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紫花
丁海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楼的沙发里，大约是昨日困了，自己摸着摸着就躺在了狼皮上面。奇怪的是，已经九点多了，怎么织姨一众人还没有到主楼里面来打扫，从前，这会儿，织姨该在厨房里捣鼓早餐了。
“织姨也会睡懒觉？”不觉地海棠喃喃了一句。然后起身，去打开了主楼的大门，想要通下风，却只见织姨一众四五人都在庭院里拔草。
“姑娘，起来啦，怎么是你来开门呀，饿不饿？织姨现在给你取早饭去。”织姨年纪大了，没有和着大家一块儿除草，只一边阴儿凉地里坐着，见到有人来开门还以为是少爷，结果没想到是海棠。便忙着要起身去偏楼做早饭。
丁海棠连忙喊住织姨，“织姨，我还没洗漱呢，你不用着急去。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进来，在这门外头呆着？”
“早上少爷嘱咐过了，说姑娘你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让我们都不准进去打搅你，又说这的杂草太多了，喊他们在整修呢。”织姨答道，“顺便趁这机会，种点花草，这小栖初建成的时候，少爷就说要种点花草，别一抹子全是绿色，却一直没说要什么花草，昨儿晚上告诉老曹说弄点紫色的花儿来，这不，大家伙儿就忙起来了。”
“紫色的花，是什么？”海棠问。
“我就没记住了，老曹说半个月就可以发芽，但要四五个月才能开花。姑娘懂花花草草的吗？”织姨问道。
“不懂。”海棠收回了眸子，快速的否认道，“织姨，我去洗漱了。”
“诶，那我去给你和少爷取早餐。”
少爷？原来他还在啊。海棠还以为他一大早就走了呢。他不是不习惯迟起的嘛，难道今天是刚刚又回去睡觉了？
海棠因为身体还是不太舒服，便打算在一楼的客卧里洗漱，却不想乔姜程正在客卧里睡觉。还好海棠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轻手轻脚的人，并没有吵醒乔姜程。
乔姜程依旧是那样的睡姿，同三年前一样，侧卧，双手蜷于胸前，身体永远不会睡在床的中央而是在床沿SH棠洗漱完之后，乔姜程还是没有醒。她便走到窗边的书桌上旁，眼瞅着乔姜程。被乔姜程囚禁的这半年以来，算上这次统共见了他八次，他似乎很忙，但是从没有让自己看起来有一丝丝憔悴，他从来都是去也匆匆，往往自己还没醒，他就人去楼空了。其实海棠还是喜欢家里有他在的，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和一堆仆人待在一起，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有他在，还能和他斗斗嘴，斗不过他的时候还能发恨地大哭，这样的话自己哭都有人听着了。即便他乔姜程就算不心疼，可海棠一想到他听着也烦，心里就舒坦。
可他为什么总是这样突然出现又马上消失，这次可真是个例外，他居然在海棠栖呆了三天了。难道是他休假了？难道他这次会多呆几日？还是因为前天晚上的事情，他心里有点愧疚？
海棠从来不去想俩人之间是否还有爱情这个问题。或许是不想，又或许是不敢。找不到什么理由去继续爱与被爱，曾经相互辜负的人又聚在一起，应该是因为还有怨气吧，被藏于这深山里，终日不能见光，这哪里是因为还有爱情？不去想这些，是因为本是不能奢求，既不能奢求对方，也不能奢求自己。
想了这些许种种，海棠推门而去了。乔姜程听到关门声后才睁开了眼睛。眼神尽是浓重的情绪。
海棠粗粗地吃了点早饭，就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也想帮忙一起拔草，可就刚刚出门，司机老曹就过来请海棠上车，说是少爷吩咐的，要带海棠去圣司医院检查身体。
“为什么要检查身体？”
“这我也不知道了，少爷刚刚早上吩咐我的，姑娘上车吧，少爷还说了，到了医院，二小姐会来陪你的。”
“那我去拿一下包，你等我一下。”
海棠的便服也是裸紫色，她拿了一只白色的帆布袋，特别温柔的模样。海棠上了车，半小时之后，乔姜程也离开了海棠栖。
老曹说的二小姐就是乔姜程的妹妹，叫乔漆漆，学服装设计的，印象里，一头墨绿色的长发，身段是比较小巧的类型，并不是海棠这样修长的模样，漆漆是非常韩范的一个人。海棠与她也算是旧相识了，在四年前，她去法国做了一年的交换生，那时候，海棠和乔姜程一起照顾她，她一口一口嫂子嫂子地喊着。这一晃，一年的相处之后，与她也已有四年多不见了。真是，流水时光只潺潺，不见紫花败满园。
海棠到的时候，漆漆早就在医院门口等了，一头瀑布般的墨绿色长发已经不见了，海棠已经忍不出她了，上前犹豫地开口问道，“漆漆？”
那人闻声回头，果然是漆漆，样貌丝毫没变，退去浓妆的漆漆面色姣好，看起来比四年前还要稚嫩。
“嫂……”那人刚想喊她，却顿住了，改口道，“海棠姐。你来啦，好久不见啊。想我了吗？”漆漆上前挽住海棠，朝医院走去。
海棠原本以为与漆漆见面会很尴尬，但是却感觉还好。漆漆一路上叽叽喳喳讲了很多，全程没有一丝不适。还是那个姑娘啊，海棠心想，一点也没变，只是不那么戾气了，岁月果然会温和人的棱角啊。
检查完了之后，司青只告诉海棠一切都好，就让海棠随漆漆走了。然后把检查报告传给了乔姜程。
漆漆道来
“漆漆，这几年怎么样？”海棠坐在漆漆的副驾驶上，漆漆开着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跑车。
“你看我的绿发都没了。你说我过得怎么样。”漆漆转过头朝海棠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看来是过得不好，海棠忽然记起，在巴黎的酒吧，漆漆交换生生涯的最后一天，那天漆漆抢了酒吧主唱的麦，大声宣布，除非我活不下去了，除非我不是乔漆漆了，否则我绝对绝对不会抛弃我的绿发。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台下一阵热烈的掌声，甚至盖过了乐队的风头。
所以，现在的乔漆漆已经不是乔漆漆了吗？
“海棠姐，我觉得我和我哥都变了好多啊，但你看起来还是这样，没怎么变，你还是齐肩的黑发，没有抹脂粉，神色还是淡淡的像是高居广寒宫。”漆漆略打趣儿地说道。海棠闻声，莫不作响。转头看向窗外，心想，傻姑娘，我怎么会没有改变？
漆漆接着说道，“海棠姐，你还爱我哥吗？你刚回来就被我哥堵在山上了，这么大半年的，你会不会恨他？你觉得我哥很坏是吗？他一定对你做了不太好的事情……”车子开到一个转角，漆漆把车停下了，打开窗户，拿出一根烟，“我抽根烟，突然觉得很难受，要抽根烟才能继续讲下去了，不好意思，海棠姐，我知道你不喜欢烟味儿，但是……难为情。”漆漆抽烟的样子很像乔姜程，原是兄妹的缘故吧。
“乔姜程教会你抽烟的？你原来不抽的。”海棠问道。
“第一口烟是从他那里吸的，但到不是他教我的……你说的原来大概是指四年前，这会儿听起来，是多么久以前的事儿了。现在都天翻地覆了，我还不能吸口烟吗？”漆漆三五下草草吐了几口雾。没关上窗，继续说，“我的量不大，一天半包烟，有时候还不用，我没有大烟瘾，但是心里难受的时候就一定要抽，否则静不下来，坎也跨不过去。我哥烟瘾很大，我知道他抽烟也是因为心太难受了，不抽烟他也跨不过去那些坎，可男人嘛，一道道坎特别多，所以那会儿最黑暗的时候，他一天抽到了四五包，我看不下去了，就跑过去扯他手里夹着的烟，猛吸了一口，我还告诉他，你要是抽一包我就抽半包，你要是抽一刀，我就陪你，你倒是看看我会不会比你先死。从那之后，我才真的开始抽烟。原来这货真的可以让我舒心，跟吸毒似的。海棠姐，实际抽烟和吸毒没什么俩样，不过便宜点，人死的晚点。
“你说我们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可糟心了。我交换生回来之后跟余枫复合了，你知道的我很蠢的，他说他还爱我，我就信他了，这次他没有出轨了，不过，他骗了我五十万，销声匿迹了。你说五十万算个屁啊，那会儿我就想，就算以后我爸不把主业继给我，五十万于我来说也不过一根汗毛，你为什么不好好做你的驸马，却只看中了一根汗毛？那会儿我真的很低谷，被同一个人伤害了俩次，大约只是因为我还爱他。余枫刚刚不见，我爸得病的事情就被曝光了，淋巴癌，其实早五个月，爸爸就发现了自己的病了，但是他一直保密着没有说出来，我和我哥也从不知道。现在想来才明白，那会儿他不断找我哥回国，急急忙忙是为什么了……淋巴癌诶，治不好的，浑身上下都是淋巴，要么就把整个人都切了得了……可是我哥那会儿不知道实情呀，所以他怎么会理睬我爸，况且他在等你的回音。耽误了那么久，当他知道爸的病情的时候，他决定回国了，那会儿他已经很后悔了，可他还是问你了，问你跟不跟他走……他买了俩张机票，在机场等你来着，你肯定知道，他改签了俩次，你都没来，最后他自己回来的……我去机场接他，我看他走出机场的样子，我就知道了这憔悴的人已经不是我哥乔姜程了。他用尽力气去爱一个人却失败了，为了爱她，他就快要失去一切了。
“很快病情曝光的后的半个月，我爸走了。我哥扛起了一切，他放弃了他的金融，去接手了我爸的乔氏。那些国内外的客户都已经心猿意马地和我们打交道了，各大股东都心怀鬼胎只想着自己的损失最小化，想要篡夺乔氏的大有人在，想收购乔氏的等等。我不懂这些东西，可我就看着我哥几夜之间花白了头发，我没骗你。我常要给他染发的，就是那会儿我也染回了黑发，他帮我染的……其实，海棠姐，我觉得，这些事情都该是你来做的。我哥回来的那天，我真的觉得你会一起回来，可你没有。如果你回来了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狠心，难道你那么胆小，为了爱情难道不敢赌一把吗？还是因为你太理智了，不像我。
“我爸死后没多久，我妈就疯了，我妈本就是一个很没用的胆小的人。她疯了之后就老想杀死我，她手里总有一块白条，不知道她哪里找来的，她总是用白条掐我的脖子，我感觉到白条越勒越紧，然后就松了，直到有一次被我哥看到了，哥哥就把她关在房间里不准她出门。我妈消停了很久，房间里静的不行，而事实是，她在房间里上吊了。还是用的那块白条子。就是那段时间，我哥开始狂抽烟，熬着夜抽着烟，双眼猩红的不行，我以为他也要死掉了，他会得肺癌死的，我每天都那么想，他回家的时候待在书房里看资料，就一根一根不停地抽，他每拿起一根新的烟，我就怕得要死。那会儿，我不知道该怨谁，该怨的人太多了，可我最怨的人就是你……不过现在好了，还好我哥是天才，他花了俩年救了一切，乔氏现在变得比以前在爸爸手里还要风生水起。只是他没有再变好了，他再也不温暖了，也不笑了，冷冰冰的。唯一变好的就是抽的烟少下来了。换成酒了，生意越做越大，酒喝得越来越多，俩年前，喝到胃出血，酒精中毒，昏迷，被送去医院……也是只有我，陈毅和傅翀去照顾他的，我像他老婆似的……
“我哥这几年就再也没有找过女人了，我保证一次都没有，哪怕是***都没有。你信吗？海棠姐。你回来前，法国的大使馆的朋友无意中和我哥提起你要回来的事情，我哥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整个人似乎发着光，好像有了激情……其实还有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我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些表面，我哥哥从来不说的。一定还有特别多特别多的事情……
“所以我刚才问你，你还爱不爱我哥。我替我哥问的，因为我看得出来我哥还爱你。如果你还爱他，为什么还要相互折磨？难道这些年我哥受的苦还不够吗。”
海棠像是听了一场故事。放下了自己这边的车窗，头伸出车窗外，“漆漆，你错了，他不再爱我了，我也不再了，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天地。”海棠抚了一把脸颊上刚滑落的一颗泪珠，“要说有感情，可能连恨都算不上了，只是纯粹的厌恶。恨被说成是爱的反义，那么厌恶……之所以留我在他身边，只为了报复。”
乔漆漆看到海棠的模样，心里心疼的不行，她纵使千怨万怨，也不可能记恨海棠，她心里明白海棠是多么可怜的人，丁海棠与乔姜程的事情她只能帮到这儿了，或许就如同海棠所说的。那么一切都随命吧。
“海棠姐，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你知道，离开你的这些年，我哥他过得不好。”顿了顿，漆漆重新发动车子，“咱们去吃个午饭。饭后我再送你回海棠栖。”
“漆漆，还是叫老曹来接我吧，毕竟海棠栖很远，来回得俩个多小时，老曹来接我的话也是顺道回家的，他也住海棠栖。”海棠，看着漆漆说。
“好，那咱们先去吃饭。我记得你之前最喜欢吃日料，也凑巧，满觉陇开了一家新的米其林三星日料，叫竹里……”
海棠哪还有魂听漆漆讲话，心中只想着要少与漆漆接触，否则只会乱了心神。不可置否，漆漆的一席话，早已打起了海棠心里的千层波浪。听到漆漆最后说他过得不好，海棠像是失去了呼吸一般，满脑子回放的就是这句话。海棠心中满是苦涩：乔姜程，我在你左右的时候，你过得不好；我离你远远的，你怎么还是过得不好？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过的好？
“海棠姐，我今天和你说的，你记在心中也好，抛之脑后也罢，就是不要让我哥知道，他若是知道了，以后我再见你就难了。”车到竹里，海棠下车时听到漆漆如是道来。便点点头。漆漆不说，海棠也会这么做的。因为乔姜程就是这么一个人，倔强又变扭。
一路上吃的也是静默。海棠心累极了。饭还没吃完，海棠就早早地喊了老曹，一吃完饭，就和漆漆道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