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来到这山清水秀的所在,都有些放松下来,连日赶路,加上心情紧张,自然多少都有些疲惫,所以此际格外觉得舒适;如今尚是早春时分,不过这里要比西州靠南边了许多,所以也要温暖几分。山风细细,温和怡人。马春本是文人雅士,到了这胜景,便忍不住想要吟咏一番诗句。
不过他一句“山花未展春犹浅”刚刚冒出嘴边,便被人打断了,打断他说话的,正是他的亲卫统领孟谆。
孟谆武艺高强,为人忠义,在西州军中口碑上佳,李罡也因此将他任命为马春近卫统领,贴身保护这个西州的第三号幕僚。
其他人此际都面带笑容,只有他却仍旧面有紧张之色,还叹息了一声,就是这声叹息,将马春的诗兴打断了。
马春侧头看去,见到孟谆这副表情,颇有些奇怪,问道:“孟谆,你这是咋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们已经避过了最危险的地方,你该高兴才是。”
孟谆摇了摇头:“我觉得有些怪异,像是有杀气。”
“杀气?”马春和其他亲卫一听,都大吃一惊,连忙放眼瞧去。可是四周都是一片绿意盈盈,哪有什么埋伏?众人都摇了摇头,不过也不好多说什么。
再行一阵,拐过一道山梁,露出一条小河,这河并不宽,可是很深,清清水波荡漾,不知深浅。两岸绿树茵茵,景致迷人。这里是一片荒野,四顾无人,但是在一处水湾边,却有一人在那垂钓。
“山野渔夫?”在这个荒凉的所在,居然有人在这里垂钓,这个景致倒有些怪异。
马春正欲上前询问,却见孟谆将手一摆,阻止了他上前,同时口中喝呼:“此人身上有杀气,大家小心,怕是来者不善。”
他话刚一出口,那人已经收了鱼竿,飞跃而至。他身法极快,转眼间已经冲了过来,手中鱼竿如利剑一般,径直朝马春刺了过去。
众人大惊,忙掩护马春避让,孟谆则一马当先,迎上了那钓鱼人。走得近前,才发现那人须发皆白,面有皱纹,却是个皓首老者。只不过他年岁虽高,身手却极是了得,来去如电,虎虎生风。
孟谆和他过了两招,已知此人武艺之高,远胜自己。想不到在这穷山僻壤之处,竟然会有如此高手埋伏,而且他一见到自己这行人,立刻就发动攻击,很显然是上官无妄那方派出来的杀手,此人虽然武艺极高,但以上官无妄做事之细致,布局的精细深远,前来伏击马春的多半不止他一人。
孟谆想到此处,连忙让众人掩护马春先走,他则先设法缠住对方一阵。
马春也知事态紧急,他身负重任,也只能先求自保。连忙呼喝一声:“孟统领小心了,马春先去了,我们到蓉城会合。”
那人阴阴一笑:“想走,你们走得了吗?在我寒江钓叟面前,你这个区区腐儒还想逃走?还是趁早纳命来吧,也少受几分皮肉之苦。”话未说完,已经再度冲了过来。他身形如电,孟谆武艺差他甚多,根本拦不住他。
寒江钓叟一竿刺来,马春不通武艺,怎么躲闪得开?不过旁边又有一亲卫舍命来助,用自己身子替他挡了这一刺,当即鲜血四溅,亲卫重伤倒地。
争得这一瞬之后,其余几名亲卫,也不顾一切拼命来救援;而刚被他逼退的孟谆,也拼尽全力再度杀了过来,将寒江钓叟四面围住。马春心下感动,大喊一声,拔腿就跑。
那寒江钓叟阴阴笑道:“就凭你这个酸秀才,能跑得了多远,就先收拾了你们这群杂鱼再去追击也不迟。”说完,手中鱼竿左刺右击,狂风骤雨般攻向孟谆等人。
这些亲卫都是西州军中精选的好手,虽然整体实力比起李罡的近卫军天枢骑略逊,但也各个不俗,再加上孟谆又是身经百战的猛将,在他的率领下,合围那寒江钓叟,众人奋不顾身,拼命向前,倒也一时缠住了寒江钓叟。只不过此人武艺实在太高,见一时半会拾掇不下这群不要命的亲卫,所以干脆暂时放弃了突围追击马春的念头,而是改用游斗战术,寻找机会,先干掉这群碍手碍脚的卫兵再说。
他拿定主意,立刻改变了战术,手中鱼竿左挑右刺,不多时,已经找到了众亲卫攻击中的破绽,长竿一刺,立刻已有一名亲卫被刺中,鲜血四溅,惨呼倒地。众人见战友战死,都是双目赤红,不过他们人多也不是对方对手,如今去了一人,实力更弱,很快又有两人死在了这寒江钓叟的手下。
孟谆见属下一一战死,怒气填膺,大喝一声,手中钢刀疯狂砍向寒江钓叟。寒江钓叟被他这一下猛烈的攻击倒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一个不防,竟然也被他砍中了一招,不过幸好他闪得快,只是被刀锋在左手臂上划了一道血口,却无大碍。
寒江钓叟本来一直都是略带一丝阴冷的笑意和孟谆等交战,如今被他所伤,虽然并无大碍,但是也是有着几分刺痛,这让性情阴冷的他也不由得略有动怒,冷哼一声,手中鱼竿攻势更盛,很快就将其他几名亲卫一一刺死;只剩了孟谆一人,更不是对手,寒江钓叟有心要出刚才被孟谆所伤的一口怒气,对孟谆连发几招,让他屡受创伤,却都不致命。孟谆身上伤痕累累,鲜血狂涌,不过他仍是奋勇不退,死缠着寒江钓叟不放。
寒江钓叟再次阴阴一笑,冷喝道:“既然你有心为主尽忠,那便成全你吧。”说完,再不耽搁,手中鱼竿如毒蛇般一刺,那角度极其刁钻,速度又是极快,而如今孟谆已经是因为大量失血和到处受伤,身手远不如之前快捷,对着这样的一击已经再无防范之力,被那鱼竿从胸口一刺而入,再次背后穿出。
寒江钓叟一击得手,毫不停留,手中再次加劲,那鱼竿竟从他身体里全部穿了出来,带出一支血箭,鲜血从鱼竿造成的洞中喷射而出,飞溅老远。孟谆遭了这猛烈一击,已经是当场毙命,但是尸身兀自不倒,只见他瞪着一对血红的双目,看向前方,那正是马春逃走的方向。
寒江钓叟见自己的鱼竿已经被孟谆鲜血所尽污,也就懒得再捡拾,衣袖一拂,孟谆矗立的尸身这才轰然倒下。寒江钓叟微微一叹:“这还真是条硬汉,可惜却是个不识时务的家伙。”说完,不再多看一眼,往马春逃走的方向追去,只留下了身后遍地的血污,和四处倒下的尸体。
马春不通武艺,步伐自然快不到哪里去,不过幸好有着那群悍不畏死的亲卫,拼命阻挡了这个神秘敌人一段时间;而他自己则借着山高林密,专门往树丛密集的所在躲去,希望能够避开追敌。
那寒江钓叟武艺极高,为人也甚是凶狠狡猾,擅长追踪之术,虽然已经因为孟谆等人的阻挡,耽误了不少时间,但马春逃走时难免会在密林间留下一些气息、痕迹,给了他追踪的线索,他便循着这些足迹,迅速追去,相信以他的脚程,也用不了多久便能追上。
马春也是聪明人,之前因为遭到突然袭击而有些忙碌,慌不择路,一通乱跑;但跑出半里之路后,却忽然冷静了下来,知道以他的步伐,如果不做处理,早晚还是会被那高手追上。所以就动了点心思,做了一些掩盖。
他先是故意走到一条小路上,留下一些脚印,让寒江钓叟误以为他是往这个方向逃走的;但他走了几个弯道,制造许多假象后,却又踩着自己的脚印倒行回来,然后再在一个弯路处朝另一个方向逃走。
韩江钓叟果然被他的这个计策所迷惑了一下,走了一道错路,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追出去了好远。寒江钓叟大怒,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这个腐儒所骗,大骂一声,再调转方向重新追去。
如此一来,自是耽误了不少时间。马春已经逃出了很长一段路程。可是他乃一介寒儒,脚步既无法轻快,体力也是十分有限,逃了这许多路程后,已经是筋疲力尽,再无力支持下去,只好匆匆抹去身后一段路程的脚印,然后找了个最隐秘的树林钻了进去,准备在这里躲避一阵再说。
如今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马春是又累又饿,心中又是万分的担心和难过,之前遇到的那个伏击者武艺如此之高,很显然孟谆和其他亲卫加起来也不是那自称寒江钓叟的人的对手。但如今担心和难过都是于事无补,也救不了他们的性命,当务之急,马春还是要尽量自保,逃到蓉城,将赵因的手书交给班饮。
就在他脑中念头急转,寻找逃出生天的办法时,忽然听到身侧不远处,传来了人声。他大吃一惊,难道那寒江钓叟这么快就追了上来了?当即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躲在密密的树丛里,透过树林的缝隙往外瞧去。
踩踏树叶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不过听步履声,却不止一人;正当马春疑惑时,忽然听得一个声音传来,却是个很年轻的女子声音,只听她说道:“雷姐姐,这里应该就是锦州和哲州的界山‘连横山脉’了吧。”
“是的,这里我以前来过,看景致多半错不了。”回答她的同样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先前那女子还欲说话,但后边那个雷姓女子,却忽然把手一挥,让她先不要出声。先前那女子非常奇怪,朝她看去,却见那雷姓女子面露一丝凝重神色,往四方看去。
“有点异常气息,像是有人从这里经过。”那雷姓女子忽然说道。
先前说话那年轻女子说道:“这里虽然有些荒凉,但毕竟是哲州锦州交界之处,有些行人路过也不算太奇怪。”
“是的,莜竹,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不过我有些异样感觉,若只是普通行人路过也就罢了,但万一正好是与我们要寻找的西州或者朝廷来人有关呢?”
马春一听,这两女似乎也是在找自己,不由得又是大吃一惊,身子微微抖了一下。这下带动了身边的树叶摇响,立刻惊动了那两女。那两人显然都是练过武艺、耳聪目明之辈,一听到这个轻微的声音,马上发觉了异样。大喝道:“是谁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出来!”一边口中呼喊,一边拔出了腰畔携带的宝剑,指向了马春所在的地方。
马春见已被对方发觉,也只好无奈走了出来,口中说道:“在下只是一介书生,在去往锦州的山野中迷了路,刚才又遇到了劫匪,所以才跑到这个密林里躲了一下,绝非有什么恶意,还请两位姑娘不要误会。”
他走出躲藏的丛林,来到两女跟前,见到这两女,倒是眼前一亮。只见这两女都甚是年轻貌美,那雷姓女子年岁稍长,虽然面相绝美,却一股英爽之气,迎面而来;而被她称为莜竹的那女子,则似乎还是个尚未长成的少女,穿着一袭鹅黄的长衫,飘逸秀丽。
见到并非是先前那凶神恶煞般的寒江钓叟追来,马春倒是暗暗舒了一口气,又见到这两女如此秀逸,他也不得不在心中喝了一声彩,连忙说道:“两位姑娘,这山野中的山贼非常凶悍,刚才已经杀了我的几名同伴,你们俩都是如此年轻的姑娘,还是快快止步,不要往那边去了,太危险。”
两女见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虽是一身文士打扮,长得也还算一表人才,不过因为钻在树丛里的缘故,头上身上都是各种杂乱之物,树叶蛛网到处都是,衣服也因为在密林中奔行而被扯破了,颇有几分狼狈,不由得有些好笑。不过听他这么一说,两女倒有些好奇,那雷姓女子说道:“这位兄台,你没看到我俩都随身带剑吗,我们虽然年轻,可不是什么寻常弱女子。要是那些贼人敢来,倒让他们一个个有去无回,也顺便替你那几位伴当报仇。”
马春刚才那几句,只是为了隐藏身份而随口胡诌的几句借口,所以才假装说遭遇了山贼,却不料引出了这两女的这番回答,不由得呆了一呆,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