会比较难,毕竟世俗的眼光都比较……”我当时脑子里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默然地点了点头:“你如果下了决心我就帮你转正吧,我就谋下私,帮你开扇后窗。这里可不是谁想来都可以的,最少也要高级文凭,你平时还是多读点书吧,去读下夜大吧,晚上就不用上班了。”我看着他花白的头发,激动地说:“王伯……不,王主任,谢谢您……”他笑了:“叫王伯吧,主任生分,去吧,不明白的找我。”
自那以后我半工半读,拿到了专科文凭,也正式成了“火葬场的”人,但因为这,和我母亲闹不和,可能她骨子里是个保守的人,最后我搬出了家,搬出了大城市,在离家一百多公里的,离上班处六公里的香樟镇租了间房,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从刚开始的不适应到慢慢习以为常,刚参加工作的人应该都这样,但大多数人都会带着一点兴奋,而我更多的却是一分紧张,怕不怕?肯定怕,除非你是无神论者,虽说我不太相信那些神啊鬼啊魂的,但对未知的东西我还是保持着一分敬畏。我觉得这世上除了三样半东西以外,我什么东西都不怕,哪三样?“黑暗”,“未知”和“孤独”,“突然”算半个,好笑不?其实所有让人恐惧的事物都含有这些元素,之所以会恐惧归根结底都是缘于人大脑的思维,人通过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乃至触觉这些感官感受到外界事物的特征,然后传输给大脑,大脑再通过思维分析应对,把应对措施反馈给身体,当思维异常活跃,身体的反应就越强烈,比如激动,紧张,甚至晕厥,当然晕厥也是保护身体的一种表现。我上班的地方是绝大多数人都不是很了解的地方,是许多人“未知”的领域,在潜意识里人们大多从小就觉得火葬场是个令人恐惧的地方,如同老人对“坟山”的畏惧。缘于周围人群的灌输,所以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刚到火葬场上班时,心情是忐忑不安的,虽说在医院也接触过死者,但畏惧的感觉不一样,总是在大脑里不经意地浮现一个词—“黄泉之门”。
在实习的那段日子里,我真的是每天战战兢兢,毕竟这是个和“死者”打交道的工作,我虽然只是个抬遗体的,但每次把遗体抬上灵车,我一坐上副驾,总感觉背后发凉,戴口罩的鼻梁上就会沁出汗,不自觉地喘气声一声大过一声,那时节黄梁就会递给我他那“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大茶缸,里面泡着姜片的红糖水让我安定许多。看着这五个红色的字,我总会眼晕,总在想,应该是“为冥人服务”才对。那时我基本都是和黄梁搭档一组,他为了我不烦闷,闲暇时就和我聊天,山南海北胡侃乱绉地“摆龙门”,他聊得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半夜有人搭车却拿冥币支付报酬,什么有人搭摩托车,骑过隧道后座上的人不见了等等等等这类超现实的段子,听得我心里那个寒啊。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我也就免疫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其实想想和黄梁平时里的灌输不无关系。待到转正以后,接手了“化妆”的工作,直接接触遗体的时间就更多了,反而没那么多想法了,做啊做的也就习惯了,也就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