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果儿超市，林芳在柜台后面摘菠菜。北鼻扭动身子指着门，我一转他又探身指向窗外，林芳把菜放在一边，起身过来说：＂来，这亲蛋子让我抱抱。＂她伸手北鼻又扭又躲开始啍叫，林芳轻轻打一下北鼻说：＂外面热的要死，去外面咋呀呢。＂北鼻想哭，林芳说：＂不哭不哭，走走走走走……就到外面，到外面。＂我们从商店后门儿来到院里。
门旁走廊里有一桌打麻将的，四个女人打三个女人看，那边小露台的凉厅下还有三男一女围着石桌打扑克。林芳找出了妞妞小时候的走步车，把北鼻圈在车里，北鼻在地板上东走走西走走又新奇又兴奋，林芳蹲步照应着，说：＂八九个月了吧，能学步儿了。把这车给娃带走。给你了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你叫什么，皮皮？＂我说：＂他有这个呢，不让用，听信了别人胡说的，说这车能练出罗圈腿。＂林芳说：＂是嘛，我赶紧把人家的宝贝抱出来，别把我埋怨上了。＂
四爷进院了，站下来说话，说：＂刚刚安安，打够了嘛。人家有忙事就是这一天，不管有没有活儿有没有人干，有你能干了的你就伸一把手儿，谁拦你呢。别人都能够在那儿照护，就是高低不见你两个。＂林刚急着起身就走，俊安稍微拖拉了一下，竹香打圆场说：＂俊安是月明家亲戚么，你不知道呀。＂四爷还是板着脸，说：＂原来你是亲戚呀，那你就歇着。＂俊安放下扑克站了起来，我看着他说：＂我家今天有事你不管，等你儿子娶媳妇的时候，我也不去。笑啥，我今天姓赵不姓李。＂
打麻将的也收摊儿了，一个女人笑说：＂走走走，不早了，咱到都到人家赵家的事情上去。＂
果儿过来抱孩子，说：＂照相的时候到了，怎么能少得了这个小宝贝蛋子呢，我抱我抱抱唉哟真重，我亲一口我亲一口。＂北鼻咯咯咯笑，果儿对我说：＂可可，在这儿呆着别乱跑，有事我叫你。芳芳看着。＂
哎哟，什么事儿怎么了呢。
林芳问我：＂这一家子纠结什么哩，症结还在那……嫌把送亲人的去的少？＂
我说：＂谁知道呢。稷山嫁往河津的也多了，这不是第一例，送亲的都是只让有几桌儿，谁会见怪呢。今天特别热，新郎不去新娘本家磕头了，这事儿简化了，让赵家爷爷耿耿于怀哩。＂＂简化是有原因的。新娘这边送亲的队伍前面，也必须打一对儿灯笼一对儿旗帜的，可是街坊邻居里没有几人被安排去往河津送亲的，又不能让本家人和亲戚打灯笼，怎么办？大姑提前联系了，让新郎那边雇佣的婚庆公司多派四个人来，把这边的灯笼旗帜也打着。早上迎亲的队伍来了，新郎那边打了十几个红灯笼，打灯笼的姑娘都穿着红旗袍戴着白手套，赵家爷爷又看不顺眼了，说＇咱家的灯笼和簱，贵贱不能让女的来打。＇于是，大姑又和新郎那边执帖人商量，让河津另派几个男旗手、灯手过来，二昆一下子就恼了，说＇不打旗也不打灯，省了都省了＇，还把准备的那对儿崭新的红灯笼踩踏烂了。新郎去新娘本家磕头吧，没有赵字的灯笼引路也不象话呀，理事人就说＇天热的，今天就把磕头省了。过年的时候也能补。＇＂
林芳笑说：＂把你雪藏这里了，为啥？呵呵呵……＂我：＂我妈说，＇别人心里都不舒服，你就不要给我现眼了＇，啥意思？我理会不透。保持距离吧。谁爱骄情由谁去。我想，最后能去河津参加奥运会的大名单，里边要是把我也省了可好，我直想大睡一觉呢。万一名单里面有我呢，让我四奶奶把保鲜箱腾出来，黑蛋也把他家的腾出来，还有我家的，我带三个箱子到了河津去狠狠地打包。三千块钱一桌哩，凭吃，哪里能吃走吃净。＂
闹闹醒了，林芳把闹闹抱出来，闹闹五个月大，睡眼儿萌萌，林芳说：＂见过可可哥哥，让哥哥给娃唱个歌儿。＂我逗一下，闹闹就笑了一下，我唱《五环之歌》。
四奶奶果儿又回来了，悄声说：＂可可，理事的只说＇除了特别安排的，本家的人能去就去＇，又说＇碍于什么河津苛刻的风俗，亲戚朋友里边不想去的就省一省了＇。不知道你，既不算本家，算是亲戚也不妥说是朋友也不当。你就悄悄儿上了大巴，混在里面，有人见了说让你不要去了你再下来，不丢人的。除了昆鹏大爷一家、三爷一家、四爷一家，差不多都是有钱有势有车的，迎亲的也有奔驰、宝马伺候。你爸你妈今天是正点子，主角儿，你离他们远远儿的，可别当尾巴。＂＂还有，这些红包，你奶奶让你带上。万一有人把你当个人物，你就得有些担当么。河津人爱闹，上个坡儿转个弯儿，伺机把车就停下了，不给红包就是不走；新郎官的朋友也会半道儿拦挡，讨要红包。那时候，该你出头时就得出头。只能说这红包是你自己包的，不要把你奶奶给卖了。＂
我走到街上，走到第一个大巴，车门紧闭，伺机开了车窗，告诉我：＂这个车要等游行完了，还拉鼓乐队的人。坐前边那两个，马上就能出发。＂
我上了第二辆巴士，车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了，赵成玉亲切地叫我＂三娃＂，我喊他一声叔。赵成玉又开玩笑，说＂奔驰宝马有你的位置呢。＂我笑笑不语。赵林奇上车了，站着看了看，对我说：＂昆鹏让我检点你呢。你别再让人找不见了。＂我问：＂我给你占个位置？＂赵林奇说：＂我还要跟在队伍后边游街呢。你把好事耽误了，那个八十万的大支票二昆不拿，便让我捧着，据说拿支票的到了河津有个一千的红包。你要是在场，支票就由你抱着了，轮不到我呢。＂我说：＂支票在你兜里呀。＂赵林奇说：＂让河津那帮孙子抢走了。＂我说：＂人家这是讨要红包呢，拿红包去换吧，快一点吧。＂我塞给赵林奇三个红包，又向前给了司机师傅一个，说：＂师傅辛苦了，不成敬意。＂
启果伸手，说：＂来，也给咱乐乐一个红包，乐乐娃稀罕哩。＂我就又给她递去一个。过了一会儿，赵林奇举着一个大牌子上来了，原来支票这么大，他让我照看一下，我说：＂丢了我可不赔。怎么还不见动静呢。＂启果说：＂这是放大的支票相片，扔到路上都没有人捡。爱抢让他抢去好了，河津人真没规矩，当着长辈的面儿呢，哪能那样儿挑逗新娘？太过分了。＂司机说话了，叹气道：＂那些朋友都是公子哥儿，不受约束惯了。今天就是找乐子凑热闹，谁家都有车，想来就成群结伙赶过来了。＂
车外胡然就乱纷纷的，车上的人纷纷下去看究竟，连伺机也呆不住了。
等了好半天，启果牵着乐乐上车了，笑着说我：＂瞧你稳如泰山的，坐着打盹儿哩。呵呵呵，外面打翻天了，把一辆什么好车都砸破了。＂我不信，朝窗外瞅瞅，只见街边有荫凉的地方都站着人。
启果说：＂已经消停了。你大爷三爷几个上了前面那辆车，不知道这空调车里面不能抽烟。河津伺机说＇都把烟灭了＇，谁没听清楚还抽，有河津的一个小伙子就喝斥说＇烟都灭了，听不见呀＇，二昆刚上了车照着那小伙子脸上就是一把掌，说＇听不见，再大声点。＇说着就打起来了，那几个河津的不还手只是抓住二昆胳膊不松，二昆又打又踢，河津人一声又一声赔情说好话，说好话也不行，咱家姑姑们的几个小子一直追到前边小汽车那里，用砖头棍子把那车子都砸了半天。＂不由得我就发笑。
又上来几个女人也带着孩子。仙爱说∶＂这咋办，把那辆客车的伺机也捎带打了，伺机不干了。大巧、二巧也不走了，要另外叫车来；二昆呢，说坚决不送亲去了。出了门的新娘，不兴返回家里的，坐车里在街上让太阳晒，热死了。＂保俊说：＂你发你的愁吧，那是豪车，里面舒服得象宫殿一样。有空调还有电视呢。＂一个女人指我，说：＂这是谁跟前的娃，脸儿眉眼俊死了。＂仙爱说：＂三儿，这是安玉姑姑。＂我叫一声姑姑，仙爱说：＂这是娟儿奶大的那个娃么，你就能不知道呀，看你装的。＂
赵林奇叫我下车，我下去了，赵林奇说：＂你是c照？真的假的。＂我说：＂货真价实，我户口本上的年龄比实际大三岁呢。＂赵林奇说：＂你能开了这车么？＂我说：＂我敢开，别人敢坐么？＂
赵林奇说：＂你开慢些。没辙了呀，僵得不行了，谁都劝不动二姑三姑和二嘎了，难道非要新郎爹妈亲自过来赔情道歉不成？谱儿摆得太大了，一会儿没有台阶下了咋弄。你把车开着一走，她们都担上心了，不得不跟着走了么。听我的，当心些。＂
我上了前面那辆大巴，没有坐满也坐了不少人了。我先看车钥匙在不在，在。我将这辆大巴开动了，出了村到了公路上走了几里，顺发说：＂把式好哩，开着稳当当的，咋就停下了。＂我笑而不语，打开车门，黑蛋送来了保鲜箱，一个两个三个，一个女人说：＂啥东西呢？＂我说：＂三千块一桌哩，吃不了不打包多可惜呀。＂这女人说：＂好呀好呀，到了河津我们还不好意思呢，你好好儿地给咱带个头儿。＂
上了去往河津的一级公路，走了约十公里，接到电话便停住了。等了一会儿，迎面驶来几辆车都在路边停靠了，车上下来的男男女女皆气质不凡，登上客车的有五人，先把伺机来替换，然后一再把赔情道歉的话儿来说，又问还有啥要求意见，顺发说：＂到了那边，最好把宴席划分隔离开，不是因为别的。席上，新郎新娘挨桌儿要行礼敬酒的，河津这时就闹新娘了，稷山人实在看不惯，有些举动过分不过分的，反正新娘的长辈们看着都很生气。等我们娘家人都离开了，随便怎么闹去，只要婆家不干涉，我们也眼不见为清静么。＂
这几位说客唯唯喏喏。
大巴车又上路了。赵林奇妈妈叫我坐到她旁边，我说：＂五奶奶，你来了谁在家里伺候月子呢。＂赵林奇妈妈说：＂有人伺候哩，她娘家妈呀。我也想吃人家河津的好席啊。＂我说：＂你二月里去汾南干的那活儿还在么。＂
赵林奇妈妈说：＂少提，着了骗子的道儿了。那时我还争着去呢，心说闲着没事，汾南又不远，干两个月还不挣几千块钱呀。哼，说的倒是一天挣一百，可是干一天休一天，一月只让干十五天，一天干十二个钟头呢，为啥？老板说缺男工，几班儿倒不起来。说是管饭，可是休息这天就不管了，还得咱买菜做饭。干了一个多月，讨要工钱了，老板说要扣下五百块当押金，日他妈的，我领了不到一千块卷铺盖走那个球，过了几天咱村那几个也不在那儿干了。分明就是设计好了坑人的，你想，咱几个不干了人家就能倒闭了？人家再另招几个人来继续坑。＂
顺发说：＂那工厂做啥的？＂赵林奇妈妈说：＂做他妈b哩，做鸡蛋盘子的。＂顺发说：＂你那主儿跑车拉菜，一年挣十几万呢，谁要你显能哩。＂赵林奇妈妈说：＂别提跑车了，起早贪黑吃的啥苦呢，别说碰上下雨下雪，就下刀子误了也得赔人家。有一回拉的菜，到了西安迟了一个多钟头，没挣到钱还倒赔了人家三千，有什么办法呢？菜贩子就是半夜四点五点搞批发哩，当天批发不掉菜就不新鲜了，赔钱也不好卖了，咱敢不分担损失呀。林奇想再买一掛车，我不让我那主儿也不让。＂
到了河津城西，大巴在一个小广场停靠了，等后边的车辆。不少人到车下走动走动方便方便。半路停车的时候，河津方面在车上放了两条中华烟两箱加多宝，托付我了，我把饮料全分发了，人均能分到两桶儿。车上成年人才八个，包括女人和伺机，我给了伺机两盒烟，给另两个男人每人两盒，给女人每人一盒，女人还推辞，我说：＂这烟一盒八十多呢。＂大家说没有袋子，我从保鲜箱里拿出漂亮的手提纸袋给大家散发。我问伺机：＂叔，可以在车里抽一抽烟么？＂伺机笑说：＂就几个人，抽吧，只管抽。＂我拆了一包散发，给伺机也点上了一只。女人们都提着袋子领着孩子下车活动去了。
焕章说我：＂林奇比你大不少哩，住得又远，你和他还惯熟哩。＂我说：＂林奇给我四爷开车么。＂
焕章说：＂林奇心眼儿多哩，黑彩红火了几年，可让林奇发了财了。开始时候，都还以为林奇背后的大庄家也是河津的，慢慢儿才知晓你四爷爷就是大庄家。林奇最多时一天能卖九万，那时候北峪路两边的工厂都旺着，不象现在关门的关门，不关门的也亏损，那时候的工人打黑彩也疯哩，还爱在林奇手里打。林奇最多一天能卖下九万多。可发了财了，看现在林奇县里有房有车库有门面，还有个十几万的车，手里的钱还多呢。那时林奇挣一块，能让你四爷挣四块。现在不行了，人人都把黑彩看破了么，小成还开黑庄，一天卖的能上了千就不得了啦。＂
河津的伺机叹道：＂黑彩让少数人发了横财，也让不少人倒了灶。我认识的两个，一个砸进去三百多万，可这主儿有钱呀，不把三百万当回事。还有一个和我带亲戚，砸了五、六十万，到处欠着债，还借着我几千呢。＂
后面的大车小辆赶过来了，陆续停靠在路边或小广场。娟儿上了我们这辆车，笑着叫一通五婶三叔二哥，然后看我一眼，又和车上的人说话。娟儿说：＂听说是在家里典礼，然后再到宾馆坐席，恐怕典礼也快也简单，我是说，想到街上转一转的就别走远了。＂赵林奇妈妈说：＂这天气，就瞅哪儿凉快哪儿呆哩，河津有啥呢，又不是到了BJ城。你坐下呢。＂焕章说：＂也没人检点一下，该让三三坐奔驰哩，就算迎亲的车里坐不下了，这么多亲戚开的私家车就没有一辆有空位儿呀。＂赵林奇妈妈说：＂三三稀罕？请我坐我都不坐，自在不了。＂娟儿又看我一眼，我说：＂哎哟，去你该呆的地方呆着呀。＂有个女人笑说：＂哪里是娟儿该呆的。＂娟儿对大家一笑，说：＂瞧，就爱穿那球鞋，不嫌脚上热。你们坐着，我下去了。＂
赵冬果上来了，说：＂这车人少啊。哎哟，今天来的超过十几桌了。我坐的那个车满满儿的，还往乐队车里插了十几个。一个小汽车发一盒啥好烟，说是发了三条都不够。＂焕章说：＂见了发好烟，不想开车的也把车开上了。＂
月明上车了，和车上人说了几句，就瞅我一下，说一句：＂你这渣分子。＂车上的人都笑，月明：＂你们都不怕，都敢坐。＂顺成说：＂怕什么，三三开得好哩。三三开铲车开挖掘机开吊车，咱都见过，放心哩。＂
理事人在外面大声吆喝请大家注意，宣告说，＂凡是参加典礼的先走。其余的人去宾馆接受招待，大车小车的都跟着那辆尼桑后边。＂
我打通杨越的电话，＂二师兄，我看见你家的尼桑了，难道宴会设在你家大酒店？＂
杨越：＂500分先生，娶的是你家亲戚呀。我勒个去的。我开着车哩先不说了，马上到了停车场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