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我就在你面前,你能看到我吗?”一直浮游在包房空气里刘年的魂,飘到时光面前。时光像一个断了牵线的木偶,散成一堆涣散在地上,眼神空洞。刘年在他的眼神里,找不到自己。
看着一向阳光温暖的他,突然这副像一夜间被暴雪摧毁了所有收成失了魂的模样,刘年内心焦急起来。
她顿了顿,伸手要去摸他宽厚的肩膀,想要安慰他,然而她的手却直接穿进了时光的肩膀内!
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不会有错了,正如怀念所说的那样,自己已经死了,如今只剩个游魂!
她抬起头,看着时光,眼睛一酸一热,却无泪。
“好吧,”她坐在时光旁边,“这次,总算能跟你吐露心声了。”
刘年又看了一次时光,好像是再次确认他是真的看不到自己,听不到自己。
“进一步没有资格,退一步又舍不得。我喜欢你,连自己都变得像你。十多年了过去了,我时常还会梦到你。我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从来没想过还会再遇到你,以至于当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以为在做梦。在我的生命里,最幸福的瞬间,就是我看你的时候你恰巧在看我。”说到这里,刘年的魂不经意地扬起嘴角。
“不过生活很残忍,很遗憾,我们注定没结果。第一次见到你,无法忘记,可我却只能远远看着你,呆呆的。我多想拥抱你,多想光明正大的说出你的名字而不是把它埋在心底,可惜你我中间人来人往。人最错的想法就是想太多吧,这几天,作为你的女友在你身边,虽然不是真的,但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真的很谢谢你,现在想来,此生无憾了。”
她看了看时光,他还是那副被抽空了灵魂的模样。
她无奈笑了笑,起身:“都说人死了,会有牛头马面来拉去投胎,可是到现在,牛头马面怎么还没出现呢?”
她慢慢远离时光。
“下辈子会不会再见呢?”
忽然,她想起了德国老公,妈妈。
“可惜来不及报答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又想起自己热爱的摄影事业,想到从此再也不能拿起相机,仿佛心爱之物被强夺,无法释怀。
“难道真像怀念说的那样,我只能永远这样做个没人看得见,没人感觉得到的游魂野鬼吗?”
永远?有多远?想到这个无法触及得到的时间弧度,刘年的魂实在无法安宁。
她又重新在时光面前蹲下,伸出颤抖的手,抚摸这张从来不敢去触摸的脸,口里念念有词:“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喜欢你。”
她很紧张,很害怕,因为她居然把心底的话说出来了。然而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这样吧。”她松了一口气,咬咬牙,往包房门口飘去。到门口,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时光,凝视了特别久,仿佛要把他印在自己的眼睛里似,如果有幸投胎,还要带到下辈子的记忆里去。直到他的形象已经刻印得足够深,无法轻易抹掉,她才掉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全世界都知道我在暗恋谁,除了她。”时光突然开口,像痴呆一样,望着KTV的门,嘴里蹦出一句话,“我这些年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一切就这样变得毫无意义毫无价值了么,想象的一切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么,哼,哼哼。”他傻笑起来,迷离灯光下,他的眼角闪闪烁烁。
大电视里,播放着陈奕迅的《不要说话》:
……
爱一个人是不是应该要默契
我以为你懂得每当我看着你
我藏起来的秘密
……
妈妈还没回来。
刘年漫无目的地飘着,不知不觉回到了家。妈妈不知去哪了,还没回来。刘年想见见妈妈。她在家里等了好久,妈妈还没见回来。她害怕这熟悉的空间里充斥着空与寂,又飘了出去。
村口妈妈从前摆摊卖水果的地方,现在很干净,公路两侧两排一树树整齐开放着红红火火的洋紫荆。村委会门口,偶有一套套撞款或撞色的西装革履进出。
“丑角我尽揽呀——”
好像突然从湖里冒出的一串男声,打断了刘年的思绪。
“是醉星湖母亲少了一道湖岸独特的风景呢,还是醉星湖景区终于揭去了一块丑陋的疤呢?嘻嘻,我是一块丑陋的疤,他们都这样夸我,好有意思呀!”
一个头发松乱,全身光秃秃,多处还挂着伤痕,除了隐私部位裹着一条脏兮兮的红平角裤的男人,拍着手,就站在妈妈当年摆摊卖水果的位置。他突然脱掉了那条平角裤,对着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卖力挥舞起来:“卖——遮——丑——布咯——”
刘年的魂一眼认出,这个不是当年的村长吗?
他刚喊完,马上从村委会里走出两个西装革履,撵起他两条干柴一样的胳膊就往村委会里走。而他嘴里还很起劲地叫喊着。
很快,这里又恢复了清静,只听得见来往车辆的声音。就像偶尔一块石片子,投进了历史的湖里,撞击了一下湖面,很快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只有这里的美景,才是她刘年最后的栖身之所吧。可惜她连能埋葬的尸骨也没有,她只能这样虚幻地看着,再也无法用相机,将这里的美记录下来。
时光已经三天没来公司了。怀念环顾一周空荡荡的办公室,脑子像白纸一样空。
虽然,时光连续三天不来公司真的是司空见惯,可这三天,是发生在刘年……失踪了以后,姑且说是失踪吧。时光的手机一直无人接听,他有好几次想要去他家找他,但都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吧,或者说,他心里的内疚让他觉得自己实在没脸面去见时光。
没有开灯。黑暗里的他,已经定格在办公椅上,不吃不喝不眠了三天三夜。
“时光,好儿子,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公司出了问题啊?怎么好几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妈妈做好饭你也不出来吃,妈妈喊你你也不答一句,时光,你在里面干嘛?”时母急促地敲房门,房门都快给她敲开几道裂痕了。
“时光,回答下妈好吗?时光?”时母打定最坏主意,要是再不开门,就只好拼了这条老命撞进去了。
突然,房间门竟破天荒地自己开了。
时母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眼前这个男人嘴边胡子渣渣乱蹿,两只眼睛周围好像涂了一圈黑色眼影又黑又深,白色眼仁发黄,布满裂纹一般的血丝,男模特一样的完美身材,如今像被雕刻刀剥削过一样,单薄得只剩中间的那条芯了。唯有目光,尽管呆滞,稍微还保留点神采。
时母冲过去,托住儿子瘦削得像胡萝卜尖的脸:“噢滴个神哪,我的儿子,哎呀,你怎么变成这样,可怜的儿子,快点出来吃点东西。心疼死我了。”
时光微微笑,把时母的两只手轻轻放下,说:“妈,我没事,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你不要担心。我去下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