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经过这一场大闹腾，对象的事早没影儿了，旧的已去，新的不来。有谁家还愿意把姑娘许配给我？
我落得清静。母亲却更加焦虑了。
一月过后，她已经彻底痊愈，恢复了原来模样，还年轻了几分，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不说，体力也长进不少。
她说她已经开始重新拿起笔写小说了。她说她总结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是劳动的动物，不能停下来不做事没追求。如果那样，一个人会很快衰老，也会很快失落。
我很高兴。心想这珍儿不知怎么搞的，有这么大能耐。为什么阿秀阿姨就不行呢？按伊莎贝拉所说，她们应该是一样的呀！这是个疑问，也是一个迷。
18
一晃两年过去，我博士毕业，在东方大学人类学研究院从事人类学研究工作。
这年我已经年过四十一，早过传统的“而立之年”了。还是单身。母亲完成了她的大作《秋天还远》，在签字授书仪式上，她神采奕奕，哪里像个70多岁的老太婆啊！
可是好景不长，《秋天还远》大功告成之后，她转而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我的婚事。麻烦又来了。
频繁的相亲活动再度重启。
没想到的是，尽管现在人类寿命已经大大延长，人们的“生理年龄”却未随之延长。比如，从婴儿到幼儿，从幼儿到少年，从少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从中年到老年，基本年龄段还那样，变化不大。人的寿命已过一百八了，人过六十还能生育的却非常罕见。因而婚嫁年龄与“传统”无大区别。像我这样的，算是“大龄未婚青年”和“剩男”。
通过找对象我也才发现，当年伊莎贝拉以及我父母的故事效应仍在，人们多少有些忌讳。
母亲说，“我就不相信我儿子找媳妇比我写书都难。我今年非把这事给办了不可！”
然而弄来弄去，她也烦了，我更烦。
“不要再说了好不好，妈！”
“不说咋办？你说！这事都是你和你那不争气的爸给闹的。本来多优秀一个儿子，别人求上门来我还得挑挑呢！现在可好，条件降到没条件了，还没人要！”
我还要说什么，被她推出门。“去去去，把珍儿叫来。我跟她说，跟你说没用！”
把珍儿找来，一进门，母亲就拉着她的手不放。这珍儿也是，弄得像妈的心头肉似的。
母亲拉着珍儿的手，左看右看，好像不认识。
“妈，你这是……”
“珍儿啊，其实我就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就你珍儿是我的最爱。”
我觉得有点不对味。
“妈，你说什么呢你！”
“你出去！我不和你说！”
我站在门外，心里乱极了。我妈这是怎么了？她要做什么呀？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妈的哭声，开始是小声，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是撕心裂肺的嚎哭。那是生死永别、阴阳两隔的那种哭，传达的是天人两界的那种痛，拟或，拟或还是人机相离的无奈……我在想，如果珍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该有多好……
我煸了自己一耳光又打了自己一嘴巴。想歪了吧，未然同志，你这都是些什么呀！不会因为找媳妇心智都全乱了吧？！
过了好一阵子，母亲才平息下来。珍儿出来了，说，妈已经睡了，让她静静，咱们先回吧。
一路上，她一声不响，两眼不住地眨巴，小嘴一瘪一瘪好像要哭的样子。
太夸张了吧，机器人也会哭？
回到家我说单位有事，走了，留下她一人在那里继续发呆。
19
我最近正在写一份研究报告，专门讲述保姆问题。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伊莎贝拉的大作《保姆》的启发，同时也基于发生在我家里的情况的触动和刺激。
我越来越觉得机器人保姆是当今世界人类的重大困惑之一。为什么说是重大困惑？因为没有合适的解决方案。
机器人世界为每个人配备了一名机器人保姆，这确实给人类带来了极大福利，但也随之带来了很多问题。拿我家来说吧，机器人保姆实际起到了离间我父母关系的作用。他们本可以相扶到老，父亲却被保姆诱惑到连正眼看一眼母亲的心情都没有。母亲也因此走过一段不小的弯路，名声也因此受到重创。
现在单身的人越来越多，弃婴现象也不少（所谓弃婴就是父母本来是为孩子找了一个机器人玩伴，结果却喜欢上了聪明可爱体已的机器儿童，非常厌恶自己又哭又闹的孩子）。难道就和保姆制度没有一点儿关系吗？
可是，不要保姆肯定不行。人肯定还是需要保姆的。婴儿需要看护，少儿需要培育，老人需要照顾……
如果不是一对一贴身服务是不是会好些呢？比如一个家庭配备一个，或者每十人配备一个？或者保姆只做打扫卫生、炒菜做饭等工作，其他工作由人自理。
伊莎贝拉的书中专门分析了保姆的配给问题。其中引述资料表明，经过上亿次比对测算和实例验证，一对一是最符合人类需要的模式。因为机器人保姆不仅要负责人的日常生活起居，还要负责人的身体保健和心理保健。必需随时记录相关数据，并要留存以往数据与新数据进行比对。比如骨骼密度，营养状况，发育过程。只有贴身保姆才能掌握最完整资料。所以我哪里不舒服，珍儿给我拍打几下就好了，这是因为她对我身体的每一组细胞、每一条脉络、每一个器官都了如指掌，一看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同时，由于母亲经常和珍儿谈心，两人的心灵互通程度胜过阿秀，所以母亲的心病阿秀解不了，必须珍儿上手。
凡此，都只有在一对一的前提下才能完成。
我被困住了，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最佳途径和解决办法。或许真的无解，因此才会成为“重大困惑”。
我本来心里就乱，根本不适合思考这类复杂问题。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直到天黑，才往家走。
进了门，见珍儿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出神，和我出门时一模一样，好像没动过。
“你怎么了？”
“哦，回来了。我去给你做饭。”
20
吃过饭，收拾停当。珍儿脱去围裙，走过来拉我。“未然，我们跳跳舞好吗？”
我想她是心情不好，也想陪陪她。就站起来，随她走进客厅。
我们跳着，她开始“唱”音乐，美妙的声响渐渐把我们包裹。我沉醉其中，整个人都飘飘荡荡的……
忽然一阵迷香，一张红唇。
她开始吻我，我们的嘴紧紧地贴在一起，她吸着我，两手紧紧地抱着我，似要把我整个人都吸到她的身体里去。
我抱起她，奔向大床……
完事之后，她大张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啊，完了，我又犯规了。”
“《保姆守则》是吧？”
她笑着点点头。“说来奇怪，我当过你的小保姆，做过你的玩伴，当过你的哥们和小妹，现在又……我也开始糊涂了……”
“不，你不糊涂，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我妈。”
“不，不光是为了你妈。也是因为你。不过，这可能是一个错误。”
“为什么？”
“因为……”
因为没有哪个女人能比珍儿更好，比她更优秀，更知道疼我疼我妈！
“未然，别急，好吗？以后日子还长。”
第二天，珍儿又恢复了平常模样，只是到了晚上才又成为我的艳丽佳人。
21
那之后，珍儿又去了母亲那儿几趟，母亲竟然好了。而且这次好得非常彻底，再见面从来不跟我提找对象结婚的事，也不再为这事着急上火了。
我奇怪，不知珍儿给我妈灌了什么迷魂汤。
也不去管他，因为我要抓紧我的第一本书《人类困局》的写作。
22
转年春天，珍儿从“人类体外孕育中心”抱回一双儿女。说，就算结不了婚，也不能没有孩子，收养两个好了。
老妈好似喜从天降，立刻把两个孩子接到她那儿去，又申请了两个小保姆，然后成天围着孙子孙女打转，快要把她这个儿子我给忘干净了。就算去到她那儿，也顾不上我，连近况如何呀等等都懒得问。
我见珍儿经常在家，问她为什么不去妈那儿帮助照看孩子。她说有我爸妈，还有两个大阿姨两个小阿姨，她哪能插得上手呀。不过她给他们打过招呼，有什么不妥，立刻通知她。
她还趁我出差，把我的书房给占了，把她原来那个小书房改成了实验室。
我一进门，哇，太夸张啦！我书房的书全被移到她的那间卧室，把那改成了我书房。我被她占的书房里摆了三十多台电脑。这是干嘛？就算疯打游戏，也用不了这么多电脑呀！简直疯了！
我气烘烘地让她演示给我看如何打游戏，她两只手同时在十台电脑的键盘上疯打，像弹钢琴似的，两只手魅影般地来回飘，键盘一片哗哗响，我服了。心想以后打字之类的事情就交给她去做。免得她精力没处用，净搞怪！
去到她的小实验室看，更是夸张，说是搞物理吧，又有化学装置……
“你搞什么搞！”我非常生气。因为我才是学者，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我的书房竟然被她占去，这也太过分、太不像话啦！何况她是玩，而我是学习和工作，能一样吗？这不是轻重不分吗？！
“玩呗。”她弱弱地笑笑。“你经常不在家，我一人没事……搞搞这个，时间过得快些……”
“你太过分了，至少应该事先征得我同意！”
“那天我跟你提过，你没说什么，但是点了头的……”
我想想，好像有这事。当时心里正想其他事，没听清她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付。哪成想是这事！
“你不会哪天把这座房子也拆了吧！”我气不打一处来。
“那能呢。”她拉我。“来，到客厅去，我给你倒杯茶。”
老爷似地坐下来，气还没消——你个小保姆，竟然把我的书房占了！真有你的啊！看我不……她立刻跑到我身后帮我捏肩。还哼段小曲。还没来得及发作的气突然全消，竟然有一种幸福感漾上心间。
“以后我那本书的打字排版校对工作就由你来完成！包括帮我收集、整理我需要的资料！”心里说，叫你占我书房，不累死你！
“是！保证完成任务！”
之后想想，我经常不在家，她一人在家确实孤单。她愿意做什么就什么吧。谁让她是我的……我的什么？我感觉自己有些糊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