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辈子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这已经无从考证，但我的前世肯定没办什么好事儿！这其中就包括可能借了上帝的钱但没还，还把他当成了一头羊，狠狠涮了几遍，当时并没遭报应，一时志得意满，觉得上帝也不过如此。谁知道上帝这么小心眼儿，来了个秋后算账，到了这辈子连本带利一块儿算，给我要账来了。我还是不还，他就把我绑在了铁轨上，远远地开着一辆满载不幸和厄运的火车缓缓向我驶来，那些厄运像滚滚浓烟猛然钻出，侵入我的五脏六腑，把我一通折腾。受不了煎熬，我在列车即将碾到我时大喊一声：“上帝，我错了，我还钱！我还！”但他仍旧充耳不闻，列车一节不落地从我身上压了过去，我像一条平面贪吃蛇似的看着他。他倒是陪着笑脸，一个劲儿地道歉：“不好意思，刹车坏了……”实际上却在内心冷笑：“小子，你也有今天！”初中以后，霉运不断的我在脑海中幻想了几百遍我欠上帝钱的可能，我甚至还郑重其事地写了一封抬头是“致上帝”的道歉信，随后又买了几张冥币，连带着一块儿烧了，希望他收到后能原谅我。然而，我还是在不幸中越陷越深，后来琢磨明白了一番，我也活该。都敢把玉皇大帝给烧了，还求什么上帝原谅？！
初一上学期过的飞快，我的学习成绩是班里最稳定的，每科只有二三十分，已经跌到了谷底，实在没有再跌下去的潜力了。在这一点上，我比中国股市仁慈多了。寒假的时光已经不再令我有所期待，那种点个爆仗听响声就能高兴一整天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变的成熟了？显然不是，而是因为放了寒假玩还不如在学校里玩的痛快。寒假是一个无比沉重的时刻，亲朋好友一见面少不了问自己家孩子在学校的表现，堂哥又拿了三好学生的称号，表弟被评为了学习标兵，而我没有遭遇留级的尴尬，在整个家里就算是天大的喜事了。
我爸妈非要请冯静父母吃个饭，还不让我们跟着，难道是要谈论我们的婚事了？我胡乱想着，这么大了再指腹为婚是不是有点晚了？然而通过我妈从饭店回来后的反应可以看出，他们并没有谈什么“婚事”。
“你看看冯静她妈现在，啧啧，把她能的，尾巴真是快翘到天上去了。”我妈进门时还在扭头冲跟在她身后的我爸抱怨着，“请她家冯静给小和补补课，推三阻四的，又是什么我们家静静太忙了，写作业写到凌晨了，再教小和学习影响她休息了，说白了，还不是怕小和把冯静给带坏了吗？真是的！原来冯静她妈可不这样儿的，小和他们小的时候多热心的一个人啊！”
“行了，不愿意教咱们也没辙啊，总不能逼人家去吧？”我爸在一旁劝。
“小和！我说你能不能不一天到晚地看电视啊？学会儿习这么难吗？寒假作业写完了吗？你也给我们争点气，让你爹妈露露脸！”我妈憋着一肚子邪火儿，都撒在了我身上。
“妈，作业我写了，我把会的都写完了。”压根儿也没写一个字，因为，我都不会。
寒假结束后，也就是初一下班学期一开始，翻译官就开始每天唠叨着中考的事儿了，他说初一上学期就当是给我们适应初中生活了，剩下五个学期都得瞪起眼来，为了中考拼搏，“一分一万八”成了他最常挂在嘴边的几个字。2001至2004年的那段时间，J市的中考形势每年都很严峻，考生人数暴涨，学校招生人数又有限，僧多粥少的现实下，优胜劣汰成为了唯一法则。“择校费”是教育部门为改善这一现象专门设置的一项举措，分数不够的话，拿一万八千块钱择校费也能上报考的高中。当然，也不能差的太离谱，距离分数线差四十分以内才有资格缴择校费，差一分和差四十分都得拿一万八。像我这种的，考西城中学这样的非重点高中拿择校费都不一定能上得了。除了我和王俊，每个人都开始拼了命的学习，给家里省钱就相当于为家里创收，中考以后，给亲朋好友说自己为家里增加了一万八的收入，比考上什么重点高中听起来更有面子！
数学课上，我又一次因为没写作业而被请出了教室，这是那个学期的第八次了，如果老师每节课都检查的话，我就得每节课都站在走廊里。走出教室的一刻我清楚地听见了李国伟起哄的声音，恨得我牙根直痒，我都想把他凌迟活剐了之后蘸上甜酱就着卷饼吃了。“啪”，我脑袋上挨了一下，是教数学的女老师抽的，五十来岁的老女人，据传言她脑袋上带的是假发，实际上她只有三根头发，人送外号“三毛”。“杨小和，你看什么看？赶紧滚出去！”王俊投给我一个同情的眼神，写满了爱莫能助。
盛夏的风像热浪一样阵阵袭来，天空总是一片灿烂，如果能下来一丝凉雨，也就算是天空来了大姨妈了。呸呸呸，都这个熊样儿的了，还胡说八道！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靠着墙，背后是初一六个班中“各自为战”的老师。
“同学们，政治考试虽然是开卷，但里面的知识点还是要背过一些的……”一班教政治的老太太又开始了她独具一格的晓之以理。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三班的语文老师依旧很有感情地朗读着这两句诗，上节课在我们班的时候，她的情绪就特别饱满，尤其是读到“坐爱”这两个字时，王俊说他清楚地看到语文老师使劲咽了口吐沫。
“这个地方再说一遍啊，死海因为所含盐分很高，因此……”我的班主任“翻译官”在二班，用他们班体重最大的一个胖子给其他人解释着死海的神奇之处，“这么说吧，就算张德海不会游泳，你把他这么扔进死海，他都死不了！”这才是睁眼说瞎话呢，让那个张德海飘在里面一个星期，不让吃，不给喝，看他死不死？！
“血红蛋白可以运送我们人体中的氧气，煤气中毒的根本原因就是一氧化碳跟我们的血红蛋白产生了结合，所以……”五班正在上生物，那个穿上高跟鞋才一米五几的生物老师又在照本宣科，我想起自己期中考试的生物得了12分，其中有一道选择题就是考的这个，当时我还挺自信地将和血红蛋白结合的物质选择成了“二氧化碳”。
我们班在上数学，六班上的是美术，就属这俩班素净，一点声音都没有，我缩着头从前门玻璃向班里看去，原来三毛正给其他人做着测验，早就停止了授课。被赶出来也好，对我和三毛都好，省的我让无聊的测验逼疯，而三毛会被我写的测验答案弄疯！
“小和，你怎么站这儿了？”冯静鬼魅般的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她没穿校服，而是穿了件蓝色的连衣裙，胸前抱着一摞作业本，正往办公室方向走去。
“班里太热了，我出来凉快凉快儿。”我从不会在她面前承认我正在罚站的事实，总能随口编造一个理由搪塞她。她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出来？只是为了给我留面子，她都会装出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
“我妈给阿姨说的话，你别忘心里去啊。”她小心翼翼地说，她的客气让我尴尬，我不喜欢她对我这样见外，我还是愿意看见那个两鬓边飘着碎发，和我一路打闹着回家的小姑娘。不可否认，冯静确实变了，这点我从小学毕业那天就看出来了，初中以后，她变得更加明显，变得我开始对她感到陌生，但却没有想要和她重新认识的欲望。
“嗨，你提这个干嘛？本来我也不爱学习，有没有人教都一样。再说了，你不曾给我说过有不会的就去找你吗？我要是去了，你肯定不会不管我的，对吗？”
“嗯……”她犹豫了一下，“对。”
我们聊天的时间有点长，下课铃毫无征兆地响了，刺耳急促的声音吵得我心神不宁。各班老师陆续走出了教室，她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而我被三毛教训了半小时。
上次和李国伟打过一架之后，我就有预感，迟早有一天，我还会和他打一场更厉害的，我的预感不准确。虽然后来我和他之间又上演了一场冲突，但却是我狠狠揍了他一顿，他毫无还手之力，我都觉得将那称之为打架是不妥的，因为打架是双方的事，而这次却更像我在欺负他。
晚自习开始演变成了我看课外书的阅读课，当别人都在仔细论证着两个三角形是否全等时，我正暗自为哈利波特躲过了汤姆？里德尔的怪蛇攻击而捏了一把汗。那天格外燥热，几只蛾子在教室里吊着的节能灯管周围来回扑棱着，不知名的小飞虫掉了向似的胡乱飞向我，我捏住它的翅膀随手一抛，不再理会。《哈利波特与密室》的情节越来越扣人心弦，我看的越发入迷，以至于李国伟“揭发”我的时候，我都全然没听见。
“刘老师让你站起来呢。”还是王俊用胳膊肘顶了我一下，让我回过了神儿。
我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平视站在讲台上才和我一般高的瘦小语文老师，“什么事儿，老师？”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啊，我在做题。”我赶紧把书往桌洞里一塞，顺手拿起一本习题册以示清白。
“老师，杨小和看课外书！”李国伟喊着，“他藏在桌洞里了！”
语文老师不由分说，快步走到我面前，在我的桌洞里一下就抽出了那本我借来的哈利波特，她用书背狠狠敲了我脑袋一下，我顿时又气又恼，燥热的天气让我跟着心浮气躁，甚至萌生了一拳砸向她脑袋的想法。后来我知道了，这种莫名的躁动并非天气引起的，而是因为我进入青春期了。
“给我站着！”她把书没收后，吼了一句。
我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看着洋洋自得的李国伟，心里憋着一口气，结果闯了大祸。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一响，班里就热闹了起来，语文老师快步走了出去好赶紧回家，其他人边说笑着边收拾书包。我闷头走到李国伟身后，二话不说，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他转了一圈，随即倒下，坐在地上面对着我，我居高临下，抄起一把椅子往他身上砸去，不偏不倚正砸到他的左腿，他疼得一声怪叫，我还不解气，随即朝他脸上踢了一脚，他的脑袋狠狠撞在了身后的暖气片上，发出“咚”一声闷响。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前后不超过十秒钟，王俊跑过来拉开我的时候，李国伟已经不省人事了，他鼻子里的鲜血汩汩冒出，有几个女生当场吓晕。我的体内有只小野兽，是它唆使我做出那些事情来的，我当时确实有这种感觉，那种失去理智的愤怒，无法解释。
李国伟的家长当晚就找到了我家里，他们不断谩骂着我爸妈，要求赔偿，我忍无可忍，冲到厨房就去找菜刀，被我妈夺下后，狠狠抽了我两个耳光，我看到了她眼里有泪，她的样子并不愤怒，而是失望透顶。他们一直闹到很晚才离开，还说这事没完。我爸轻易不会发火，当晚罕见地揍了我一顿，他脱下脚上的拖鞋，拼命抽着我的肩膀，像皮带划过皮肉的感觉，火辣辣地疼。但我没哭，我恨，也恼，怪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即使这一切都源于李国伟嘴贱，但我打了人，打的那么狠，所有的错都在我。我没吃饭，赌气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半夜，我听到了我爸妈的对话，大体意思是说我爸下岗了，今后要去离家不远的一个市场打零工挣钱。我没法像专家们那样深度分析下岗的负面影响，又是影响社会安定，又是破坏家庭和谐的，我只知道，我爸下岗了，我们家要变穷了。
我爸每天天没亮就要去市场，临走前他会在桌子上给我留几块钱买饭，李国伟的事情后，我一次都没拿，每天只在晚上回家后吃点饭，白天基本不吃，我给家里闯了这么大的祸，浪费了那么多钱，还有什么脸面吃饭？我也想了，反正我也不学习，累不着，就饿不着。
我出名了！“一脚夺命”，大部分同学当晚将这几个字作为了他们日记的标题，真实生动地还原了我对李国伟的恶行。一时间，几乎整个学校都知道了我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连那些小混混看了我都不寒而栗，他们顶多也就是吓唬一下低年级的学生，最多威胁一句“弄死你”，碰上我这样实实在在不要命，下死手的，也忌惮三分。没人敢再惹我，没人敢再理我。李国伟的那两个狗腿子见了我吓得要躲着走，我敢当着他们的面骂：“滚，傻*刘家屯的！”
我家里拿出钱来给李国伟到医院做检查，什么毛病没有，他父母非说孩子得了脑震荡，又逼着我家花了很多钱换了很多家医院给他做检查，依旧没什么事。他们还说李国伟心里有阴影，不敢来上学，不依不饶地要求学校把我开除。这一次，翻译官出乎意料地没有落井下石，他只是说：“杨小和的事，学校领导会做出最公正的裁决，你们家长的心情我理解，但这事儿不是我说了算的。”
翻译官问我知错了没有，我说知错了，他就说回去写篇检查，去李国伟家里向他道歉。这两样，我都照做了，检查还在全班面前读了出来，去了李国伟家里，他父母都想抽我，他奶奶像个千年树妖似的张牙舞爪地朝我胳膊乱抓，留下了好几条血印子。
最后，我没有被开除，得到了一个“严重警告”的处分，这使得李国伟一家很是不满，他们又闹了两个星期，可是学校的态度很坚决，他们没辙，李国伟也开始回来上课。他回来的第一天，自己去玩单杠，落地时没站稳，摔骨折了。
“这才是报应呢！”王俊在我旁边很恨地说，好像跟李国伟有深仇大恨的人是他。我没幸灾乐祸，但也没去扶他，我当时已经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要脸的人有太多，喜欢讹人的有很多，遭天谴的也有很多。李国伟后来转了学，他父母依旧一口咬定是因为我才导致他们孩子不敢来学校，骨折也是因为他心里害怕才导致的。
我的处分通知就张贴在通告栏中，那段时间很多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有人甚至说我是“杀人犯”，他们说的没错，我承认死在我手中的人那时已经有了几亿。我心情很低落，人犯贱的地方就在这里，本来已堕入泥端，却还想着要好，讲自尊，求平反。我的厌学情绪更加严重，总感觉睡不够，睡得双眼酸胀，还是不愿睁开，不想面对这个世界。
一天放学后，冯静又站在班级门口等我，她冲我浅浅笑了一下，“走，小和，我发现了一个好地方，带你去。”说完就过来拉住了我的手，我轻轻向后挣了挣，就跟着她一起去了。她带我来到了操场西面的围墙前，墙外是几座矮楼，是韵文中学的教职工宿舍。
“你看。”她抬手指着墙上，是一大片艳绿的爬山虎！绿的发亮，好像能滴出油来，在六月底黄昏的晚风吹动下，哗哗作响，正像海浪一样此起彼伏地浮动着。我看着这片绿色，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小和，你知道吗？进了实验班之后，我的压力一直很大，里面有太多优秀的学生，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竞争，我本来不想和别人比，但是在那种环境下难免最后也学会了比，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来这里看这片爬山虎，它们这么有生机，对应四季的变更，严丝合缝地在秋冬枯黄，又准时在春夏变绿，一个严冬的蛰伏打不垮它们，只要熬到春天，等来盛夏，它们总会绽放出比花儿更娇艳的模样。这，就是希望。小和，我说这些，你明白吗？”冯静盯着满墙的绿色，说了很多。
我机械地点了点头，似懂非懂，我能听懂的是她在用爬山虎为我打气，不懂的是她为什么非要跟别人比。
“小和，两年后的这时候，中考就会结束，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去上高中，尽一切努力考上自己想去的高中。到时候，我们一起再来看这片爬山虎，好吗？还是这一片，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看着站在“绿墙”前的冯静，我感觉她又不是那么陌生了，她的样子像极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夏天，她惊艳的一塌糊涂，我被迷的一塌糊涂。只是，当时知了的聒噪声已被此时爬山虎被风吹动的静好声取代。
“学不好所有科目没关系，但最起码应该有一门你会拿手的，找出它，去钻研，绝对会有提高。”冯静说，“那样的话，总分就能一下子提高不少呢。”
我又用力点了点头，心里下定决心要找出一门科目，好好学，就像冯静说的那样肯定会有提高。就像我曾对世间一切美的事物都会排斥，但这片爬山虎，绿的像希望的爬山虎，却像冯静一样，惊艳了我的整个夏天。
字数：5879
时间：2015-8-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