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太后对上官无妄已经产生了些隔阂、不满甚或猜忌,难道她就会这么信得过自己?如果自己跟从前一样,把这些事情报告给了上官无妄,那太后万一得知的话,自己只怕要倒大霉。
不过转念一想,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呢?也许太后只是纯粹的欣赏此人的才情和识见,想招募他入宫做个官,并没有想制衡太师的意思?这种可能性同样还是存在的。因为这穆风大家都不熟悉,相信太后也只是从白异那稍稍有些了解,至于他是否愿意当官,又或者是否愿意帮太后制衡这个权相,可是谁也说不准的事。也许太后让他不要惊动了太师,只是为了防止万一无能招募到穆风,白忙活一场,又引来了太师不必要的疑忌。
哎呀,头疼啊。想到这里,张富贵又几乎推翻了自己先前一大篇的推论。
不对!不对!再走得数步,张富贵忽然眼前一亮,又想起了点之前未曾想过的问题。如果真的是刚才自己所想的那般,太后并没有对上官无妄有所猜忌或者隔阂,只是随意之举而已;但那么她之前就应该在第一时间通知自己,不要惊动了太师。但她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在自己去砚耕斋找完穆风、回宫复命之后,才做了这般提点。自己因为之前并没有想过这些,所以只是做了一个寻常的找人之举,很随意地去了砚耕斋,找古砚农和店小二打探了一些消息。当时还被正好在砚耕斋喝茶的中书侍郎班饮,以及西州录事参军马春所看到。
那么,也就是说,他去寻找这个穆风的事,已经有好些人知道了,那么太后要自己保密的事已经很难办到。太后是一时没有想及此事呢然后随后补救;还是另外有什么深意在内?
太后既然有可能会对上官无妄有些猜忌之意,那么也没理由对自己这般完全的信任,难道说会是借此机会试探自己的忠诚?想想也有这种可能,但也未必尽然,因为班饮等人已经看到自己去找穆风了,那么日后太师知道此事,也未必就是自己告知的。
这是为什么?难道真是太后一时疏忽,而自己想得有些过头了?
那么究竟要不要向太师禀报此事呢?张富贵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先不要找上官无妄说出穆风其人其事,姑且静观其变吧,说不定背后还另有转机。
看来还是应该先找白异了解一下这个穆风更多的消息才对。砚耕斋里的掌柜和小二其实都不是很熟悉穆风,看来唯一了解穆风的只有这个小太监白异了。咦,对了,似乎这几日自己来宫里都没有见到这个小太监呢,既没有在太后身边看到他,皇上身边似乎也没有他的影子。这小子哪里去了?得找个人问问才行。
张富贵辞别太后,一边思量些事情,一边往宫外走,准备回转自己的官邸;但如今想到了白异,连忙回转身子,找个宫监询问下。
小蚁子如今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自然人尽皆知,都亲热又尊敬地叫他白公公,而不是以前那般小蚁子长,小蚁子短之类的。之前自己听宫里人说过,他因为办事得力所以得到太后的嘉奖,封赏了些财物,给了三个月的假期,让他衣锦回乡去了。
之前自己没注意,太后皇上心情好时,确实会给一些心腹太监这类的奖励,所以张富贵也没当一回事;但如今因为心中有了些疑虑,却发现这个看似寻常的举措背后,只怕也有些深意。这小蚁子早不走,晚不走,为啥偏偏这个时候被放了大假?如今皇上有了改变,正要大展拳脚、掌管朝政,好积极应对定州之乱呢,身边自然急需一个信得过、手脚又利落的人服侍,也可以让心情得以疏泄,这白异自是最合适之人。而太后明明知道这事,为什么却突然放走了白异?难道又是太后一时的疏忽?
如果说一个疏忽还可以理解,这一连三个疏忽未免也太不寻常了吧。完了,看来自己先前的猜测并没有错,不是自己想太多了,而是真的很有可能成为事实——太后对于上官无妄有了不满,所以想找个在皇上面前能说话有些效力的外人进来制衡一下;又顺便试探一下自己的忠诚,看他到底会在上官无妄以及太后这两方间倒向哪一边。而更有可能的是,太后至今仍然很信任李罡的忠诚,这只怕也是希望借李罡之力震慑上官无妄异心的一个举措,朝野内外的权力平衡,这太后也算做得很是到位了。
既然想通透了,那也就明白了其他几件事。
其一,上官无妄种种作为,怕是不仅要逼反定州陆零,宁州叶云天以及西州李罡也会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其二,从如今的态势来看,西州也好,宁州也好,都并没有被上官无妄所扮出的假象所迷惑,而是早有准备,前段时间京师里传得满城风雨的各路谣言,张富贵亲自做过调查,就怀疑部分谣言的来源可能来自西州,正是他们应对的举措之一。而从上官无妄的反应来看,西州有这些异动,也早在他的计划之内。
厉害厉害,现在看来,不仅是西州李罡和上官无妄这两方各出奇谋,现在的定州、宁州以及太后等各方,也都各自有些后手准备。而他张富贵正在这场权力风波之中,身不由己又左右为难呢。
至于太后为何忽然放了白异的假,而且一放就是三个月,如今大概也找到答案了。反正穆风现在也不在京师,什么时候回来谁也不知道,索性让白异离开一阵时间。而这段时间里,也许京师里就没有了解穆风更多的人了,太后乃是故意支开白异,让自己去搜寻穆风的难度成倍加大,自己到时无奈之下,或许就会找上官无妄帮忙了;又或许上官无妄知道自己在找这个不知何方神圣的穆风,也会在诧异之下有所举动。太后这招只怕就是打草惊蛇了,文章是做给自己看的。
嘿,这女人!张富贵想到这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以前一直有些小觑吕梁这个皇帝,连带着把邱泣颜这个太后也瞧得轻了,但如今看来,皇帝固然有所进步,这个太后也并非等闲之辈啊。他以前只是误信了上官无妄,所以任他放手为之,如今觉得有所不对,于是立刻进行补救。
厉害厉害,张富贵又叹息了一声,心中倒是增添了不少对那穆风的好奇,这人究竟是谁?不声不响地却挑动了一场风波出来,只是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心。如果只是无心之举,指点白异乃是因为觉得和他有缘才随手为之,那也就罢了;但如果他是故意布局在此呢?希望借助白异,成功引起太后或者皇上的关注,这个布局未免太深远也太隐秘了点吧。看来,即使太后没有这个吩咐,自己也要想办法找到他。只是或许是唯一知道其人的白异已经被太后支走,自己又如何去找他呢?难道亲自去白异老家禹州寻找他?
想到这里,张富贵叹息连连,觉得此事蹊跷无比,让他有些无从着手的无力之感。看来如今事情已经大为变化,自己原定的计划也得做大幅调整才是了。
书中这里暗表一句,张富贵仅仅是从宫内局势推敲,就已经觉得穆风此人神秘莫测;若是他知道西州诸人,也正在为此人此事大费精神之后,更是会觉得有些可怖了。而西州过来的录事参军马春,也正是因为从张富贵奉命寻找穆风一事中,联想出了很多事情,惊心之下,才命令众属即刻回转西州。因为这些时日西州也发生了许多变数,或许也有些发现。西州和京师隔得太远,信息交流不畅,若是派人回转西州,又恐信息传递有误,所以索性自己回转西州,亲自和赵因等人详谈此事。
这两边都先按下不表,回头再说朝廷之事。
却说那日太后邱泣颜,因为小太监白异辅佐皇帝吕梁有功,让他有了些许改变;还给邱泣颜一个认识隐居异人穆风的机会,所以邱泣颜对他相当满意,亲自给了他一些财帛奖励,还特批了他三个月的大假,让他衣锦还乡回家探亲。
邱泣颜此举并没有预先告知皇上,这让这些时日来早就习惯小蚁子服侍的吕梁颇为不习惯。这一日特意找到太后,开口抱怨道:“母后,您放走小蚁子咋也不跟朕先说一声,朕如今政务缠身,很多的无奈和郁闷,小蚁子知情识趣,服侍到位,正是我如今很需要的助力,你却让他在这个时候回乡探亲,让朕很是不自在啊。”
邱泣颜听到皇上抱怨,微微一笑:“皇上这话说的,可有些不对劲了,这宫里的大小太监,成百上千;皇上后宫还有不少嫔妃,又有皇后温婉体贴,皇上怎会觉得没人服侍呢?我想这小蚁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吧,见他最近办事得力,所以特批了他一些奖励,也让他回宫之后,心存感激,会更加尽心地服侍皇上。”
吕梁无奈道:“母后,您也别跟朕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吧,这里又没有外人在。朕知道您不会忽然来做这个有些怪异的事情,想必另有用意,能告诉朕母后的真实想法吗?”
邱泣颜道:“皇上现在果然长进了许多,开始用心思考些事情了,这实在让哀家欣慰,既然如此,那么哀家倒也愿意和你谈些心事,这可是哀家藏在心中许多年的心思了。”
吕梁微微一愣:“听母后的语气,似乎这事情关系非小啊。”
邱泣颜点了点头:“皇上,你对太师怎么看?”
吕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是朕之肱骨、国之栋梁。”
“栋梁之材,也许吧;肱骨之臣,尽然乎?”邱泣颜轻轻说道。
“母后的意思,似乎并不认可朕的这个看法?”吕梁大讶,一直以来,自己都是任上官无妄放手施为,而太后也没怎么干涉过太师的行动,似乎也和自己一般,对上官无妄言听计从;但如今听上去,却似乎太后并不是很信得过上官无妄,只是隐忍许久一直未表露而已。
“皇上,哀家并不是对于上官无妄这个人有意见,而是对于皇上这般过于放权于某一人的做法有些异议。其实自古帝王执政,都非常注重一个制衡之道,所谓阴阳平衡、奇正相辅、进退有度,都说的是类似的道理。若是放任一家独大,其隐患重重,不可不慎重啊。”邱泣颜叹道。
“母后能否说的明白点?”吕梁听了有些似懂非懂,疑惑更甚。
邱泣颜道:“皇上不久前不是召见过上官无妄一次吗?向他询问有关陆零造反之原由的事情。”
“嗯,太师已经做过详细的解说了,朕也同样他的看法,怎么了?”
“陆零之事我们先不去说他,哀家另外说一件事,当时太师是不是跟你提到了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吕梁想了一会,略有些疑惑地问道:“母后说的可是西州李罡之事?”
“正是。当日太师提及此事时,是否曾说过,哀家当时是误以为他要对得罪他的李罡进行报复,所以才提议对西州、宁州等处地方将领进行削权甚或调防处置的?”
吕梁点了点头,又摇头说道:“太师确实有这般提过,当日我也将与他对话的经过详细转告了母后,朕听了他的解释,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他倒不是故意说母后的不是,还望母后谅解。”
邱泣颜叹了一口气:“皇上,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哀家的意思啊。”
吕梁又是一怔,看了看邱泣颜,见她面色有些苦恼,又有些凝重,不由得更是大惑不解:“母后,此话怎讲,难道朕之前所说的不对吗?朕听了太师的解释后,确实认为他所做并无不当之处。”
“哎,皇上,你难道忘了刚才哀家所说的吗?哀家不是对上官无妄这个人有意见,而是认为皇上不懂得这个制衡之道的帝王之术的重要性啊。”邱泣颜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吕梁更是奇怪,看向邱泣颜,见她沉默无语,讶异之下,也只能仔细思索她刚才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