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穿着那被丛林枝桠挂的形若丐帮弟子般的里衣,重新赶回齐白和宛娘房舍时,却见屋舍下的火势已然熄灭,倒在地上的齐白老伯胸前陌刀侃痕处血流喷涌,而宛娘早已没了气息,房舍院墙中一片狼藉颓败之象。我赶忙扶起齐白,他见我回来了,眼神中万般含义,似是担心我的安危,又似是仍有其它缘故,我将他搂在怀中,低头到他的耳边想要听他说些什么,可是他只是张了张唇,似是努力喘出最后一口气般,只是抓住我的手微微紧了一下,便这样无言无语的没了生气。我用手轻轻合上了他的双眼,将他的尸身放在地面上,而后先进去里屋细细察看曹钦的尸身,那些刺客似乎只是为了将此处诸人斩尽杀绝一般,对死去的曹钦似乎也没有任何反应,我细细查看过后,放下曹钦,又拉开死去的几个刺客衣衫和随身物品,一个个察看。正当我绕到后院检查那里的马草料是被下了何物时,却听得一片嘈杂马蹄之声,又伴着一声锣响,而后数十个点着火把的官差衙役身着皂袍,将房舍院落围个水泄不通之后,大吼大叫的冲将进来,一见我便将我围住,后面一个穿着文官六品鹭鸶补样式墨蓝官府的官员和一众仵作打扮的胥吏匆匆忙忙也赶来。
“有人报官此处发生命案,”那个身着官袍的清秀中年文官看见我被围着,又走进了两步,上下打量我那沾满了血又浑身褴褛的衣衫,百般狐疑,以一种看着重大凶案嫌疑人的眼神看向我,随即对周围衙役道“将此人扣押候审。”
旁边围着我的那圈衙役应了一声,齐齐向我走来,我心知这可是不妙,忽然想起王缙给的那方长公主的玉佩,赶忙掏出来拿起道“我乃是北溟暗查人员,绝非凶手,还请这位大人配合。”
旁边衙役狐疑的彼此对看几眼,又看向那个中年文官,文官点点头,左手一个衙役便从我手中接过那方青龙偃月关帝黄玉珮递给那官员,他细细看过,又看得背面的“巍然正气若栖霞”,反复确认后,方才挥手让围着的衙役让开,道“你们退开围住现场,命仵作们检验现场。”说罢又拱手对我道“下官不知情形,可否请尊使明示。”
我心道这应当是查问我为何会在此处了,觉得这地方官员看过去倒似个认真之人,不然也不会一桩寻常桑农院落的报官能让一个六品官员亲自半夜来查了,心中也对他没有什么恶感,便细细说了前后情形。只说是出来替长公主办差,有公家印信在身,到此处住宿歇息,未料到才第一宿就出了这桩事情,又将我如何遇袭,如何得齐白老伯挺身相互,如何回来探看便是如此了细细讲了一遍。讲完后见那官员还在犹自思索,我也不便打断,毕竟在北溟境内,处理命案官司的,皆是由法科专事培养勘磨过的专职刑名科官人,通常属于嘉谷城府衙直管,有正六品府衙法科院判功名,较之我,于断案和处理此事上必是更为专业详尽才是。
那官员思索时,眼神如若跌入生命和时间缝隙一般,整个人有了一丝笨拙而可爱的专注感,过不多时,他回过神来,方才又冲我一礼,道“如此,尊使可否先随下官去府衙厢房略作休息,待下官拟奏过,询问清楚情形后听上意行事?下官嘉谷城府衙法科院判、东孚县长史单亭风,敢问贵史如何称呼。”
“单大人所言在理。”我听这话,意思应该是会和长公主核实情况,并且必要等我洗清楚嫌疑方才能够脱身的,但是于他个人职责而言,也确是应当如此,所以我也便不做多议,只答道“末将靖亲王账下督阵官、刀剑左侍卫付延年。”
“哦,付将军,失敬失敬。”他微微寒暄一笑,冲我拱了拱手。
“客气客气。”我也回了一礼。
“下官还要在此处查案办差,不若下官差人先送将军回府衙休息,”他上下打量了我那身褴褛衣衫,也觉得我或者疲惫尴尬了些,便善解人意的问道。
我本想说不急,我留下一同看看案情他们的查探,却转念想到自己现在还是有嫌疑的人,故意留下似乎太不避嫌,又想到自己也已然大致看得了情况,思忖一下,还是从善如流吧,便道“敢不从命,但末将也急需给长公主修书说明此间情形,不知可否?”。
那单亭风飘来了一眼意味深长的眼神,而后捋了捋胡须,挥挥袍袖道,“付将军需要回禀之差事自然理应回禀,下官焉敢不从?”随后又对着身后衙役队伍中叫了一声“曲通,”一个二十多岁的玉面衙差便领命前来,单亭风对着他道“这位是付将军,一会儿你领将军回去,好生安顿,将军需要传递信件赴命的,你都配合着给递了,”说完又似笑非笑的看我一眼,故作奇诡的曲致殷勤躬身将手伸向一侧出门位置,朗声道“付将军,请”
我只得抱拳告辞。看到齐白,宛娘的尸身时也不好再去多看那班仵作。随着那名唤曲通的衙差上了马,绕过三二十里,便到了嘉谷城在东孚县的府衙院判驻里衙门,门内外皆是皂色,门栏口有两只略小的石狮子。自大门而入,有正堂、后堂,左右列六房,前依着北溟规矩竖着戒石碑,上刻戒石铭,作为官员箴规。我细细看去,正面乃是与新越界石亭中太zu训诫一样十六字“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只是新越乃是以中古书法大家颜真卿之传人颜缘渊所书隶体铭文,而北溟乃是以北溟当朝书法家黄公令之溟楷手笔。转过这方青石戒石碑后方,又见数行一色楷体小字,上书“孤念赤子,旰食宵衣。托之令长,抚养安绥。政在三异,道在七丝。驱鸡为理,留犊为规。宽猛所得,风俗可移。毋令侵削,毋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舆是切,军国是资。孤之爵赏,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人父母,罔不仁慈。特为尔戒,体孤深思。”
自大门进入后堂,面是一色青灰罩式影壁高墙,从曲廊随着衙差缓缓步入客堂,便见这堂外小花园中,一色梨树,一汪池塘,一片菜畦,一排翠竹,其余杂植花果繁茂。“付将军,请——”带到了客堂门外,曲通便先推开了一间屋门,招呼我道“将军稍事休息,小的自去差人安排干净衣衫沐浴之物,笔墨等物房中具备,将军还有何需要,唤小的去就是。”
我自小军中长大,本就不是个多事的性子,况此时心中还有诸多事情要盘算,想想便道“无他,只需要些封信的胶泥火褶,和机要用信的火漆好封信件。” “是,小的这就去办,付将军稍后”曲通也是一色北溟风格,简单的应了一声,便匆匆而去。
我自进了屋子,见里面有黄梨木桌三张,并同款八宝脚样式梨木椅子四把,随围桌椅披,有新笔官纸,寻常墨砚,烛台和油灯盏也有几个,我见天色还未大亮,便用旁边火褶一一点了起来,再里一间,方是卧室,虽也没有什么挂画装饰,但也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有种万缘俱寂的空幽感受。
我便急急开始写信。给长公主的信便是说明了今夜遇袭之事,另外也说了得此处府衙“关照”,恐一时为付邵办差之事接应起来或可能不便,请长公主代为周旋。另外附上给付邵的公文密信和家信各一封,还请长公主代为转递。
而后又写好公文密信,之后,便拿起笔墨,开始斟酌这封家信,细细思量过之后,头脑里又回顾了付邵的家信一般都先经过邢秋燕过手转递,而公文密信则直接转递到付邵手中,我想了又想,还是敲打一下邢秋燕就好,也未必就有必要让付邵知晓,便提笔写了此事前后经过,又并我细细看过之后发现那些杀手确似是因长公主放出风去前来灭口的倭人,但那曹钦却并非死于倭人之手,而是天灵顶端被人刺入毒针,至于这毒针样式,乃是新越谍探所用,不为外人道,而反复思量后,发觉此番前行,除了长公主以及付邵本人外,只有相府主母身边机密之人,方能得知我此番行踪。且在齐白和宛娘的密谍小院旁,便有一邢氏盐业的县处作坊,安排眼线十分方便。当然,疏不间亲起见,虽则我会使用新越密谍特有的封信方法,使邢秋燕拿到信后便知晓此信并非给付邵,而是给她看的,但是我也不能保证她看过之后,是否还会原样封好呈给付邵,所以言辞之间注意界限是很重要的。于是我便说,请付叔叔让邢主母留心身边贴身丫头或官家中是否有新越谍探,借助邢主母之手及势力,行谍探之事。另外我还特别敲打了一下,在鹏城之内的事,长公主皆颇为知晓,连我典当过盔甲以换钱买宅子的私密事由,也皆在公主掌握,所以还望付叔叔提醒邢主母严格驭下,不要指望在长公主眼皮子底下做什么谍探之事,况且一旦行事引得长公主怀疑到付叔叔,那可是于国家社稷和两国联合共御罗倭之事颇为不利,也很容易给付叔叔惹来杀身之祸的事。并在其后对付邵及家宅嘘寒问暖,表示都是一家人,所以对曹钦死因会从中周全,不至立时让邢主母及其身边人陷入怀疑,然而还望主母体谅此心此言云云。
写完信后,不过一刻,曲通便谴人抬来了沐浴桶盆和换洗衣物,以及一干封信所需物品,我便遣了他出去,先沐浴更了衣,然后将几封信以不同方式封了,又以一个稠包包上一处递与门外的曲通,告诉他乃是长公主机密要事,烦请他帮忙加急上报,以免耽误了事,在稠包上我又递过一片金叶子,曲通见状,惶恐不胜的四目向周遭看了又看,确信四下无人,方才战战兢兢如若被魔鬼诱惑一般收了东西,对我道“将军放心,大人嘱咐过,无人敢耽误将军的事,小的这就去安排,将军且先休息。只是大人嘱咐,将军不可离开此处。”
我闻言哈哈一笑。点头应是。
待几日后曲通带回回信时,却是满满腾腾一大包,我赶忙谢了拆开看时,却是付邵将秦清,黄淳,还有宁亲王的诸多信笺都一并带来给我了。我便先拆了秦清的数封信笺看去,不多时便沉浸在南洋与伶仃洋的战火之中,秦清描述了她们经历的多场战事,说靖亲王为了改进击刺,设计了新样式的盔甲,还使身侧最善战的勇士将各类刺杀动作和各类武器进行了逐一对阵勘磨,然后确定了在诸多武器中以长刀、狼筅为马上刺杀和步兵刺杀中武器翘楚的论定。又分解了各种击刺回挡砍杀等动作,将最标准有效的动作不断用实战改进,并推广训练。另外又说了靖亲王在夏密岛修建了岛上防卫公事,结合岛上地形和气候特征,选择了一种新设计的多角形棱堡进行防御,在与罗倭的多次交战中,有较之过去老式筑城更好的防御和制敌效果。又有几封描述了两次大规模的引诱罗倭登陆,再于岛上设伏合围之战。虽然秦清并非天花乱坠,做什么惊人之语的文人墨客,但是正因为言辞质朴,处处方显得格外激动人心,我看过后心中真真升腾起了如若身处其中的壮怀激烈感,那种因为不加文饰,朴实无华的动人,在我看来才是一种高峰的艺术体验,以情带声,细节上丝丝入扣,夺人心神。我读了之后,不住激动的走来走去,一连喝了好几盏茶,方才定下心神来。掏出圆月弯刀,轻轻拆开黄淳的密信蜡丸,从中小心的取出黄淳的密信,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