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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庚巳编 之二:洞箫记

徐鳌,字朝揖,苏州人,住在苏州城的东门外面。他外貌俊秀,举止文雅,平时在意自己的外表和服饰,而且特别擅长音乐艺术。他虽然住在乡下村庄里,可是很有士大夫的风度。

明朝弘治十四年(1501年),徐鳌十九岁了。他舅舅张镇,是个财主,延请徐鳌主管当铺,并且把大堂东边一个小厢房,让徐鳌做卧室。

这年的七夕夜晚,月明如白昼,徐鳌吹者箫,自娱自乐。到了晚上九点钟,他躺倒床榻上,依旧不停呜呜地吹奏。

忽然,他问到一股浓烈的奇异香气,卧房的门无缘无故被打开了。有一只巨大的狗突然奔进来,脖子上挂着金铃,绕着他的卧室墙壁转了一圈,然后走出去了。

徐鳌正在惊讶之间,听到庭院里有人声在切切地说话,几个女郎提着梅花灯,沿着台阶走上来,分成两排,一共十六个人。最后,一个十八九岁的美人,带着凤冠霞帔,穿着文犀的绣衣,外罩纱袍,袖子有二尺多宽,象是世上图画里宫殿里的妆扮的样子,浑身珠光宝气,环佩叮当,与皎洁的月色交相辉映,真是天上的仙子。

那些侍女的服饰约略相似,样式和形制稍稍卑小些,也不是寻常所能见到的美貌。他们进入卧室后,从灯笼里取出红烛,插在银烛台上,整个卧室显得分明,四壁顿时觉得宽敞舒畅。

徐鳌震骇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没人慢慢地走到床榻边坐下,把手伸进他的被子里,把徐鳌的全身抚摸一遍。过了很久,他们全部走出去了,没有说一句话。那些侍女在前面引导这离去,一下子灯烛全部熄灭。

徐鳌惊诧怪异,整天心神恍惚,惶惑不定。过了三天,又是一个月光明亮的夜晚,徐鳌刚要就寝,又闻到非常的香气,他心想是不是上次那个美人又来了不成吗。

不一会儿,那些侍女又簇拥着那个美人,来到他的卧室,摆设起美酒佳肴,桌椅、茶几之类,没有看见有人带来,却样样惧备。

那个美人朝南坐下,向左右顾盼,光彩逼人。她让侍女召唤徐鳌。

徐鳌穿上衣冠,起来作揖行礼。那个美人示意他坐在她的右手边。侍女捧来美玉杯请他喝酒。酒味异常地香醇浓烈。那些菜肴极其精致美味,山珍海味,无法形容。

美人对徐鳌说:“请郎君不要疑惑惊讶,我不是来为祸你的。跟你有夙世的缘分,才能这样巧遇相识。即使不能与你有大的帮助和好处,也能让你资财不至于缺乏,可以经常迟到世间难得的美味珍肴,名贵的衣服也全能拥有。世上你喜欢的一切,都不难办到。就怕你命中福薄而已。”

美人又亲自斟酒,劝徐鳌喝,慢慢地他们促膝欢笑,言辞温婉,情义融洽。徐鳌唯命是从,不敢说一句话,只是低头吃喝而已。

美人说:“昨天听到郎君的箫声,知道你兴致很高,我也略通音乐,愿意请你演奏。”

美女示意侍女取来箫,交给徐鳌。徐鳌吹奏完一曲,美人接着也吹了一曲,音调清越,徐鳌远远不抵。

美女笑着说:“秦穆公的弄玉公主吹奏箫下里巴人的曲调以后,怎么就能引来凤凰了呢。要是让在生在今天,应该不配给徐郎你做奴婢啊。”

逡巡间,一夜就过去了。次日的夜晚,美人再次前来,饮酒阑珊之际,侍女报告说:“夜已经深了。”

侍女们拂拭床榻,请他们安眠。美人低头微笑了很久,就跟徐鳌携手登上床榻。帐帘低垂,茵褥温存,极其瑰丽,不再是徐鳌平时说睡过的地方了。

徐鳌心想:“我试着跌下地上,看她怎么做。”

他刚起了这个心念,床榻上已经铺满了锦绣的床褥,一点空际也没有。美人宽衣解带,只穿着一件红色的内衣。他们一起就枕拥抱,不一会她就红光满面,婉转娇啼,欲却还羞,无法自拔。这时的徐鳌,情志飞荡,心情激动发狂,然而却不能发出一言。

天将要亮时,美人先起床,解开帷帐,十几个侍女,捧来茶汤请她盥洗。过了一阵,她梳妆完毕,跟徐鳌道别,对他说:“机缘巧合,能与你相从,不是寻常容易。从此之后,我们应当欢好无间。你一想到我,我就立刻会前来。只是担心郎君的心思容易反复无常而已。况且人言可畏,我这次前来,确实不想让世上的俗人们得知,请郎君牢记,保守秘密。”

美人说完就走了。徐鳌恍然若失,徘徊不定,久久地凝神沉思。白天他出门去,别人觉得他衣服上有不同寻常的香气,大多人们都觉得奇怪。

自此以后,徐鳌每次心里一动,那么骤然香气袭来,那个美人就出现了。她每次总是携带着酒食,跟他一起欢乐地饮宴,还经常跟徐鳌说起天上的事情,以及诸多仙人的变化法术。她言语奇妙莫测,不是世间所能听闻的。

徐鳌心里想质问她的住址和来往的地方,可是他们相见候,他就无法出口了,他就写了一张小纸条,询问她。美人终究没有回答,说道:“郎君得到了好女人,心情舒畅就该满足了,何必烦恼地去穷根问底哪!”

有时,她还自己说:“我从九江来,听说苏杭名胜,精致非凡,所以暂时来这里游玩,这个时间,到处是的住址的家园。”

美人虽然温柔和美,心情欢畅,可是她管理手下的婢女极严,那些侍女在她跟前都显得惴惴不安,谨慎地跪拜。美人让他们侍奉徐鳌,就象侍奉自己一样。有个侍女献茶的时候,稍微有些疏忽,美人就罚去扯她耳朵,逼她跪拜道歉,这才罢手。

徐鳌不时有所需求,应手就能得到。一次,他出外行走,看见路旁的柑橘,心里想要吃。到了这天夜晚,美人带来几百颗柑橘送给他。市面上不容易得到的东西,美人也想法设法,多方给他取来。

徐鳌有几匹美好的布匹,一次他剪下六尺藏在一个地方。他正在寻找的时候,美人就告诉他布匹的所在,让他收藏好。当铺里丢失金银首饰,美人就告诉他去城西的黄牛坊的银库里寻找,说是被人盗去换了铜钱。次日徐鳌按照地址去寻访,东西果然在那里,他就拿着回来,那家的主人也只是瞪着眼无可奈何。

一次,徐鳌跟人争执,稍稍吃亏,对方就会无缘无故地僵卧跌倒。要是徐鳌被人殴打羞辱,美人就告诉他说:“那些奴才辈无礼,我已经替郎君报复了。”

这样发生几次,几个月后,外间的人就微微听闻徐鳌的秘密。关心徐鳌的人,怀疑他被妖怪迷惑,劝他不要让她靠近。那个美人也听到了,告诉徐鳌说:“那个痴呆汉子瞎讲。世上难道有象我这样的妖怪吗?”

一次,徐鳌有事外出,路上染病,住在客店里。美人立刻就来了,坐在他旁边,一如既往地照顾他。即使徐鳌同住的人很多,其他人也一点没有发觉。

美人多次告诫他说:“不要轻易跟人说起我,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可是徐鳌还是忍不住,不是把事情泄露出去,传闻慢慢多起来。有人就偷偷前来窥视。美人开始忿怒了。

恰巧徐鳌的母亲也听到这件事情,派人召唤徐鳌回家,要给他娶妻,让他断绝与美人的来往。徐鳌无法违抗。

一天夜里,美人对他说:“郎君有了外心了,我不敢再跟你来往了。”

于是,他们就断绝,美人也不再前来。徐鳌即使想念她,还是没有办法让她前来。

到了十一月底的一天夜里,徐鳌梦见四个士卒前来呼唤他,来到居住过的萧家巷,站在土地庙的外面。一个士卒进去呼喊土地神。

土地神出来,是个戴着方巾的白袍老人。那些士卒说:“夫人召唤徐鳌。”

徐鳌跟着他们进入衙门,从水面上走过去,到了一所大宅邸的院墙外。院子内外都种着几百棵高大的乔木,树荫遮天蔽日。他们走过三重朱漆的大门,门环镀着黄金。每道门口都有守卫把持。

他们来到正堂下面,正堂有几十米高,铺着几十重的台阶,下面有仙鹤曲颈卧在那里。正堂上张着彩绣,金碧辉煌,上下辉映。

一个小侍女远远地看见徐鳌,奔进里面报告道:“薄情郎来了!”

厅堂里的捧着沉香的侍女、调弄鹦鹉的、抚弄琵琶的、唱歌的和跳舞的,不知多少人,更迭着出来,从窗户门缝里张望徐鳌。也有几个认识他的,轻声地骂他。

不一会,听到泠然的环佩声音,香气如云,堂里一层层地报出来道:“夫人到!”

一个老人牵着金鏊,让它跪在帘幕外面。有个巨大的金香炉,点着兽炭,有个美人拥着香炉,坐在旁边,提着火钳,夹着炭火,不时地长叹道:“我曾经说过他没有福分,果然不错。”

不一会,听到卷帘的声音,那个美女出来徐鳌,数落他道:“郎君太负心!过去我跟你说过,为何你就背弃呢?今天相见,你惭愧吗?”

她唏嘘不已地留下泪来,说道:“本来想与郎君永久相守,没想到这样的结局!”

左右的女郎和侍女都劝说道:“夫人不要悲伤,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便是打杀了他,还有什么话说!”

他们指挥一群士卒,用大板子殴打徐鳌。打了八十下,徐鳌呼喊道:“夫人,我确实负心。念曾经得到你的来往,情分不薄,那根洞箫还在,难道就没有一点留情吗?”

美人就让他们停止杖击,说道:“其实向杀了郎君,可是想起往昔的恩情,现在就放过你的死罪。”

徐鳌站起来,又匍匐着拜谢。他就被放了出来,土地神老人仍旧送他回来。他们走过一座桥,徐鳌失足坠下桥。

醒来后,徐鳌就觉得两条腿疼痛异常,卧在床上无法起来。

又过了五六天,他再次见到美人前来,又用之前的话责备徐鳌,还说:“你自己没有福分,不关我的事情。”

美人走后,徐鳌的伤痛痊愈了。

后来,徐鳌来到胥门,想要寻找那个地方,却杳然不见,他终究不知道美人是何等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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