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一段路,两女找了间客栈打尖,稍事休息后倾谈起来。
红梅继续刚才的话题,将定州之事的始末细细分说了一遍,直听得阮青君面色不住变换。过了许久,薛红梅才将这事情交代清楚,也着实有些曲折复杂。
阮青君听了后,也是心情沉重,叹了一口气:“定州陆零造反,原来内里原由这般复杂,那太师上官无妄早对定州陆零、宁州叶云天以及西州李罡不满,即使今日没我这回事,他也早晚会将这几方逼反的。”
“应该说确实有这种可能。”薛红梅点头道。
阮青君也点了点头:“没想到红梅妹妹你这么年轻,比我还要小了一两岁,却对如今天下大势看得这般透彻。”
“嘻嘻,姐姐过奖了,红梅只不过运气好,跟在一个很通达智慧的义父后边学了不少而已。我想以姐姐的聪颖,若是能和我一起回到西州,也一定很快就能掌握到更多知识技能,到时红梅一定望尘莫及咯。”
听到这里,阮青君柳眉一挑,忽然问道:“妹妹这么说,似是早有计划让我去你们西州啊?”
“姐姐既然看破了,那红梅也不必要再刻意隐瞒什么。”红梅笑了一笑:“没错,我这趟来到宁州,其实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来找青君姐姐的,之前在官道上我已略为提及过此事。这次不仅是我奉命来到此地找寻姐姐,另外江松袏叔父的亲传大弟子欧阳枫雪也来到了东海一带,不过因为当时不知道姐姐到底会是在定州还是宁州,所以我们就分开来行事。江叔父和你父亲当年是忘年交,对你父亲可以说是了解甚深,知道他不仅画工精湛,还精通一些奇巧工匠之术,我们西州现在正急需这样的人才呢。以姐姐的聪慧,画圣自会将他的一身本领悉数相授。”
“原来如此。”阮青君点了点头,又道:“这事待会再说,我还有很多疑问想请教妹妹呢。”
“姐姐不必客气,你我姐妹同心,有话直说便是。”
“我父亲生前曾经多次提起过江松袏,说他是难得的奇才,他虽然年岁比我父亲小了十多岁,又曾经在我父亲那学过画艺,但我父亲一直是将他平辈论交的,所以你我也该是平辈论交才对。咱们先将这话说在前头,免得日后尴尬。”阮青君笑了笑。
薛红梅也笑了起来:“如此最好,否则你我年岁差不多,若是让我叫你一声师姑之类的,还真是挺尴尬。不过红梅还罢了,若是你见到江叔父的那个大弟子枫姐,若要她叫你一声师姑,她才会更加不爽。”
“哈哈,枫姐?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欧阳枫雪吧,听你的口气,这位枫姐应该是挺要强的一个人。”
“嘻嘻,是有点。她学足了江叔父的疏狂之气,也确实能耐非同小可。”
“对了,我正想问她呢?你现在在宁州这边上找到了我,那你们如何联系?她现在定州做什么?”
“我们约好了不管有没有找到你,两月后都将去定州宁州边境上的青玉城汇合。至于她现在定州做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们西州早有计划,要在这两州之间做些事情出来,具体如何,你现在还没有决定加入西州,所以我也就不太方便相告了。”薛红梅狡黠的一笑。
阮青君无奈摇了摇头:“你这小丫头,死心不息啊。那么,你这趟前来宁州,除了找我以外,还有什么安排吗?”
“自然是有的,不过如今也同样不能告诉你。”薛红梅呵呵笑了起来。
阮青君无语。
过了一会,薛红梅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青君姐姐,刚才红梅只是说笑,这趟出来本是艰巨重重,不过运气好,刚走到宁州边境处就巧遇了姐姐,心情自是大好,趁着高兴说笑了几句,还望姐姐见谅,不过红梅之前也并非全是说笑,西州上下确实想诚意邀请青君姐姐的加入,那里一定有你的发挥余地。”
“青君也听说过西州李罡将军的名声;而且江师叔也在那效力,我父亲一直夸赞他的悟性和气度,连他也甘心效命,李罡将军之威望和为人可想而知了,其实让我去西州,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如今还是一门心思想要先报了父仇再说。”
“嗯,我明白姐姐的心情,不过这也正是红梅想说的。红梅如今并不建议姐姐急着报仇,原因有三。”
“其一,之前已经说过,陆零父子造反一事曲折颇多,虽说他们逼死画圣,确实大不应该;从姐姐的角度去看,此仇是不共戴天、非报不可,但是从其他人的角度去看,也许他们父子尚罪不至死,只不过有人在其中故意夸大了事实,又利用了姐姐急于复仇的心理,一门心思要整死陆零父子,这才有了今日之乱。姐姐你先不要激动,平心静气地想想,红梅这番话可有不实之处?”薛红梅看着阮青君,轻轻说道。
阮青君叹了一口气,这事情的前后经过,她自己自然最清楚不过,画圣阮羽飞确实早有宿疾在身,这趟他也是因为生气陆简逼迫,才触发旧疾而亡。所以红梅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是若没有陆简逼婚这回事,父亲也不会旧疾复发,怎么也可以多活许久的。心中愤怒和矛盾的心态一起涌上,心头甚是苦涩,也不知该说些啥好。
薛红梅陪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其二,陆零父子如今已经造反,兵连祸结,他们父子俩虽然有些可恶,但更可恶的却是在晋安朝廷背后搞风搞雨的那个太师上官无妄。”
“上官无妄怎么了?”对于朝廷间的事,阮青君远不如西州上下那般清楚,虽然在薛红梅之前的叙述中,有提及上官无妄设计对付陆零,逼迫他造反一事,但阮青君并没有将晋安朝廷和上官无妄区分来对待,只以为是晋安朝廷的意思,早看陆零斧子不顺眼,借题发挥要打压定州的气势。但如今听到红梅这么一说,似是内里另有隐情,大是奇怪,顺口问道:“我也听闻西州李罡将军和当朝宰辅上官无妄有些不对,多年前还曾参奏过上官无妄的亲信哲州江扬、莫就二人;不过上官无妄却似乎大度,并没有因此见责李罡将军,反而大力安抚,这些年来朝廷也算对西州恩宠有加,不过今日听红梅妹妹的语气,似乎对这上官无妄非常不满呢?”
“这人城府之深,也可谓叹为观止了。若不是我西州有几名慧眼真知之人,也许我们也会像大多数人一样,会真以为上官无妄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但没有计较李将军的犯上之举,反而屡屡恩昭,其实,他是藏了无数后手在内。以前红梅也还不太肯定义父以及江叔父的判断,但如今看到定州一事,却终于彻底明白了。那上官无妄对付西州与定州以及宁州的手段其实是一样的,就是多方设计,逼反西州。”
阮青君一听大惊,又有些疑惑,问道:“这个我就有些不懂了,如果西州一直蒙受朝廷恩宠,又如何会起反意呢?上官无妄如此作为,会不会有画蛇添足之嫌?若真要逼反西州,更应该是不断打压、多方迫害才对。”
薛红梅摇头道:“我之前之所以会对义父等人的判断有所质疑,也和你是差不多的想法。”
“愿闻其详。”
“晋安朝廷里,应该说还是对李将军信任的,毕竟如今晋安时局不稳,各种叛乱暴动不断,这些年来李将军奉令东征西讨,为朝廷平叛无数,也立功无数,朝廷上下不可能看不到,不久之前的水蛮叛乱被平复、替晋安多建了一个水州,这也是有目共睹的事。晋安内政本来就不稳,周遭疆域也是隐忧重重,这北疆乌兰族、动疆倭夷、南疆水越,都在虎视眈眈,尤其是西北方的狄狨族,更是晋安世仇。狄狨军力强横,远非其他诸族可比,却被李罡将军引领西州军马强行压制慑服多年,晋安虽说猛将如云,但大概也只有李罡将军,才能降服得住狄狨这匹烈马吧。”
阮青君点了点头:“此话不假,狄狨族的人我也见过,确实彪悍无匹。”
薛红梅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你怎么会见到狄狨族的人?狄狨远在西北,而你居住东海之滨的定州,这两处相隔数千里?”
阮青君道:“这个说来有些话长,我简单点概述一下吧。我父亲人称画圣,画工独步天下,这个人尽皆知,求画者也是络绎不绝,其中以晋安各地人居多,也不乏异族人士。大约四年前,来了一队狄狨族人,为首的是一名青年,他的名字很怪,叫作苏艾吉恩雅,可以简称为苏吉。他自称是狄狨族某部落里的一个小头目。他们一行人是随着狄狨族现任统领元貔貅前往晋安都城天阳朝贡的。”
几十年前狄狨一直都与晋安交好,却在二十多年前因为一件事产生了矛盾,从此两国刀兵相见;不过由于这十多年来李罡在西州的强势崛起,压制强大的狄狨服服帖帖,这些年再度向晋安称臣。这些事红梅也都听赵因说过,不以为意,点点头道:“后来呢?”
“狄狨虽然武力强大,但文化方面远远不及晋安,那元貔貅来到晋安都城后,深羡天阳的繁华热闹,再加上晋安太后邱泣颜以及当朝国君吕梁的大力挽留,所以决定要在天阳居住一段时间。一众从属,就吩咐他们到晋安各地走走看看,领略一下晋安的天朝风貌。这苏吉就引领着一小人马,往东海而去,他们狄狨地处西北草原,从没有见过广袤大海,因此也早有意来东海之滨看看,正巧有了这次机会,于是就一路东行,来到了定州。”
“他们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于是就一路走走停停,闲逛之余,也会找各地晋安人闲聊,或者去市集购物逛街之类的,感受晋安人的风土人情。来到定州后,偶然间听到有人说起画圣阮羽飞就居住此地,于是那苏吉就好奇心大起,要来拜会一下我父亲。”
“哦?难道这个叫苏吉的年轻人也喜欢绘画一道?”薛红梅听到此处,好奇心顿起。她义父赵因虽然不太懂得绘画,也没怎么教过她绘画的技巧,但红梅自己却对绘画之术颇有些天分,这才能够在陈州的听松别苑点评江松袏的《山水映春图》,说得头头是道,打动了江松袏。因此,一听阮青君说及此事,也是大感兴趣。
“红梅妹妹一猜便着,那狄狨虽说是蛮夷之邦,不过久沐我晋安文化熏陶,族中也不乏精通书画之艺的才人雅士。那苏吉便是其中之一,听他说自己母亲以前在西州居住时,曾拜过一名来自晋安的绘画高手为师,所以自己也从母亲那学了些书画技巧。而其母则在教他绘画的时候,说过一些往事,虽然语焉不详,却也提到了这个来自晋安的绘画高手,曾经在我父亲这里学过一些绘画之术。因此,他听说画圣就隐居在定州,那可以算自己的师祖了,于是就赶过来拜会一下祖师爷。”说到这里,阮青君忽然笑了一笑,显然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薛红梅听了这段话,却忽然起了异样的感觉,记得江松袏叔父曾经说过自己二十多年前来过西州,还发生了一些比较复杂的经历,不过当时江叔父并没有明说到底是何事,自己也曾问过欧阳枫雪,但枫姐也不太清楚师傅的这段往事。不过虽然不清楚当年江松袏到底在西州遭遇了何事,但江松袏曾经受到画圣阮羽飞点拨画艺,此事薛红梅是非常清楚的,江松袏还说过,阮羽飞心高气傲,虽然来他门下拜师学艺者络绎不绝,但能被他看中并授以画艺的屈指可数,除了阮青君和他唯一的弟子余酬之外,大概就只有江松袏一人了。
想到这里,薛红梅面色一变,连忙问了出来:“苏吉所说的那个晋安绘画高手,是不是江松袏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