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被放逐的姓氏
三清秘境是隐匿在乾坤之下的众多秘境中的一个小世界,相传这里是三清道人坐化之地,封神时期更是道教的一个圣地,古来就有“得道之人,皆出于此”的说法。但如今,这个往日圣地古来仙境却已是满目疮痍,山川相倾,河流倒灌,风雪连年,已然一处生灵绝地。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于绝地之中蕴一线生机,而三清秘境的这一线生机便在那座恢弘的古城里。
这座古城名叫龙城,其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封神之前盘古开天、女娲造人的年代。据古籍记载,在三清秘境还称得上是道家圣地、世间仙境的时候,龙城就已经存在很久了,仿佛是随天地而生,伴岁月而存。
后来,诸神黄昏降临,天地气运颠覆,人道盛行,仙道渺渺,鬼道乐兮。三清秘境也在一夜之间,焦土万里,生灵涂炭,死灵遍地,万物衰败,日极世灭之兆常现,昼灼生魂,夜侵肺腑。
一座座城被风雪侵蚀,一座座山被烈阳熔炼……可是,龙城依然在。
从此之后,龙城成了三清秘境残余生灵的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终究只有一线,一线生机救不了所有人,只有那些幸运儿才能获得活下来的机会。这在无形之中造就了一个“一线生机,万人争渡”的世界,一切的争夺、拼搏、战斗都是为了活下去,仿佛上天给他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在这一年,一个姓氏很不幸地失去了资格。
伴随着轧轧之声,厚重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关上。一众数千人,开始了满怀期待与离别落寞的旅途。
在他们心里,他们不是竞争的失败者,用他们的话说,他们是新世界的开拓者。
“龙城资源有限,我们需要更多人去寻找新的领地。”
新一任城主决定放逐这个姓氏的时候,如是说,仿佛真的要赋予这个姓氏特殊的使命,但是所有知情人都知道这是抛弃。
这个姓氏数千人的队伍里,底层平民占了多数。他们中难以找出一个衣服上没有补丁的,只有寥寥数人穿着完整的粗布衣服,更只有一个家族带着车马出城。无论是老弱病残抑或孩童妇女,都没有特殊的权利,一律衣衫褴褛,亦步亦趋。
此刻的龙城,被一片死寂包围,仿佛风雪末世里的围城。巍峨的城墙上,看客们默然不语,老者扼腕叹息,青壮仰天长吁。
“这是第几个了?”
“记不清了,大概每隔五十年就有一个姓氏从龙城除名,这种放逐仪式还真是……”
“彻底?”新任城主阴沉着脸说,背着形容枯槁的双手,宽大的黑金长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这种仪式,让我想起了那个蒙昧的年代。”一个驼背老人拄着手杖从楼洞里缓步走出,左右各有一名妙龄女子搀扶。
这老者才一出现,所有人立刻恭敬作揖,纷纷问安,只有黑金长袍的城主一揖之后,就目光灼灼地望着老者身后。
老者身后是一七八岁的女孩,却作男孩打扮,眉心点一颗朱砂,腰间挂一柄青玉长剑,斜目视人,极尽倨傲之态。
老者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随即看向城主,说道:“蒙昧年代,人智未启,以蛇兽飞禽为神,常以活人祀之,后有闻道者、传道者、解道者,蒙昧方终。而今观之,放逐之仪,天地之祭祀也。蒙昧从我辈始矣。”
城主重重一叹,回头望向天际,说道:“‘道’已经被放逐了,你们还想要什么?”
老者沉默不语,探手拍拍身后的小女孩,然后两人一前一后退走。
连“道”这个传承远久的姓氏都有离开的一天,那些小姓氏、小家族呢?大概就是兔死狐悲,龙城人心里都充满了这种悲凉。
刚离开温暖的港湾,这个良莠不齐的队伍,就遇到了第一个挑战——风雪。
龙城的城门关上的那一刻,巍峨龙城撑起的天地也对他们关上了,呼啸的风雪霎时间遮盖了天地。四野都是白茫茫一片,行走在路上,只能看到离你最近的人的后脑勺。
寒冷刺骨的风呼剌剌地吹,带着那针尖般锋利的冰花和雪屑,直往人衣服里钻,凉嗖嗖的。
“开拓者”们还算硬气。虽然有的人衣不蔽体瑟瑟发抖,有的人勉力支撑艰难前行,但是他们仍然维持着良好的秩序,不一会而就按照姓氏族长的指示,让小孩和女人走在中间,男人和老人走在外边。
保存下整个姓氏希望的种子,男人们要想太阳一样,发光发热。
老人们互相搀扶着走到了靠外的位置,他们满是沧桑的眼睛里透露一种视死如归,好像早有预料,不必多言。突然,整齐的队伍里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一个华服老者嚎啕大哭:“不,我不要走,龙城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死也要死在龙城。”
族长卫队的一名骑士扫了那老者一眼,嘴里发出一声冷哼,其声之响,若惊雷临空,整个队伍一下子安静了。
接着族长马车里传出一个和蔼的声音,说道:“道惊心,你曾是族里的大长老,很多事情不必我多说,你都是知道的。”
“可是,可是……老人和孩子就不能留下吗?”
“这是规矩,这规矩的制定,你当年也是参加了的。”
道惊心瘦小的身子颤了颤,脸上老泪纵横,不甘地站进了队伍。
族长岿然一叹,又说道:“当年火族走的时候,我们没有说话;后来风族走的时候,我们还是没说话;现在轮到我们走了,自然就没有人替我们说话了。”
这一事件过后,很多的声音都停止了,路上只有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和呼啸的风雪声。
不知行走了几日,四周风雪弥漫,空气里死寂越来越重。诡异的氛围在无形之中扩散着,波及到每一个人心灵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整支队伍比较靠前的位置,有一对姐弟,他们站那里就显得与众不同。
姐姐才十一二岁,已经出落的水灵灵的了,一看就是没人胚子,出身世家。
弟弟七八岁,不但面黄肌瘦,而且自从离开了龙城,他就咳嗽个不停,这种咳嗽就像瘟疫,让人避之不及。
不知是因为弟弟的疾病,还是因为他们的身世,总之,从一开始人们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远远离开这对姐弟。
弟弟搓着冻得发紫的脸颊,嘴唇颤抖道:“姐姐还要走多远,我好冷啊。”
少女打了个寒颤,用同样冰凉的手握住弟弟的小手,哈着气道:“我也不知道,小夜要是冷,我去跟祖爷爷说说,让你上车去。”
“真的?”弟弟天真地投来期盼的目光,心花怒放道,“我听说,车上可暖和了,有一个大大的火炉,一整天都在不停的烧啊烧,整个车里都是火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而且,车有马拉着,还不用自己走路咧。”
少女在弟弟的额头上弹了一记,笑骂道:“小傻瓜,你还真想上车啊。”
弟弟的眼睛里一下子就噙满了泪水,一边抹着眼角,一边呜呜道:“不可以吗?我看到淼姐姐、犇哥哥、小鑫、云森哥、夕颜姐,他们……他们都在车上。”
少女的笑容僵住了。她年长几岁,自然懂事很多。她心里知道,如果父母还在,他们也是有一辆车的,只是现在这不可能了。
她强颜欢笑,道:“傻弟弟,我们要在这里等父亲和母亲,万一去车里,他们看不到我们怎么办?”
弟弟瞪大纯洁的眼睛,盯着少女,良久之后,才自己抹去眼泪,咳嗽着跟上队伍。
龙城磅礴的阴影渐渐远去,日夜不息的风雪越来越大。护卫骑士们的厚重披风随风飘舞,猎猎作响,就像一面面银灰色的旗帜。
严寒和风雪导致人群里一种叫做感冒的病迅速扩散,郎中成了抢手货,药物成了稀缺物资。
漠漠苍茫,皑皑白雪,北风暂息,一轮满月高悬,只是这满月却不似人间的雪亮,仿佛恶魔的红瞳,凝望着陷入绝境的人们。
刚刚搭好宿营帐篷,郎中们的帐里挤满了病人,这些人或坐、或卧,等待着郎中看病。
然而,有一处很奇怪,那就是新晋郎中道吴庸的帐篷。在这个帐篷的一个角落,一对姐弟躺相拥躺着,本该拥挤的帐篷,却在他们周围空来一片真空,没有人靠近,也没有人正眼瞧他们,有着强烈的排斥和敬畏。
“姐姐,我好困。”
弟弟眯着眼睛躺在姐姐的怀里,他的小脸瘦削,额头上有几个磕破的伤口,这是白天赶路时,不慎摔倒磕的。在他的鼻子上,还挂着快要结冰的鼻涕。此刻,他的全身发烫,时不时哈出一口气都会呼吸急促,气喘吁吁,完成一次呼吸都显得那么艰难。
姐姐紧紧搂着他,瘦的不堪的胸脯可没有那么温暖。
“困吗?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我想睡觉,不想听故事。”弟弟双眼迷蒙,似乎一直在半睡半醒之间。“而且,姐姐讲故事,真的很差劲。笑话讲着讲着就哭了,故事也是,讲到一半就哭了。”
少女溺爱地抚摸着弟弟发烫的额头,说,“这一次,我保证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