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诚的信徒们对神迹的表演总是有一种敏锐的感觉。
--《告别圆舞曲》
张虞萌因为他的话而震惊。再看看他消瘦的面孔,本来有许多疑问,最终只是点头,然后握紧他的手。
从那一刻开始,张虞萌才第一次发现杜轩然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张虞萌觉得,十指连心。牵手是她以为的最亲密的姿势。
两人在寒风中规划未来,热情满满、瑟瑟发抖。他们讲所谓的读书、上大学等想法弃如敝履。这确实不该是一个年级第一保有者该有的想法。
这一场以爱为名的逃离在彼此的心中萌发,极想要付诸实践。张虞萌并没有想要逃离,但她总是愿意选择杜轩然的选择。恋人总是默契到一句言语便迅速达成共识。
杜轩然说,如果他以前想的是替历史发声,那么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为未来正名。少年年少轻狂,将一切抛之脑后。他怀揣着每一个人年轻的时候都有的雄心壮志,他想摆脱禁锢在教科书中的灵魂。救赎被父亲绑架了的青春。张虞萌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导火索,日积月累的压抑最终混合,制成炸药,在引爆时义无反顾,爆炸后粉身碎骨。
然而,少年的力量又是极其微弱的。怎么能与一直运筹帷幄的父亲较量呢?私奔在两人刚踏出校门口的那一刻就宣告结束。军用Jeep上走下杜轩然的父亲,以及两个黑衣人。张虞萌觉得这个挺拔、消瘦的中年男人十分面熟。
杜轩然将张虞萌护在身后。
中年男人的脸由彼时严肃转出一个微笑。他摘下了墨镜说:“好久不见啊,萌萌。”
她觉得杜轩然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但那一刻,她难受的想要放开。
那个男人的脸,她是记得的。
接着,她眼前出现无穷无尽的回忆,带着她走回儿时痛苦的深渊。她看到每个人对她笑,亲切的摸着她的头。她记得一个对她特别好,她总是想让他当自己爸爸的叔叔。所有的回忆走出坟墓,带着腐朽与恶臭以及瘆人的面孔。
杜轩然直接被打晕拖上车,这一分别连最起码的狰狞都没有,就这样寂静悄无声息地展开。
张虞萌站在那里许久,直到身后的徐霖拍了她的肩膀,她真真正正的明白自己刚刚历经了一场分别。
悲伤总是没有它正确的宣泄方式,沉默或痛苦都不足以完全释然。
之后杜轩然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故作镇定变成张虞萌接下来活着的唯一方式。她还是拿着杜轩然的笔记复习,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个人。
她变得孤僻,不愿与人交流。却在一个人的时候对着空气傻笑,讲话。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在对面放上一瓶水,她不允许别人坐在对面。
很快迎来了一年一度的高考。一中作为考点,在高考这3天放了假。或许谁都没有发现,校门口陪考的队伍里有一个女生。与那些焦急等待着自己儿女的家长群,显得那样格格不入。铃声响起,她一样焦急的望向走过来的考生群。而她手中的水,一直没有送出去。后开,她一个人走了,有说有笑。
谁都不愿意承认被遗弃的这个事实。
疏远也是相互的。张虞萌与徐扬不再交心。徐扬也在刘宇飞和徐霖两个人的纠缠中自顾不暇。
再次坐回了同桌总让徐扬有了回到了以前的错觉。这一次,少年格外认真。体贴细致到让人有些不安。
另一方面,刘宇飞也是紧追不舍。一有空闲时光便跑上楼来找徐扬。有时3个人照面了还会亲切攀谈。没有人在意3个人之间错位的关系,就像原配有天突然变成了小三儿。他还无法准确衡量期间的心理落差,就在痛恨别人的插足时,对自己的插足行为勇往直前。
徐霖不怕刘宇飞不痛快,同样也不怕自己难为情。因为刘宇飞不舒服,他就舒服了。他沉浸在折磨与被折磨之中,同时又在一次次窥见别人的甜蜜时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
徐扬和刘宇飞在一起的时光自然是快乐的。从始至终,在那样的男生身边都会让人觉得很舒服。他的幽默风趣、体贴入微,她又怎会不知道呢?只不过在每一次他快要走进她心里的时候,她就会为自己的心上锁。而他只能寻找打开心门的钥匙。一次一次、不知疲惫。
刘宇飞邀请她看他的篮球赛,仿佛每一个运球、转身、过人、突破、投篮,都是为了取悦而用尽浑身解数。这样努力的他,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她总是在刘宇飞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徐霖的存在强大到侵入了她的思想。
端上桌的饭菜,拨开纸的冰激淋,切好的水果。明明这一切都是刘宇飞完成的,却都沾染上了徐霖的痕迹。就连刘宇飞抱着吉他唱的歌、写的信都有徐霖的温度。甚至在每一次接吻,舌尖的触碰都有另一个人的湿润另一个人的气息。
也许,我们都会在新的情人身上寻找另一个情人的影子。在找到某种契合点才甘愿。却又在找到某个契合点后想要找到更多。徐扬对刘宇飞多少是愧疚的,而这愧疚也让她寻找的的更投入,和刘宇飞拥抱时更用力,接吻时更富有激情。
恋爱的美好总会在男人意识到女人出轨后化为泡影。这个出轨无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刘宇飞本是一个粗神经的人,做事情一像大大咧咧。因为对一个女生的好感而开始学会体贴。徐扬几乎是手把手的教他如何做一个男朋友、一个男人。他懂得了责任、学会了承担。同时,也明确的信仰。
他是大家口中所说的***,从小在军区家属院中长大。爷爷是老一辈的革命巨人,抗过日的。他也算是根正苗红。他的父亲是一名空军军人,父亲最宝贵的就是他的奖章。
父亲在世时总是爱不释手,每每拉过他来讲他的事迹一讲就是半天。父亲一辈子以做一名军人为傲,父亲总说如果又一天他牺牲了,他们也要记得他永远是一名军人,他的血是鲜红的。
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出现了意外、机毁人亡。他没有看到父亲身上淌的血,尸骨无存。那是一种壮烈的死亡,让人肃然起敬。而对于他来说,只有失去父亲的痛苦,哪里还有什么为祖国牺牲的光荣。
刘宇飞十一岁的时候同母亲一同搬离家属院。离开了那个父亲生活半辈子的地方,同时也带走了爷爷的天伦之乐。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祖父只能隐忍伤痛,强调着一名军人的信仰。他的战友、战友的亲人、他自己的儿子。这些英勇牺牲的人用死亡捍卫了军人的尊严。也许生命的意义与价值的创造都是以存在为前提的,但是如果一个人的过世能用牺牲二字也算是死的光荣了。但是他明白,父辈不能把信仰强加在后悲身上。
满头白发的老人,总是喜欢摆弄那套在柜子里,已经老旧的军服。虽然背已经佝偻,视觉与听觉也已经退化,但是刘宇飞能从那套军装中看到祖父当年的雄姿英发。
“爷爷,我决定。高考结束我要应召入伍。”
老人握着孙子的手,久久无言,老泪纵横。
这一年半在张虞萌的脑海里只有混沌二字。她变成了一个听话的孩子,一个不求甚解的好学生。她活在自己编织的一个又一个梦里。她从一个梦中醒来,又到另一个梦中。她在梦与梦中寻找、苦恼。梦里所有人都在,无一缺席。她用最后的演技蒙蔽了自己。却在最后一刻,从最终的梦中惊醒,选择离去。
有的时候,生活残酷得就像在一张志愿书上填上一个个从未踏进过的学校。而那里可能有四年后的你自己,那里可能成就你,同样可能埋葬你,埋葬你当初的意气风发,青春和梦想。
5月份开始填志愿。北京的孩子自然是很少往其他省份报的。出身往往决定命运。在首都出生,就意味着你先别人一步享受各种资源。交通、医疗、教育,等等。公平同样也是相对的,对于努力的人来说,成功从来不需要所谓公平的保驾护航。
面对志愿单每个人都是十分沉重的。
这一年北京第一次施行第一志愿平行AB。以往的招生简章对于这次的志愿填写的作用显得微乎其微。有的人在A志愿报的相对大胆,反正还有B志愿在。但是大多数人对于志愿的填报相对保守。毕竟离高考还有一个月,谁都不确定这一个月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经过一个学期的努力张虞萌的成绩相对稳定,基本上可以控制在年纪前五。她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可能以她的成绩考北大是不可能了,所以她一直想考吉林大学。想考吉大的考古系。招生简章下来的那一刻,张虞萌整个人十分绝望。吉大、西北大这些考古专业相对较好的学校,考古专业今年都没有对北京招生。
在她的志愿单上一志愿A吉林大学,一志愿B陕西师范大学。她是一个极端的人。在一纸志愿上守护了梦想,也面对了现实。她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也多亏这条退路她绝处逢生。
高考的前三天,开始布置考场。所有的复习资料都搬离了教室。高三考生都搬到了实验楼上自习,进行最终的冲刺备考。
或许真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复习的这几天什么资料都看不下去。张虞萌也丝毫没有觉得紧张,就是饭量增了不少。她和徐扬买了很多零食,她与徐扬有一大臭味相投就是吃薯片只吃原味。她们都说,其实不过就是被包装上的“忠于原味”字样吸引、感动。
从一开始人们就对忠字以桂冠标榜,把它当作道德标准。人们只看到帕涅罗珀的艰难等待以及与求婚者们的斗争,人们只是迫切的希望尤利西斯赶快回家与妻子团聚,却都忽略了尤利西斯离开后卡吕普索的眼泪。
张虞萌他们班级所在的实验室外就是杜轩然经常带她来的天台。许多人摸索着,通过窗户爬上了天台。她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站上阳台。就好像自己的隐私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中。那里站了许多人,却没有她想看到的人。
高考的前一天,张虞萌和徐扬一起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宿舍走向实验楼。
张虞萌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看到蓝月。她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么优雅、美丽。而她走向她,面无表情。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她说:“张虞萌,我有事情找你。”
张虞萌或许预料到将会发生什么。
她说:“有什么事都等等吧!考试完了再说。”
蓝月怎么会愿意呢?她来就是为了毁了她。
“如果我说,今天必须说呢!”
“徐扬你先走吧!我听听她要说什么。”
有的事情,逃是逃不掉的。
接着,蓝月靠近张虞萌对她说了些什么。
张虞萌现实愣住了足足3分钟,之后口中一直说着不可能。
“你不相信跟我走,去医院,走啊!”
张虞萌无力的瘫倒在地上,蓝月拉着她,想要把她带走。张虞萌就这样反抗着,不动。
这样拉扯了很久,张虞萌的大衣扣子都被蓝月扯坏了,张虞萌都没有移动一分一毫。
徐霖正好赶来,推开了蓝月一把拉起了坐在地上的张虞萌。抱在怀里。张虞萌才开始啜泣。
“我不去,我不想再看见他了。我还好不容易才忘记他了,我不去。”
徐霖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好,不去。你不想去,没人能强迫你。”
张虞萌再次站到天台。她站在最边缘展开了双臂。
蓝月虽然走了,但她的话一直回荡在她的耳边。
“马志博不是失踪了,他出了车祸,一直昏迷。直到现在。
“你知道他为什么出车祸吗?就因为你给他打那个电话。他当时正在过马路。
“还有杜轩然,他故意接近你。拍那些照片给马志博看。你知道吗?他倒在血泊里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上就是你跟杜轩然的照片。
“你这么伤害他,他昏迷这么久却一直叫的是你的名字。而你呢?你就在这个时候和杜轩然谈起了恋爱。
“昨天,医院又下了病危通知书。要是马志博死了,你就是杀人犯你知道吗?杀人犯。”
张虞萌向下望,她看到了马志博的脸。少年在冲她笑。
他说:“我好想你啊。”
张虞萌也笑了,她把手向下伸想要摸摸他的脸。她的脚向前迈了一步。
她又听到有人在叫她,是杜轩然。
“虞萌,不要向下看。”
张虞萌转身,果然看到了杜轩然。
“可是不行啊!他还在下面等我。”
你爱上两个人,一个人引你走向深渊。一个人,陪你一起下地狱。
-----徐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