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选他。”马丁主教笑着说。
元帅营帐里的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主教，刹时整个大帐里安静极了，只能听见火盆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突然的寂静让艾萨克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他不好意思地看向众人，发现大家都注目着帐中央一个精壮的蛮族少年。
主教款款走到扬的身前对他说：“再打一拳。”
扬像刚才那样，吸气，握拳，抬肘，曲臂，出拳。
简单的一拳，朴实无华。
“很好，很好，就是你了。”主教很高兴。
大帐中所有人都呆住了，艾萨克不明就里地问：“选他？老师你确定？就凭这普通的一拳？”
和少年神官一样疑惑的加洛尔元帅也问道：“主教大人，这一拳，难道蕴含着什么奥妙？”
“呵呵呵呵。”主教笑笑却没有回答，而是走到扬的眼前问：“你就是斩断血线的那个少年吧？”
扬惊异于主教居然对他昨晚的战斗还有印象，老实地点点头。
“很好，很好。名字？”
“扬，我叫扬。”
“扬......很有趣的名字。你不是东方部落的人吧？”
“他的父亲是个外地来的游商，病死在旅途中。我无意中捡到他，在部落中抚养大，按这样说他就是部落的人。可是他的父亲来自哪里，这我就不知道了。”一旁的大胡子抢先说道。
扬正准备老老实实地告诉主教自己的身世，却被大胡子抢了先。看着队长正向他挤眼示意，心中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说谎，可还是顺着大胡子的话往下说：“是的，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哦，是嘛？生世不明的少年勇士......”主教意味深长地说着，一手抚上扬的头，一股温暖从头顶灌入，直通全身。
对圣法本能地抗拒让扬身体一僵，可随之而来的温暖感觉又让他舒服到忘却了反抗，直立在原地。
主教收回手：“知道我是谁吗？”
“您是艾尔哈拉新任的主教大人。”
“知道现在是在挑选什么吗？”
“在为主教大人挑选护卫武士。”
“知道护卫武士该做些什么吗？”
“护卫武士应当时时刻刻保卫主教大人的安全。”
马丁主教笑着牵起扬的手说：“那以后我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老人慈祥的笑让扬倍感亲切，他点点头。
宝座上的元帅试探着问主教：“主教大人，要不然我们再看看后面的勇士？也许会有让您更满意的......”
“不，元帅大人，不会有比这个勇士还让我满意的人选了。”
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一旁的大胡子听到这话，憋不住心中的喜悦，哈哈大笑走到扬的身边，祝贺地拥抱着他。
扬双手推开大胡子，追问主教：“主教大人，我有一个问题。”
“说吧。”
“为什么选我？”
“为什么？”主教的脸突然变得邪恶，他讥笑着说：“呵呵，为什么选你？因为你长得清秀，很对我胃口。在我有欲念的时候可以供我发泄，疲乏的时候可以为我......”
扬惊呆了，他没有想到答案竟是这样的下流不堪。
主教红光满面地继续说：“还因为你看上去很，可口。”他鲜红的舌头舔着嘴唇，“当我饿了，还可以好好品尝你身上鲜美的肉。”
扬惊恐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去。
主教一步一步往前紧逼，他的面色异常地苍白，两颗尖锐的獠牙伸出嘴外，恶红的眼睛来回打量着扬全身上下。兴奋的主教怪异地笑着抓起扬的一只手说：“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你杀死了我最可爱的假体！！！你！杀！死！了!他!”
主教边说，边忘我地舔着扬的手。
粘腻的口水沾满双手，扬胃里一通翻滚，干呕起来。
“不过没关系，”主教的双手紧紧环抱扬，“因为很快，你就会替代他，成为新的小可爱！”
布满皱纹的老脸在扬的脸上来回磨蹭，他恐惧地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啊！！！！！！”
圣历一百年，八月五日
清晨中的九月教堂里，扬猛地坐起身，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后背被汗水完全浸湿。
一旁正在扫地的主教听到扬的惊呼，和善地问道：“做噩梦了？”
扬不敢看主教的脸，低着头回答：“嗯。”
“昨天太累了，你再休息一会吧。”
刚刚做的噩梦让扬呼吸困难，于是他开始数数。
“一，二，三，四。”
只数到四，梦中主教骇人的形象已在脑中消散，扬放松下来，环顾四周。
淡薄的晨光透过教堂的漏洞照到堂内，大堂也清新起来。手持扫帚的老人微微摇臂，扬起轻尘漂浮在一束光线中。
身旁的呼噜声时大时小，熟睡的艾萨克也许是做了一个好梦，梦呓都带着笑音。
恢复平静后扬站起来，走到老人身边：“主教大人，让我来扫。”
主教摇摇手，指着一只靠墙的扫帚：“一起来。”
扬握起那杆扫帚，学着主教的样子把碎屑扫做一堆。
安静的教堂里只有扫把掠地的摩擦声，偶尔插入一段呼噜。
“主教大人，我......有一个问题......”
“说吧。”
“为什么会选中我做您的护卫？”
“跟在我身边不开心？”
“不是！我只是不明白......”
“好事。不明白就是快乐的根源，等到你什么都明白的时候，也许就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大人您不要说这样绕口的话，我听不懂......”
“好！”老主教用肘拐夹住扫帚杆，笑着指指前方的雕像：“你以为是我选中了你，事实上是主。”
“是主选中了我？”
“哈哈哈哈，我主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是主布置了这一切，让我们相遇，让你成为了我的护卫。”
“大人，我还是不懂......”
“唔......”主教静立思考片刻后，笑着对扬说：“举个例子来说明就是：你会成为我的护卫这件事，早已被牧神写在牧原长诗里了，所以必定会发生。”
扬恍然大悟，又惊喜地问：“主教大人，您知道牧神？”
“我还知道牧神有两匹牧原狼，一匹叫狩，一匹叫獳。每年牧收月的第一天，牧神就会带着这两匹牧原狼去迎接新来到的英灵，和他们一同在宽广无垠的牧原上狩猎堕落游魂。”
扬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您都知道？”
“哈哈哈哈，我可是牧原长者会的朋友呢！”
哇啊！原来如此！
扬心底发出巨大的惊叹，对马丁主教尊敬到了极点。
他红着脸低垂下头，为梦见主教变成吸血鬼而愧疚，根本不敢正视高大的主教大人。忽而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懦懦地问：“圣教不是说世间只有圣教的......主才是世间唯一的真神吗？大人您怎么还会相信牧神呢......”
“我不信牧神。”
“啊？！！”扬不解地抬头。
“我也不信主啊。”
“啊？？？”扬更迷惑。
看着扬混乱的表情，主教哈哈大笑：“不明白？”
“不明白，您可是艾尔哈拉的主教啊，怎么会不信主？”
“嗯......如果有人告诉你艾尔哈拉有一个九月教堂你信不信？”
“信。”
“那如果有人告诉你艾尔哈拉没有一个九月教堂呢？”
“当然不信。”
“为什么？”
为什么？扬哑然，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因为我们现在就是在九月教堂里啊！”
“看！”老主教一拍手“这不就清楚了：真，是不需要谁去信的，不管你信不信，真都是真。”
这段解释让扬头更晕了，他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连忙抢白道：“大人，和您说话真累。”
“哈哈哈哈，那是因为你笨。”
扬气恼，却忽然间感觉这个“笨”字有点亲切：原来主教不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大人物，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
扬笑着回道：“我可不笨，我比艾萨克聪明！”
“哦？”主教有点意外：“让我考考你......”
就在两人不紧不慢的一问一答中，大堂里的尘埃和碎渣很快被清扫干净。老主教又带着扬把坏掉的小件的室内用具一件一件清理出门，忙忙碌碌。
间隙中，两人坐在大门前的阶梯上休息。前庭，昨晚看上去阴郁的野草在阳光下充满了生机，老驴悠悠地走过他们身边。
“主教大人，这个教堂真的需要好好休整一下。”
“是啊。”
“光靠我们两个，”扬想起屋里还有一个正在睡觉的艾萨克，忙改口道：“光靠我们三个，人手完全不够用啊。其实......”
“其实什么？”
“凭您的身份，可以号令艾尔哈拉的贵族来帮你修复这座教堂啊！”
“可是我没有这么做，这是为什么呢？”老主教笑意盈盈地看向扬。
“因为，因为......不对啊，这个本来是我想问你的问题。”
“哈哈哈哈，扬，这个世界上每一件事情发生都是有原因的，有的时候我们能看明白其中的原因，还有的时候我们看到的只是虚假的原因，更多的时候我们完全不知道这个原因是什么。这个时候该怎么办？”主教问。
扬想了一会，没有答案，回问道：“该怎么办？”
“哈哈哈哈，还说你不笨。遇到看不清原因的事情时，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事物背后的因自己就会慢慢出现。”
“主教大人，您又把我绕晕了！和你说话真的好累。”
主教笑着拍拍他的头：“累就别说话，干活。”
大堂在简单的收整后比昨天看上去干净不少，在阳光的透射下已经隐隐有些神圣的感觉。长椅之间酣睡的艾萨克还沉在梦乡里，看到这个慵懒的少年神官，马丁主教和扬对视一眼嗤笑起来，然后一前一后穿过雕像旁的门洞来到教堂的后方。
一个不算宽敞的房间里空空如也，四壁和大堂一样破败，四四方方的空洞大概是之前放窗户的位置，因为背着光，房间里并不明亮。地上有几滩早已干掉的水渍的痕迹，嗅到由这些痕迹发出的腥臊味扬摇摇头。一块已经脱色的布条稀稀拉拉挂在房间的一角，将房间分割成两个部分。扬走上前，撩开布条。
昨晚为他们带路的那个干枯的小老头正蜷缩在一块肮脏的破垫子上熟睡，一只手紧紧握成拳，拳缝中透金光。老头身旁躺了一排和他穿着差不多的人，有男有女，互相胸抵着背挤在一起，沉沉地睡着。
扬没想到这小小的一角竟住着这么多人，愣在当场。身后的主教走到前面，把这一幕看到眼里。
“我主至圣！”主教说。
“我把他们赶走。”扬说，他想到以后主教以后就要住在这个地方，怎么也不能让这帮乞丐留下。
主教制止扬：“这里是他们的家，我们才是外来者。”
说话的声音吵醒了一个女人怀中的小女孩，她惺忪地睁开眼看着眼前两人，扑闪着的大眼睛中是满满的疑惑。
主教笑着看向小女孩：“继续睡吧。”
看着陌生的两人，小女孩有一点恐惧，拉扯女人的衣服把她唤醒，醒来的女人和小女孩一样，看着两人半天反应了过来，把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全唤了起来。
最后一个醒来的是昨晚为他们带路的那个干瘪的老头，他略带惊恐地指指扬，继而又指指主教：“你们，你们怎么还在？”
扬正想说话，老头猛地站起来，粗暴地说：“你们要睡觉，睡好了，快走，快走。”
看着老人有些生气的模样，扬立摆好架势护卫在主教身前，生怕老头会有什么过于激烈的动作。
主教满面笑容地对扬摇摇头，温和地对老头说：“我们有点事，应该还要在这个教堂多待一段时间。”
“不待，不待，快走快走！”老人挥着手把他们往外赶。
主教笑容不变：“你们还没吃早餐吧？扬，去把面包拿来分给大家。”
听到“面包”一词，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两眼泛光。可老头还是警惕地盯着主教。
直到纸袋递到老头手中，他认真地往里翻了翻，开心地笑了起来，又很快捂紧袋口看向主教。
主教挥挥手：“扬，走吧，人要开饭了。”
随着主教重新回到大堂，扬不解地问：“大人您为什么要对这帮乞丐那么好，只要我把他们赶跑不就好了吗，省的之后还会有麻烦。”
主教拍拍他的头：“忘记我之前是怎么说的了吗？”他指指一旁的无头雕像。
扬了然，接着说：“都是主的安排。”
主教点点头：“哈哈哈哈，还不算太笨。”
大笑声中，艾萨克终于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老师早。”
“休息好了？做了一个美梦吧。”
“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哈......”主教和扬一同笑出声来。
时钟声响了九下。
听到钟声扬才想起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害羞的对着老人：“主教大人......我想请个假，就一小会。”
“你很不称职啊，怎么，有重要的事？”
“和......和一个姑娘有约......”不知道为什么，扬更愿意在慈祥的老人面前实话实说。
主教呵呵笑起来：“是个漂亮姑娘吧？”
“嗯，不不不，不漂亮，但是，但是，越看越好看。”
老主教笑意盈盈地盯着扬看了半天，看得扬心里发虚。突然老人一掌猛拍到他头顶：“那你还愣着干嘛？快去啊！”
捂着头的扬大喜，撒开腿向外跑去，边跑边喊：
“一会儿，我去一会儿就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