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面之约后,张蕾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严冠宇。
国庆假期后,严冠宇飞去美国着手收购科技公司的事情,一去就是大半个月。张蕾的工作也不轻松,林艳丽因父亲中风入院,申请了半个月假期,而她手头上的工作几乎全部交给了张蕾。
“小蕾,咱们部门的情况你也知道,总共才五名跑线记者。其中两位孕妇年底生娃休产假,唯一的壮丁刚刚向人事处递交辞职申请,招聘的新人又还没到岗。现在除了你以外,真没有别的同事能挑起艳丽的活儿。”
张蕾清楚,除了辞职,自己没有任何拒绝工作理由。她迅速评估了目前及未来一个月的工作量,冷静地跟黄主任分析:“主任,艳丽姐跑的线是部门里最多的,我一个人怕是接不下来。可以让其他两位女同事都分担一部分吗?哪怕她们合着分担三分之一的工作量也行。等新人来了,我们再重新分工。”
听到张蕾愿意啃下这块硬骨头,黄主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望着张蕾点头如捣蒜,“没问题,我过会儿跟她们说说。”
如果是六年前,刚入行的张蕾肯定会热情饱满地应承黄主任的各种不合理派工,但现在的她已经学会如何让自己远离职场黑坑了。
为人下属,固然要尊重上级意见,但决不能盲从上级命令,更不可逞一时之勇,出风头做英雄。因为接下根本完成不了的工作量,终究只会逼自己独吞恶果。最明哲保身的方式,莫过于诚恳地示弱认怂,把可预见的问题先抛出来,与团队共同进退。
张蕾揉了揉熬夜后浮肿的双眼,刚想放下手机去沙发上补眠,却收到了久未露面的严冠宇微信。
“明早七点抵达的飞机,晚上一起吃饭?”
张蕾嘴角勾了勾,喃喃自语:“呵呵,就知道吃。”刚想一口答应,却担心工作任务的不确定性。毕竟现在要面对双份的工作量,张蕾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接下来的半个月,自己的日子可有点难过呢。
“抱歉,明晚已有工作安排。再约。”
小失落地点了发送,张蕾叹了口气。
严冠宇几乎是秒回的,内容十分简短,两个字,“没事。”
盯着屏幕上的这两个字,张蕾琢磨着要不要再跟他解释一下,或者索性就先答应他,赌一把黄主任不会抓她干活。可还没等她编好回复信息,黄主任就发来几通语音,大致布置了近三天工作任务。张蕾立刻埋头工作,很快就忘了这段小插曲。
倒是电话那头的严冠宇,坐在办公桌前,盯着手机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下文,不高兴地扁了扁嘴,飘出一句不轻不重的“啧”声。吓得站在一旁的财务总监后背一凉,光亮的脑门上蒙上一层冷汗,面色尴尬地看着严冠宇。
“董事长,抱歉,请问是报表有什么问题吗?”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严冠宇在默默责怪张蕾太无情的同时,努力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在报表上,抬起头望向财务总监时,已是春风满面,“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了数字。请您继续。”
当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工作塞满的时候,日子就会像上紧了发条一样,飞快地向前冲。
林艳丽休假的这段时间,张蕾基本每天都在超负荷工作,加班熬夜成了她的工作常态,作息混乱,三餐不定。别说买菜做饭,就连正经吃顿盒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基本只能吃些面包牛奶凑合。
双人份的工作量,除了包括日常稿件处理,还包括出差时长乘以二。以前张蕾挺喜欢坐飞机出差,因为可以名正言顺地关上手机清静一会儿,全身放松地读本书,打个盹。可最近她对出差已经产生了恐惧,上飞机前一分钟还在做电话采访,起飞之后就得赶紧打开电脑整理采访笔记和写稿,赶在飞机降落前形成初稿,一落地就得传稿回编辑部,整个过程容不得半点马虎和拖拉。
次月,人事处统计记者发稿量时,发现张蕾单月完成了逾15万字的新闻采写,当中有10万字是集中在下半月刊发的稿件。为此,人事处还专门跟部门领导反复核对是否统计有误,因为杂志社的记者平均单月发稿量不过5、6万字,像张蕾这样的发稿量,甚至超过了杂志社的传奇人物——当年财经部的首席记者,现任的杂志社总编。
当确认张蕾的发稿量无误后,人事处专门打报告向高层汇报此事,总编得知财经部有这么优秀的年轻记者,决定要在原有稿酬奖励上,再给她添一笔额外奖金,并在杂志社内部公开表扬其优异的工作能力和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
忙于出差赶稿而鲜少回办公室的张蕾,没机会亲身感受到老总们对她的赞誉有加。倒是几位私交不错的同事发截图调侃了她几句,顺带叮嘱她要注意休息,别仗着年轻体健就不顾身体。
其实,在张蕾刚入行的时候,为了尽快有所表现,也为了摆脱与邱晓明分手的伤痛,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维持高强度的工作状态。而业余时间她也不消停,为朋友的公司兼职做些文案宣传、内刊编辑。一周工作超过80个小时,刨去上下班交通和吃饭上厕所的时间,平均每天仅睡4-5个小时,有时候甚至连着五天都只睡3个小时。后来她渐渐淡忘了分手伤痛,但工作已形成了惯性,领导也习惯将一些高难度任务交给她处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小两年,由于长年休息不足,加之工作压力大、强度高,张蕾在这两年里曾因胃出血住了两个月医院,但她没有学乖,双眼只盯着银行账户上不断增加的数额,罔顾身体发出的健康警告,继续高运转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直到某天,张蕾被身边一位同行的骤然离世当头棒喝。这位同行仅比她年长三岁,因连续熬夜加班一个月,最后猝死在电脑桌前,家人发现他昏迷不醒时,电脑上还有半篇没有写完的新闻稿。
张蕾参加了他的葬礼,刚过而立之年的他有一位怀孕六个月的妻子,葬礼现场扶着肚子哭成泪人,身边还坐着几度伤心晕厥的两对老人。看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与绝望,张蕾意识到她不要这种催命符式的人前风光。返回住处后,第一时间打开电脑写辞职信,毅然辞去令人艳羡眼红的高收入,同时在网上投简历,物色新工作。
没过多久,张蕾就收到几位猎头的来电,最终选定现任职的杂志社。这是一家国内发行量排名前三的报业集团,旗下商业类杂志刚起步,开给张蕾的薪酬待遇仅为业内中等水平,但她就中意它的办公地点就在她父母所居城市。
深夜十一点,交完本周最后一篇稿子的张蕾收到黄主任的微信,除了表示已收到她发去的稿件,并告诉她林艳丽明天结束休假,恢复正常上班。
张蕾高兴地伸了个懒腰,看见书桌上的全家福,记起今早母亲打电话过来,提到父亲膝盖上因车祸留下的旧伤又犯疼了,想让她帮着买些进口膏药。彼时正准备做采访的她,满脑子都是工作,放下电话一转身就忘了这事儿。
张蕾连忙拿起手机,想给香港的朋友发条微信。刚编好内容准备发送,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严冠宇的来电。
“还没睡觉?”严冠宇淡淡地说。
“睡了,被你吵醒了。”张蕾撒了小谎,企图诈对方愧疚而请吃饭。
“哦,是嘛?可是你家客厅灯还亮着呢。”
听见严冠宇夹着笑的回答,张蕾快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阵猛瞧,却没发现严冠宇本人或座驾的踪影。
“你……你在楼下?”
张蕾小心翼翼的回答让严冠宇笑得更开心,轻声说:“没有啊,随口猜猜。没想到被我抓到有人撒谎了。”
“你,无聊。”
张蕾冷哼一声,严冠宇收起笑声,缓缓地说:“你想我过来吗?可以啊,我现在就下楼开车。”
“别过来。”这个钟点的张蕾已经累得几乎虚脱,唯一想做的事情是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我昨晚只睡了3个小时,今早五点半就爬起来写稿,九点出门做采访,下午四点回到家,一直写稿到接你电话前五分钟,并且明天上午八点前要回到杂志社看版面。”张蕾声音里透着浓浓疲倦,电话那头的严冠宇静静地听她说完,快速回了句:“好的,不聊了。快去睡,晚安。”
张蕾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电话断线的声音。
“喂?……电话挂的也太快了吧。”
第二天早上,张蕾一回到杂志社就被值班门卫叫住,寒暄两句就把一个大纸箱交给她。
“今早七点左右,一个年轻小伙子开车把这箱东西留在门岗,托我们转交给你。他说是你的朋友,但没有留下姓名。安全起见,我们刚把这箱东西拿去检查了,里头确实没有危险物。你可以放心拿走啦。”
张蕾连声道谢,双手抱着沉甸甸的纸箱回到办公室,开箱一看,尽是名贵的滋补食材和药材。
她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燕窝,盒子背后的价格是她五条好稿的奖金数额,忽地升起疑惑,琢磨着该不会是被采访对象恶意行贿了吧。
瞥见纸箱底部有一张小卡片,她赶紧拿起翻看,两行遒劲疏朗的钢笔字,冷不丁被甜了一下。
“等你约饭。严冠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