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饭厅里的墙壁上点着粗大的蜡烛，把厅里照得很亮。一张大圆桌子，上面相对着只摆了两副碗筷、酒杯、汤匙等餐具和一个锡酒壶。
李聚财：“公公请上座。（转头对管家说）上菜。”
贾太监大大趔趔地坐定。小太监手捧布包袱立在其身后。
管家拉着嗓子叫道：“上菜——”
李府的几个丫头双手端着红木托盘，托盘上各摆着一味佳肴，整齐地站成一列，显得挺有排场。漂亮的小丫环首先端上来的第一道菜，是香菇炖贡鸡汤。汤钵里有一只皮色肥嫩金黄的完整贡鸡。小丫环用甜美的声音报上菜名：“第一道菜献上的是，金凤素颜汤。”报过菜名，她站到了贾太监的桌子旁边。
李聚财：“按我们贡川人招待贵宾的风俗习惯，第一道菜必是全鸡汤。”
贾太监：“这有什么讲究？”
李聚财：这金凤素颜汤，表示来的贵宾像凤凰一样尊贵。全鸡表示吉祥如意。鸡汤表示接风洗尘。主要是图个吉利。”
贾太监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接着，站在李聚财身边的管家摆了一下手。另一个丫头就赶紧端上来一盘红烧竹鼠。
小丫环又开口报着菜名：“第二道菜献上的是，洪福齐天。”
又一个丫头端上了一盘红烧穿山甲焖香菇。小丫环报着菜名：“第三道菜献上的是，三甲状元。”
再一个丫头端上了一盘金灿灿的麻油淋炒山麂肉。小丫环报着菜名：“第四道菜献上的是，沐浴三吉。”
跟着的丫头端上了一瓦钵整只甲鱼炖红菇。小丫环报着菜名：“第五道菜献上的是，状元戴红花。”
接着的丫头端上了一盘玫瑰花烧鳜鱼。小丫环报着菜名：“第六道菜献上的是，富贵有余。”
再接着的丫头端上了一瓦钵整条带皮的王锦蛇炖鹧鸪红菇汤。小丫环报着菜名：“第七道菜献上的是，龙戏鸾凤红烛夜。”
贾太监一听菜名，两紧盯着王锦蛇炖鹧鸪，脸上露出了明显的笑意。他笑着说：“龙戏鸾凤红烛夜，这道菜的名字听起来就够风流的嘛。”
最后的丫头端上了一个最大的瓦钵，里面装着金针、豆腐、红椒、竹荪、鲶鱼头酸辣汤。小丫环报着菜名：“第八道菜献上的是，金镶白玉、红红火火、子孙满堂。”
贾太监一听菜名，脸上就收起了笑容，眉头也紧锁了起来。贾太监在肚子里说：“什么子孙满堂，这不是在骂我太监无后吗？”
一直在察颜观色的李聚财，把太监脸上的变化都看在了眼里。李聚财也在肚子里说：“大概是小丫环说的子孙满堂这句话，触到了太监的隐私吧。这个假男人还忌讳别人说子孙呀。”于是，他表面上就更加小心了。
管家说：“菜齐了，请慢用。”
李聚财忙说：“公公请用吧。山野小镇，没有好东西款待京城来的贵宾，让您见笑了。”
贾太监：“这些个稀奇古怪的菜名，在宫里是听不到的。不过，看着也着实让人嘴馋，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他伸出兰花指，先用三根指头捏着汤匙把，再慢慢地尝了一口王锦蛇鹧鸪红菇汤，又轻轻地咂了咂舌头后才说：“鲜，鲜，真鲜。我今儿个才知道什么叫人间美味了。”
尝过鲜汤后，贾太监先前紧锁的眉头说着、说着就放开了。这时，小丫环机灵地从锡壶里倒出了极品贡酒茅头红，斟满酒杯，双手捧给了贾太监。
李聚财赶紧巴结道：“这是陈年贡酒茅头红，请大人品尝。”
“嗯，听宫里说，这玩意儿真够劲儿。今儿个有贡茶保护着，我得多喝几杯。”太监高兴地说。
刚说到这贡酒，这可是贡川人离不开的好东西。贡酒又称茅头红酒，具有补血补气，补肾壮阳，驱除寒湿，强身健体的作用。燕城四面环山，历来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属亚热带雨林气候，年降雨量很多。山区森林密布，长年雾蒙蒙的湿气浊重。山泉溪水寒冷，引入灌溉梯田又形成了冷水田。因此，不论是田作还是山作，都很容易得寒湿骨痛病。所以，聪明的贡川人，就创造性地酿造出了能抵抗这种寒湿病的药酒——茅头红酒。若是能够用适量的贡酒加山泉水清炖贡鸡，那可真是大补气血的上品鲜汤了。其香浓味美，滋补养生，无与伦比。
李聚财：“公公请。我先干为敬。”说完一口喝干了。
太监手捏兰花指，端起酒杯：“干。”也一口干了。
小丫环机灵地给二位续满了酒杯。
李聚财：“在我们这山沟沟里，男人辛苦劳动一天回家后，累得垂头丧气的。只要喝上几杯贡酒，就能快活如神仙。女人生孩子，喝上几杯贡酒，就能活血补血，去风散寒。使红颜美丽，青春常在。”
贾太监：“真的这么好，那就再干一个。”
李聚财：“干。”
酒喝三杯，菜品五味后，贾太监和李聚财的脸色都泛起了春红，身上也出现了燥热。贾太监伸手解开了领头上的几个纽扣。李聚财向小丫环使了个眼色。小丫环便手持一把蒲扇，轻轻地走到太监身后，一边扇风，一边唱起了小曲：“茅头红酒贡川茶，快活神仙不如它；半只贡鸡一盘笋，八两贡酒乐开花；要逞英豪饮三斤，云雨之前喝贡茶。”
小丫环刚唱完，就被太监伸手拉到面前。贾太监：“唱得可真好。来，陪我喝一杯。”贾太监借着几分酒意，故意揽她入怀，强灌了小丫环一杯酒。小丫环被呛出了眼泪。贾太监和李聚财却同时发出了阵阵的坏笑声。
“公公，再请尝尝这贡鸡汤。”李聚财说。
“嗯，都说这贡鸡的味道不错，年年都被当作贡品往宫里送。我今儿个可要好好地品尝品尝。”
李聚财：“这是让老葛口酒店的林老板特地为公公做的，不知您口味如何？”
老太监喝了一口鸡汤，在嘴巴里慢慢的咂了又咂，半天没吱声。李聚财睁大了王八绿豆眼，傻看着贾太监不敢吱声。饭厅里一下子变得静静的，悄无声息。
“妈呀！”贾太监夸张的一拍大腿尖叫了一声，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这是鸡汤吗？”太监问道。
李聚财吓的砰的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说：“钦差大人饶命，钦差大人饶命。这、这、这是鸡汤。”
“嗨、嗨、嗨，你这是干啥，德行！莫非你这鸡汤里有毒？”贾太监看见李聚财下跪求饶的举动，反而让他起了狐疑。他用眼珠子盯住李聚财打起了转转。
“贡鸡汤，真是贡鸡汤。您就是再借我九个胆子，我也绝不敢对钦差大人下毒啊。”李聚财刹那间吓出了一身冷汗。
贾太监见李聚财表白的样子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而且自己喝了鸡汤后也没有什么不适地感觉，便释疑地说道：“起来，快起来吧。我是说，这鸡汤的味道和宫里的不一样，太特别了，好喝的不得了。真可说是天上的凤凰汤，地上的贡鸡汤啊。”
李聚财慢慢地爬起身子，站立着。心有余悸地问：“公公喝过天上的凤凰汤？”
贾太监：“天上的凤凰汤没人喝过。可这地上的贡鸡汤我今儿个算是品尝了。天下少有的美味呀，真是不错。”
李聚财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坐在了凳子上说道：“多谢公公夸奖。”李聚财这时总算缓过了神儿来。他嘴上说着，心里却在骂：“死太监，鬼追的，一惊一咋作死呀。我真地想要整死你！”
“说说看，你这贡鸡汤是怎么做的？我倒是想学学。”太监问。
李聚财：“公公有属下侍候着，还劳您亲自动手？”
贾太监：“我是说，如果我回去能为皇上做出这般美味的鸡汤来，准把宫里御膳坊的大御厨们都给开了。”
李聚财：“做贡鸡汤，首先要用贡鸡。”
贾太监：“这不是废话嘛。”
李聚财连忙说：“是、是、是。本地的贡鸡是与野鸡杂交的后代，腿长、好斗、善飞跳。白天在山上散放着，晚上就飞在树上过夜，农户只有在喂谷子时，这些鸡才会来到鸡窝里。所以，贡鸡的肉质特别活跳，有口劲儿。”
“嗯，养殖方法好。”贾太监说。
李聚财：“这贡鸡汤的做法，讲究一烫，二焖，三大料。”
“啥叫一烫，二焖，三大料？”贾太监问。
李聚财：“一烫，就是把贡鸡放进即将烧开的热水里烫一烫，收尽血腥味。”
“一是烫得好。”贾太监搬屈第一个手指头。
李聚财：“二焖，就是用文火砂锅煮上两个时辰，始终保持水开而不滚，做到鸡熟肉全，抽骨不烂。”
“二是火候到。” 贾太监搬屈第二个手指头。
李聚财：“三大料，就是在汤水里加上本地特有的野山姜、竹蝴蝶、牛奶根这几种大料。这样焖出来的鸡汤，无油沫，无异味，清如水，极鲜美。”
“三是配料绝。”贾太监搬屈第三个手指头，又说：“嗯，真是妙不可言啊。满桌的菜我差不多都尝过了，味道纯正，各有特点，的确好吃，在宫里是享受不到如此口福的。你再给咱家唠唠，我意犹未尽，还想尝尝。”
李聚财：“多谢公公赏脸。这道‘洪福齐天’，是红烧竹鼠，要用刚满月的雄竹鼠来做，才能肥而不腻，温而不火，其温阳补肾的功效好。这道‘三甲状元’，菜名是取其谐音，用料是穿山甲肉和本山的大花香菇。花菇香味浓郁，可掩盖穿山甲肉的腥臊味，吃来味香可口，有清热解毒，平肝熄风的功效。这‘沐浴三吉’，是用麻油淋炒山麂的腰条肉，才能味香肉嫩，入口即化。这‘状元戴红花’，是甲鱼炖红菇，滋阴补肾，平补全身，能益寿延年。这‘富贵有余’，是用时鲜玫瑰的花瓣来清蒸鳜鱼，有凉血解毒，生长肌肉，收敛伤口的好处。这‘龙戏鸾凤红烛夜’，是洞房之夜的必备之菜。用带皮的王锦蛇和鹧鸪，再加红菇上汤，清蒸而成，色味具佳，最是大补。”
介绍到这，李聚财停下不讲了。他有意识的省略了最后一道菜：金镶白玉红红火火子孙满堂（金针豆腐红椒竹荪鲶鱼头酸辣汤）的做法讲解。
“为什么本地是用带皮的王锦蛇和鹧鸪？我记得粤菜中也有龙凤汤这道菜，用的就是一般的蛇和鸡嘛。真是没这么多讲究。”贾太监追问。
李聚财：“公公说的是。首先，王锦蛇有个王字，小镇里的人图个气派。其二，用带皮的王锦蛇，是为了好看，蛇皮的花纹就像新郎和新娘身上穿的花衣，喜庆了许多。其三，雄鹧鸪好斗，喜欢独占一个山头，有独占花魁的意思。我们这里就是利用鹧鸪的这个习性，把训练有素的雄鹧鸪放进一个笼子里，摆在另一只雄鹧鸪的山头上，就能吸引并抓住那只前来相斗的野鹧鸪了。这第三点最重要，就是要让新郎像鹧鸪一样好斗。总的说，这道菜是色味具佳，最有利男女行房之前的大补。”李聚财没敢说后面半句“保准生个胖儿子。”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贾太监喜形于色，不停地夸好。
李聚财前面讲一道菜，贾太监就再尝一次菜，真是吃了个不亦乐呼。只是最后那道“子孙满堂”的菜还没尝，贾太监就停了箸。
李聚财见贾太监吃得正高兴，便向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就从后面帐房里端出一盘金银送到太监的面前说：“大人，这是少主人的一点心意。”
李聚财忙道：“这是孝敬您老人家的一点小意思。”
贾太监先不吱声，毫不客气的用手数了数，一共是3根金条，1000个银元。他嫌李聚财给的不够多，立刻挂着脸说：“干什么，干什么。小意思。这够意思吗？”说完不屑地瘪了瘪嘴。
见贾太监沉着脸，李聚财顿感尴尬，便吱吱唔唔的说：“小的因父亲刚去世，花了些银子，眼下手头儿正紧。不过，有个宝贝准让公公满意。”他脸上虽然陪着谄媚的笑容，心底下却发了狠誓：“嫌少？剥笋皮剥到我李聚财的头上来了。我真的一定要整死你！”
“什么宝贝？”贾太监问。
李聚财看出贾太监贪得无厌，便接着说：“镇上有个陈礼顺老员外，他的儿子们经常在外地做大生意，赚钱不少，可说是富甲一方。他家里有个祖传的福州寿山石天蓝冻貔貅大方章，印面刻着‘有容乃大’几个字。此印章上的貔貅印钮，是由大雕刻名家杨玉璇大师亲手雕刻的。”
贾太监：“真是杨玉璇大师雕刻的？”
李聚财：“是的。绝不敢欺骗钦差大人。”
一听是寿山天蓝冻石，又是杨玉璇大师亲手雕刻的章钮，贾太监立马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一对眼珠子突出在眼窝之外，把总是搭拉着的眼皮子都撑到三角眼眶里去了。他眼睛里放射出的贪婪目光，如狼眼一般发着幽蓝。何以如此？皆因稀世珍宝。
杨玉璇，清朝康熙年间福州寿山石印章的雕刻大师。所雕刻的人物、动物、花鸟等印钮造型，能达到形神兼备的境界。他构思精妙，刀法古朴，是公认的寿山石雕的鼻祖。清宫里收藏的寿山石印章，许多是他的杰作，各位清朝皇帝都奉为至宝。
寿山石以田黄为极品。以出石量极少的水坑冻石为珍品。水坑冻石的石材很小，一般都大不过方寸，重不过半斤。故有“百年稀珍水坑冻”之说。其主要品种有水晶冻、天蓝冻、鱼脑冻、牛角冻等，尤以天蓝冻最少。寿山石价格以田黄石为最贵，清末已是“一两田黄数两金”了。而水坑所产的各种稀有冻石，价格紧追其后。
李聚财又说：“此方章石材硕大，章体三寸见方，重达4斤有余，材质纯净，晶莹剔透，颜色如晴空万里的蓝天，堪称稀世珍宝。”稍停，他见太监面露鲸吞之象，便接着说：“我一定让陈老族长双手奉上这个宝贝。”
“什么？你说方章重达4斤？”贾太监追问。
“是。4斤有余。我曾经上过手。”李聚财说。
贾太监：“你说那宝贝上刻着‘有容乃大’四个字？”
李聚财：“正是。”
“那你们瞧瞧咱家这肚子，能不能容啊？”贾太监一下子把内衣撩得老高，露出肥猪似的白肚皮来，还抓起小丫环的手在自己的肥肚皮上拍了拍。他肆无忌惮的举动，让在场的丫头们个个都臊红了脸。
李聚财连忙说：“能容、能容，当然能容。”
太监顿喜道：“你小子可真知趣儿。”
说完，贾太监示意让小太监打开布包袱。贾太监亲手拿出官服和文书说：“这从七品的官服，你先将就着穿。等你把刚才说的这件事情办妥当了，本钦差回京后，一定奏请皇上册封你为燕城知县，实授正七品。”
李聚财一听贾太监说的话，就连忙跪在地上叩拜道：“多谢钦差公公大恩。下官一定把事情办妥当。”说完就毫不客气地脱下身上穿的八品官服，赶紧从太监手上拿过从七品官服来，立刻套在了身上。但是，李聚财能帮贾太监把稀世珍宝搞到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