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江莫寒站在荣兴集团董事大楼最高层的一扇落地窗前，仔细思考着接下来的棋子该怎么走。窗外的夜幕中，不断有烟花绽放，烟火和灯光交相辉映，把整个天际燃亮。滨海湾附近，聚集着千百个民众，霓虹灯五光十色，马路和立交桥上的车川流不息。
那天，是八月九号，新加坡独立日，国庆节。
不知不觉，来到这里，也已经有三年时间了……回忆悄然而至。
不知现在的国内，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三年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那一边的动态，关注着南鸣市的动态，就算是离开，也要对它了如指掌。此时此刻，占满他大脑的，还是陆雨嫣，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梁启明对她好不好？
本来这几年，他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回想以前的日子，努力使自己变得冷漠、理智，想与从前的江莫寒划清界限。可是每到夜幕降临，夜深人静之时，以前的种种总会窜入他的脑中。失眠的日子太多了，他的床头，永远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安眠药。可即便如此，每当孙晓晴劝他去做做康复调理的时候，他都会拒绝。
他习惯性地抬起右手，小指和无名指还是用不上力，也罢，早已习惯了。
“吱呀——”一声，何叔推开门，一眼便看到了伫立在窗前的江莫寒，偌大空荡的办公室，没有开灯，显得有些昏暗。窗外微弱的月光和灯光照射进来，将江莫寒的影子投射在光滑的地板上，他一动不动。
这几年，何叔自知年纪大了，视力难免不太好，他揉揉眼睛，关上门走过去。
“程先生，为何不开灯呢？”
“不需要。”
江莫寒动了动嘴唇，眉头微锁，出神地望着外面的热闹景色。
“何叔，”他说，面容平静，语气不急不缓，“节日快乐。”
何叔轻轻地笑了，转过头去瞥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窗户外面，道：“不知不觉，又到国庆了呀，时间过得真是快。没记错的话，程先生到新加坡，也有三年多了吧？”
“差十天满三年。”江莫寒微闭了一下双眼，又睁开，嘴角是一丝淡淡的微笑，“何叔，你终究是年纪大了……”
何叔呵呵笑着，“是，老头子一个了，竟连这个也记不清了。”
江莫寒转过身，来到桌前，拿过桌上的一瓶红酒，倒进了旁边的两个杯子里。红色的液体很快注入了光洁透明的高脚杯，在外面灯光的映衬下，玻璃的质感折射出一种近乎琥珀的颜色。
“这几年，多亏了你。”江莫寒将酒杯举起，另一只手将酒杯递到何叔面前，“何叔，今天，我敬你。”
何叔接过酒杯，没有笑，而是说：“这是哪里的话，我做的事情，和孙家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孙家待我一向不薄，江先生又是我的老相识，我哪有不为你尽心尽力的道理？况且，若不是你，孙家的企业恐怕早落入他人手柄了，如此说来，我该感谢你才对。”
江莫寒饮了一小口酒，放下杯来，身子靠在后面桌子上，微微笑道：“行了，不说这个了。”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江莫寒低下头瞥了一眼，没有拿起来。
何叔皱了皱眉，问：“是小姐？”
“嗯。”
“小姐是叫你去陪她上游船呢，我方才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她，她开着车，说要去滨海湾附近玩。以前每到这一天，她都会高兴得像个孩子……”
“她一个人去了？”江莫寒正要拿起手机，可是已经不响了。
何叔思考了一下，道：“应该是一个人去了，怎么样，程先生，你要不要过去陪小姐？”
江莫寒沉思几秒，又放下手机，道：“算了，她知道我不爱热闹。”
两个人在桌前站立了良久，并无多言，时不时说一两句话。何叔明显的注意到，今晚的程先生，算是心情好的了。平日里，他多数时候是板着一张脸，倒不是性格暴戾，而是总带着一种冷漠和决绝，让人很难靠近。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会多说几句，偶尔还笑一下。
二十分钟过去了，两人的杯子中，红酒都还没有饮完。
待江莫寒开车和何叔回家的时候，他隐约感到家里出了什么事。因为此刻别墅的每个窗口，都开着灯光。他走了进去，屋内灯火通明，玄关处的鞋多了两双，摆放也有些凌乱，这些事情，都是佣人应该做好的。
“家里来人了？”何叔皱眉道。
江莫寒脱掉外套，走进厅内，只见小萍从楼上跑下来，面色匆匆。
“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江莫寒扫了她一眼，微怒道。
小萍一副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见到江莫寒后忙说：“先生，您快去看看小姐吧！”
“小姐怎么了？”
“小姐她……她掉进了河里！”
“啊？掉进了河里？！”何叔张大了嘴巴，急切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总之，半个小时前，小姐就被袁召送了回来，浑身都湿了……”
不等她说完，江莫寒转身上了楼梯，步履匆匆。何叔紧紧跟了上去。
只见二楼卧室的门开着，里面站满了人，都围在床前。江莫寒进了屋，才看清，为首的是安医生，桌子上放着医药箱，他正站在那里，和刘妈说着话。一个女佣正在拿着吹风机帮孙晓晴吹头发，袁召站在窗前，正满脸担忧地望着床上双眼紧闭的孙晓晴。
见江莫寒进来，医生赶忙转身向江莫寒说：“程先生，孙小姐偶然发生了意外，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待她休息一会儿后就会醒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江莫寒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孙晓晴，“怎么会掉进河里？刚才，谁和她出去了？”
江莫寒眼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袁召身上，“袁召，你说。”
袁召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跑到江莫寒跟前，结结巴巴地说：“刚才……刚才我见小姐一个人出去，怕外面人多嘈杂不安全，就也跟出去了。没想到，小姐上了游艇，本来好好地在甲板上看风景，不知怎么回事，一眨眼就掉进了河里……”
江莫寒想到了那个电话，就问：“出事后，你用小姐的手机给我打电话了？”
袁召吓了一跳，忙解释：“我哪敢啊先生！当时情况危急，我没顾得上打电话，就急忙开车带小姐回来了。”
江莫寒皱皱眉，又看向刘妈，“刘妈？”
“程先生，您以前说过，凡是您晚上去公司的话，就不许任何人给您打电话，除了小姐……”
江莫寒的眉头更紧了，他来到床前，女佣起身，将吹风机拿走。
“你们都出去吧。”
医生和女佣还有刘妈，都一一走了出去，刘妈看了最后一眼孙晓晴，退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先生，小姐她……”
“何叔，你也去吧。”
何叔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江先生……”袁召一向嘴快，并没有意识到说错了话。江莫寒猛地扭过头来，凌厉地看向袁召，眼睛里的光芒像极了一把利剑，只有他知道，这是他最紧张的时刻。
袁召吓了一跳，才意识到刚才叫错了名字，忙说：“程……程先生，小姐她当时给你打了电话，后来好像心情就不太好……”
“袁召，我再说最后一遍。”江莫寒面对着他，目光直视，话语冰冷到了极点，“如果你再次叫错，我保证，以后永远不让你再见小姐，而江老板，你也别想再见了！”
“程……程先生，我知道了，我真该死，下次……不，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江莫寒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过身去，道：“你早些去休息吧。”
待袁召走后，他坐到了床前，看着床上昏睡过去的孙晓晴，她额头也受伤了，那一块纱布在此时看来极为刺眼。袁召刚才说，她给自己打了个电话，之后便心情不好了。想必，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接她电话，而导致的她“不慎落水”。
想到这里，江莫寒叹了口气，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臂，大概是刚从水里出来，她的体温竟这么凉。
结婚两年，他对她不冷不热，虽说夫妻本分已尽，可是总还是少点什么。当然，中间缺少的东西他自然不必担心，因为他知道，对于孙晓晴，他一直以来都是感谢和尊敬，而爱情和守护，他一直没能给她。
他想，即使有一天，孙晓晴亲手杀了自己，他也无一声怨言。只要让他完成他的计划，那今后的路，一切全听孙晓晴的安排。若不是孙天海的赏识和信任，若不是孙晓晴的依恋和付出，就不会有今天的程贺云。这一点，他心里是清楚的。
时钟慢慢过了12点，离回国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