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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山村田野，秧苗青翠逼人，竞相疯长，时有白鹭从水田中飞起。田埂边，豆苗嫩黄。青草萋萋的河岸上，白鹅成群。阵阵欢歌的鸭子在河面上游弋，时时钻到水里，追逐鱼虾。山谷中，半山腰，成片的金黄麦子点缀着苍翠的群山。耕牛在山谷中悠闲地踱步，牧童的短笛似乎是古老的记忆，但山鸟的鸣声却久久地回响着。拥有自己土地的村民，拥有自由耕种权利的村民，正焕发出空前的劳动热情，他们挥汗如雨，无倦地耕耘在青山绿水间。
群山环抱中的东山中学正在迎接一年一度的高考预考。学校大门的两边是八个大字，“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提醒面临高考预考筛选的同学，一颗建设社会主义四个现代化的红心，要做好两种准备。高考成功，那就在另一片天地里为祖国贡献自己的青春热血；高考失败，那就在农村广阔的天地里，战天斗地，抒写火红的青春。不过，很多同学的两种准备是高考成功，上大学；高考失败，再复读。
在高三（2）班的教室里，张勇老师正在召开高考预考前的最后一次主题班会“高考预考前，我在想……”，他希望班里的每个同学都能真实地表达在面临选择时的心声，留下最珍贵最美好的回忆。班里九十一个同学，预考之后，按金岭市的预考录取率，能跨过预考参加全国高考的不过二十人，有七十多人连参加真正高考的资格都没有。面对这无情的选择，许多同学的眼圈都是红红的，有几个女同学在相拥而泣。
张老师站在讲台上，他的心情是复杂的。三年来，多少风雨，多少期待，一步步走来，一幕幕如在昨日，又如在眼前：
“同学们，生活是灿烂的，追求是痛苦的，成功是珍贵的。三年前我们开启高中学习之旅，三个三百六十五里长路，我们携手走过。登书山渡题海，我们笑傲江湖，谁能否认高中生活的灿烂？理想是美好的，但追求的过程是痛苦的。你可能付出全部的努力，但并不一定会有对等的回报，甚至一无所获，不过，我们还会追求下去，无怨无悔。冰心说，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她的芽儿却浸透奋斗的泪泉，洒遍牺牲的血雨。正因为有无数次的失败之痛，才会有无比珍贵的成功。高考预考的选择已经来临，让我们以平和的心态来对待，前行，风雨兼程。”
“三年，我们从日出到日落，再到子夜，我们相伴着拼搏过，结果如何，已并不重要。因为，我们没有蹉跎岁月，我们的青春没有遗憾。即便出师未捷，也不过是从头再来。”李娟环顾全班的同学说。
“我本来对考大学不报什么希望，可是高三时偶然看到白居易的三首《忆江南》词，尤其是‘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展现的江南画面，令人流连忘返，就很想去读杭州的大学，因此，从高三开始我真正努力，愿苍天保佑。”有高三大变脸之称的刘仁说。
“战友们，擦掉吧，伤心的泪。记住东中，记住我们一起战斗的岁月。不是我们不优秀，而是我们优秀的程度还不够。既然我们做不到无可替代，那就接受命运新的挑战。”上课时坐着也能睡着的梁欢说。
“兄弟姐妹们，参加高考，对我而言，有且仅有这一次机会。我未来的岳父说我拼命读书，无非是想甩掉他的女儿，不过，他料定我这小样也没有端铁饭碗的命。这门婚事是爸爸在世时订下的，虽然爸爸已经病逝，但我不会违约。家里的责任田都是未过门的媳妇在帮着妈妈耕种，使牛耕田的男人活，我的媳妇也会。否则，我读不到今天。仅此一点，我也不会辜负斗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文盲媳妇。所以，我不会复读。如果名落孙山，我立马回家完婚。”整天沉默寡言却埋头学习的王磊说。
乐观活泼的江明月站起来发言时，忽然深沉起来，在大家期待的目光都有些疲倦时，她才开口说：“上高中以来，我总是在重复做着一个梦，医学院大门，医学院的林**，尸体解剖室，手术室。这种梦境可能来自小时候妈妈带我去参加外公外婆的葬礼，妈妈哭着说山村没有高明的医生，外公外婆的死因也无法知道。成为医生的梦想也许很遥远，但我不会放弃，我和李娟相约，一起去走这条艰辛的路，即便那是条万人争过的独木桥。”
教室里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每朵花都有绽放的理由，也许今年会错过花期，但绝不会年年错过。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今天，我们在东中，脚下是泥泞的黄泥路，可我坚信，黄泥岗上今分手，玉石阶前再相逢。二十年后，金岭市必将是我们的天下。”理想派代表南安欣踌躇满志地说。
杨旭东看到张老师正充满期待地望着他，他心情复杂地站起来，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上周末去看白大宝的那副画面。已是暮色苍茫时分，一群白羊沿着窄窄的山路而下，芈芈的叫着，白大宝跟在羊群的后面，左手握着半把青草，右手拿着短短的木条。见到路边的杨旭东，竟如陌生人一般，不曾停下半步或正眼相看，这让他忧伤不已。想到这，杨旭东的心忽然变得非常宁静：
“非常欣赏南安欣同学的话，每朵花都有绽放的理由。大自然神奇美丽，是因为百花盛开，每朵花都有适合自己生长的土壤。我们都在追求那片土地，可是它容纳鲜花的空间却那么有限。我们可以去追求，但我们也要有勇气接受可能从那片土地飘落的痛苦，飘落不是陨落，是为了寻找更适合我们盛开的热土。自隋朝以来，在科举大地盛开过无数灿烂的鲜花，但留名者几何？而唐朝诗人张继却在科举落第的失眠之夜，以《枫桥夜泊》的羁旅之愁穿越历史的天空，成为中国文化长廊的永恒风景。我们这个集体的百分之八十很快就会面临张继的落第之痛，虽然我们不能像张继那样有场不朽的失眠，但我们尽可坦然去重新选择。如果这次高考我不能如愿，我不会选择复读，灿烂之路不会仅此一条。因此，我要在南安欣同学的发言里加上一句：每朵花都会找到适合自己盛开的土地。适合自己的土地，才会花开不败。”
教室里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
高考预考顺利结束。按照学校的通知，预考一周后返校领取高中毕业证和查看预考成绩，了解预考是否过关。高三（2）班只有十七个同学跨过预考线，这些同学多是历次考试的班级前二十名，有点意外的是，班里前五名有个同学却连预考线也未过，验证了张勇老师的话：高考，什么奇迹都会发生。
距离全国统考的时间仅剩二十多天，宿舍和教室都显得空荡荡的。偌大的教室，满是沉默的课桌，似乎在无言地诉说三年的如歌岁月。只有前三排还堆着复习资料，预考后的同学仅需要三排座位，老师的复习方法变化较大，速度和难度都加大许多，各科都是两节或三节课连堂排。李娟很快适应这种变化，但江明月和另外两个女同学却跟不上老师的节奏。时常在老师讲完后，江明月还要问李娟或杨旭东。
晚修前的一段时间，张勇老师就会来教室，把他们赶到操场上去锻炼。他们即便去去操场，也没按老师的要求去跑步，手里拿着背诵的内容，在夏日的晚风中，边散步边互相询问知识点。老师只好在后面边追边喊。高考前的每分钟都是那么珍贵。
又是周末，距离高考只剩下几天的时间。各科老师又对知识点进行整理，印成讲义，还依据高考题型特点设置最后两套高考冲刺题，供周末复习使用。
江明月拿到冲刺卷后，赶紧翻看后面的几道大题，感觉都有点糊涂，担心回家后做不出而无法安心复习，就抓住杨旭东和李娟帮忙。三个人离开学校时，太阳即将落山。
李娟家住东山街上，很快就会到家。杨旭东还能赶上最后的班车，江明月说她家也不远，而且她爸爸知道她周末回家，会过来接她。三个人在校门口分手而去。
周日晚返校时，江明月没来。周一，周二，江明月还是没有来。李娟忍不住去问班主任，张老师说她爸爸来过学校，请过假。李娟更加担心，四天后就是高考，明月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周三中午，教室里只有她和杨旭东两个人，她叫上杨旭东，去看江明月。
正是夏日最热的时刻，山路两边的灌木叶在烈日下痛苦地半卷着，茂密的青草失神地低着头，偶忽有风从山谷中吹过来，带来的却是滚滚热浪。从学校到江明月家，大约半小时的路程，杨旭东跟在李娟的后面，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翻过两座山岗，就到了。
来到江明月家门口时，只见院门紧紧地关着。李娟举手敲门时，有点犹豫，所以敲得很轻，她怕敲错门。很快有人从院里问：
“谁呀，大热天的？”
李娟听到是江明月的妈妈，赶紧答话：“阿姨，我是李娟。”
“好孩子，你可来了。”明月的妈妈打开门，看到还有个男同学站在门外，就擦掉眼角的泪水。
杨旭东坐在堂屋。他想，江明月没出来见他们，估计病得不轻。李娟和明月妈妈进到里屋，这么久，也没人出来，怎么回事呢？
正在他纳闷的时候，李娟走了出来，眼眶红红的：
“杨旭东，你先回校，我陪陪明月，她病了，别忘了帮我跟张老师请假，我晚修前赶回。”
杨旭东犹豫地点点头，起身回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