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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120莫怪世态,千秋俗债

一想到激起众怒、人神共耻的皇妹雪梅,赵顼便紧拧双眉,臣子最怕忠孝两难全,帝王也最怕家国两难安呀,他随后双目黯然地嘶哑而言:“国家割丧土地,朕与百官万民一样痛惜痛悔,可事已至此,大辽都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爱卿们就不如化沉痛为祥和吧。”一痛百痛的满殿群臣此刻不甘顺应而似乎齐显忠诚,这些挟祖宗国民而威迫天子的自私之臣,竟然异口同声地庄严奏请:“陛下,恶徒不惩,民愤难平呀。”众臣此愿不移,随后竟然长跪不起,高高在上的赵顼一见难压众怒,唯有痛下狠心地严惩手足:“传朕旨意,将寿康公主罢去封号,逐出皇室,降为遮民。”想起难割骨肉的母亲高太后,从此戴上贵贱离分的无形枷锁,与妹妹将会如同天人永隔,心如刀绞的赵顼在泪眼恍惚之时,就见百官似获公道地屈膝跪倒:“罪人严惩,陛下英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位坐拥江山的一国之君,左也犹豫不决,右也踌躇不舍,最终却落得个两厢割舍!

古今中外,总是俗人居多,俗世之事,却最是让人无法挣脱,那些不顾道德的相互折磨,似乎正是人们循环恶斗的最大享乐。事到尽头,后果必须有人去承担,罪责也总要有人去承受,想要使人善罢甘休,除非有人身负重疚而罪遗千秋。达到目的之后,喘出长恨之人,眼看一个苦境之魂在苦海沉沦,想必绝对称心!

让人难以料想的是,被国鄙家弃的赵雪梅,褪去贵彩金冠,依然倩美婵媛。人的平生既有祸福相依、更有荣辱相伴,在云端坠落之后,那颗冰清玉洁之心,仍旧淡定安然。布衣布裙的雪梅,此时清影孤伶地穿过大街小巷,所到之处,总有并不相识且毫无相关的闲散杂人在公然无讳地蜚短流长。一身清白而留下污名的雪梅,走过之处的所闻之语,尽是谩骂痛鄙,那众口一致都说罪有应得,似乎在世人心中,雪梅丑陋得十恶不赦,她唯有静静走来又悄悄路过,正如青山常在,绿水常流,无愧无畏之心也将坦诚依旧!

在自然的包容,在天地的盖载之中,与山水相依、和鱼鸟为邻的雪梅,安恬静默地栖此孤身,这万里江山,天然如画,那金楼玉宇岂不甘败在下。此时夕阳将尽,她带着无悔之心,蓦然回首,却看到了那个砌恨自责之人,他布衣布帽,身形萧萧,此刻泪光闪闪地恳切出言:“雪梅依旧恍若天人,秦观永世难报深恩,曾经不愿为玉碎,如今甘心为瓦全。”领尽天下之罪的平民雪梅,情愿与君相随:“既然在天难成比翼鸟,那我在地愿为连理枝,我未使万民心安,却只能让秦观随愿,如此姻缘,也算圆满。”两个历经沉浮的平头百姓,四手相携而彼此平等地站在世俗当中,纵有感慨千种,说与草木倾听!

祖宗的规矩不能被破坏,否则走投无路,旧有的制度不能被更改,否则粉身碎骨。而且更为森严的是,身在当代,一旦违背了固执己见的顽劣权者,将会万劫不覆,如果抗拒了自命高深的保守权臣,将被压入腐谷。因为他们对于毫无价值之事,最愿借题发挥,似乎那种刁才蛮智,最能被人铭记。世俗之中,总有一些没有自知的狭窄心胸,把那唯追穷守的浮利虚名,视如泰山之重,所以,即使别人的永世终生,都如鸿毛之轻!

紫宸大殿之上,又是一番浪潮激荡,不将‘异物’亲手埋葬,何以自称忠良?只见一位朝臣豪言高声地出位奏禀:“陛下,自从真宗皇帝与辽国定下‘澶渊之盟’,可谓遗福两国而造福百姓,可赵雪梅竟然为了儿女私情,不顾国家安定。陛下,不能因为一个庶民,让辽人对我大宋怀恨在心,其中利害,非同小哉,对于猛虎西北,言出必行要慷慨,不诚之心不可怀。”赵顼听后,大感意外:“已经了结之事,怎么又起争执?诸卿还想如何?”又一朝臣咄咄无余地铮铮出语:“陛下,太平无价,仅仅割地,不能表示我国与大辽和平共处的诚意,赵雪梅乃是陛下当着皇天后土和满朝文武的面前许配给辽国皇子的,金口玉言,重如泰山,赵雪梅无权改嫁,还请皇上下旨责罚。”一群汹涌无畏之臣,众论纷纭,都在劝谏一国之君,遵守金言之信。

想到血脉亲情,已经受到苦难重重,赵顼此时强忍入骨之痛:“辽人既已离去,你们为何还在耿耿于怀?自从雪梅许给耶律俊,直到她被废为庶民,皇太后天天以泪洗面,夜夜入枕难眠,这连亲之情岂能说断就断。”就见另有一位朝臣诚惶诚恐地开口相劝:“陛下,辽人生性残暴,反复无常,一旦借此理由便会出师有名,我朝君臣将会面临噩运,战乱祸患更会涂炭天下子民。难道皇上为了一个有实无名的妹妹,可以抛弃全国的子女吗?这以防万一之举,陛下不该有所犹豫。”面对这个国鄙家弃的举世之敌,半晌之后,无语反驳的赵顼只剩哀声叹气,他步步退让,此时凄然若丧:“传朕旨意,庶民赵雪梅终生不得再嫁,囚禁在天清寺中,面壁思过,为我大宋祈福念经。”群臣这才跪倒在地,声音洪亮地齐口称颂:“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顼充耳不闻,他成了一个呆若木鸡之人。

这是一个蝶舞鹊欢的艳阳晴天,逐出金笼的雪梅和摆脱束缚的秦观,难求权贵之尊,却依然得到彼此相许的真诚互敬之心。二人在无顾无虑的无俗无欲之中,也将毫无遗憾地实现曾经许下的美好心愿。情不知所起,人不经此历,怎会了解相互之间会有至此不移的相爱诚意?恋到深处,即使山高水险,如何能阻?真心交换,可令山石醒悟,腐木复苏!

在秦观的林阴小院,有一所静雅竹屋,屋门两旁贴有一幅对联,上联为:帝女合欢娇凤含笑;下联为:牵牛迎辇翠鹊凌霄;横批是:仙凡并蒂。面对两位交心挚友,喝过几杯清茶浊酒,锦衣俊雅的秦观拉住清水芙蓉的雪梅,在拜过天地以后,竟然由衷感叹:“今日终于当了官,当了一把新郎倌。”苏轼眼见两情如愿,不禁阔步上前:“今日终成眷属,既有天地做证,又有苏某为凭,也应拜一拜我这片持久之诚。”苏轼说到此处,刚要得意落坐,便被不甘其后的黄庭坚一把拉起,他大大方方地开口出语:“今朝新婚吉日,可谓满堂欢喜,自然应该拜一拜我这份手足之义。”二人争先恐后之时,雪梅从容上前地温婉而言:“二位一是师长,一是兄长,我与相公今日共结连理,永做夫妻,自然要拜,必须都拜。”二人这才轮流上坐,似是端庄雅客,雪梅携同秦观一一参拜之时,都是躬身到地。

谁会得知,终于熬过了万水千山,终于盼到了仙凡相伴,竟然风雷袭卷同心院。意想不到的皇诏圣喻,正在此刻惊阕全场,等到跪地听旨以后,众人全都没了方向,似乎头上骄阳也已暗然无光!怎奈污尘不尽,使得天地昏昏,手无提丝之力的雪梅,接过圣旨之后,泪洒衣衫的秦观,已经痛得千辗万转,一旦踏入物欲横流的俗世深渊,竟然牵累得倾情决断,从此鹊桥难连。秦观爱恨无限而痴诚恒远,他不由紧握笔杆,挥洒了一首感天动地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一别永别之时,雪梅接过生死相许的婵娟之诗,满含泪光地看着即将诀别的新婚夫婿,她带着千丝万缕的透彻思绪,心有灵犀地悲切出语:“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成双有情人,离别最消魂,一个依依空回首,一个合眼泪双流,从此难求天长地久,只守孤影白头!雪梅似乎踏上了鹊桥之路,飘然遁去之时,如兰而幽香,如莲而芬芳,如梅而傲霜,如雪而飘扬!

看着成梦之人,似乎遁入霄云,堆积郁恨的秦观从此难慰丹魂:“今日正是七夕,天恨我这悔悟太迟的秦太虚,秦观虚无飘渺地游戏年少,直至今朝,却感受了永世的凄寥,不如改字少游,但愿无欲无求!从今以后,世间没有秦太虚,只有秦少游。”心愿未满还亏,美梦将圆却碎,秦观过分追求完美,竟会换来不尽的遗憾如影相随。只因害怕人言可畏,一生竟被世俗所累,最终居然落得:鹊桥情长梦黄粱,两愿随江空流淌!

看着悔悟已迟的秦少游,黄庭坚一时哀泪横流:“人人读书,争进仕途,谁知仕途竟会如此恐怖,真是恶理难除,俗患难赎呀!”苏轼面对这片幽幽残梦,竟是伤怀纵横:“如同未入仕途的布衣秦观,更如驰骋数载的资深之官,代复一代,人少恋志,人老恋权,人人皆是恋名恋誉,劝君莫怪世态,都是千秋俗债啊!”那浩渺苍穹,湛洁明净,从此人间,有一曲哀婉之情,传至春夏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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