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雁渡城。残阳映血，杀声正烈。西州折冲将军赵不器，正瞪着一双因为连日劳累而赤红的眼眸，大声喝斥着，指挥雁渡城的守军，用各种办法抵御城墙外潮水般涌来的狄狨大军。
雁渡是西州边境四城中最大的一座，在整个西州境内也是排名第三的大城，仅次于州府云阳以及西州靠近池州附近的轻雪城。有百姓八万户，有三万大军驻守。而如今面对的，却是狄狨最精锐的天鹫部的七万精兵，众寡之势，相当悬殊。狄狨骑射之术，天下无双，而天鹫部则是狄狨诸多部落中最强大的一支，由可汗元貔貅亲自统帅，无论战斗力和战意，都是狄狨之首。
狄狨人原本只善于骑射之术，在草原上奔驰作战、无往不利，但对于攻城拔寨，却不是很擅长，以往对着能攻能守的李罡军，屡屡受挫，与此也不无关系。但这些年来已有所改观，元貔貅亲信的军师端木提，曾在晋安游学多年，将晋安人擅长的战术学了不少，来到狄狨依样画葫芦，也是有模有样，补足了狄狨人的这个短板。
雁渡城是西州边防重镇，防御力量很强大，城墙也是高大坚硬；不过在如今狄狨人的冲车、投石车、钩车、重弩等诸般器械的轮番袭击下，早已是伤痕累累，城头上的西州守军，也是伤亡惨重。不过雁渡仍然是屹立不倒，昂然耸峙。
狄狨攻势甚猛，但西州军也是极为凶悍，一波波箭雨夹在滚木礌石之中，不停地将狄狨军打得人仰马翻，城下血流成河，很多的攻城器械也被西州军的反击所摧毁。狄狨人也毫不气馁，继续用尽一切办法猛攻。
赵不器也站在墙头上，身先士卒，浴血奋战。他箭术高明，膂力过人，一把八石的强弓，别人拿都拿不起来，他却可以拉个满弦，直射数百步之外的敌人，而且百发百中，杀伤力极为惊人。这些天来，他的这把强弓也不知道杀伤了多少狄狨人。
“启禀赵将军，城南处狄狨人调来了新的器械。”一个斥候急忙奔了过来。雁渡城地处西州最西侧，东南西北四座城门都遭到了攻击，而赵不器此际正驻守在东门处。
赵不器连忙跟着那斥候跑过去，一看究竟。
雁渡城墙很长，绵延十余里，城头到处都是尸体和各种残破的武器，都被鲜血所染，惨不忍睹。不过赵不器却视如不见，一路狂奔来到南门。
南门地势要比赵不器之前驻守的东门稍高，墙下有一条护城河，原本很深的护城河水，现在却少了许多，露出了大半河床，显然是狄狨人在屡攻不下之后，想了办法填了护城河，将水引走。
斥候叫道：“赵将军，你看，就是那些器械！”他手指向城外，护城河一侧正排放着几辆高大的木车，车下有硕大的底轮，车身则由庞大的木头制作，车身上还裹着厚厚的皮甲，模样儿有些怪异。
“那是轒辒车！”赵不器顺他手指方向瞧去，一眼便认了出来：“好家伙，没想到狄狨人居然连这个也有！大家小心敌人用坑道作战，快准备火砲，尽快摧毁敌人的这些器械车。”
火砲是西州军中特别配置的一种投石车，投掷的并非一般的石块，而是裹有油料的燃烧物，并有一定的粘性，这些燃烧物投掷出去，击中敌方战车的话，就可以粘附在战车上燃烧，将其摧毁。雁渡城各个城墙处都配置有火砲，正是用来对付敌方战车的利器。
但是，火砲的数量本来在西州军中是极少的，因为这种裹有油料的燃烧物取之不易，寻常的牛羊油料燃烧时间短，容易熄灭，而且吸附性也不强，打出去的时候容易因为油料的散落而熄灭，加上火砲操作不易，准度很差，往往十成中只有一两成能够击中目标，而这仅剩的一两成的火砲又有一半以上并不能点燃目标，效果很差。这么差的命中率和燃烧效果，那还不如普通的投石车呢。再加上西州地处偏隅，面对的是狄狨这样的蛮夷对手，这些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精于骑射，来去如风，却不擅长攻城守城，他们也没有配置多少像样的攻城器械。如此一来，西州军就更不需要配备大量的专门对付攻城器械车的火砲了。
但是，最近半年多以来，情形有所改变。有三方面的原因。
其一，上官无妄正在发动连串布置已久的阴谋，所图非小，西州首当其冲，自是要做出积极应对；以后所要面对的，不仅是狄狨这样的草原骑兵；还需要面对上官无妄派来对付西州的晋安军，以后攻防城镇的战争都少不了，自然需要增加攻城以及守城的器械。
其二，翟清水、冯尘统帅的天璇营，按照李罡的吩咐加大了扩建军队以及侦察敌情的力度。狄狨乃是西州的重点防范目标，双方最近数年没有开战过，但十年前可是宿敌，多次争战死伤无数的世仇，可不是说化解就能化解的，所以双方都必须要对彼此做出防范。这半年多来，李罡大力建设北斗七军以及红袖营这数支新设军队，天璇营也扩张了不少规模，增加了许多斥候密谍，这也让翟清水、冯尘这两位正副统领，得以多配备监察狄狨动静的人手。狄狨人这两年来发展快速，元貔貅统一狄狨各部，大力发展军队，威胁和野心都在日渐增加。而最让翟清水担忧的是，元貔貅四年前曾率领众多族人前往天阳一行，名义上是朝圣进贡，暗里却做了很多向晋安偷师的事情。而他还在回转狄狨之后，在新任军师端木提的支持下，大力学习晋安军的一些做法，开始增设军中的各种攻城器械，像这次出现在雁渡城下的轒辒车，就是刚在狄狨军中投入使用的。李罡得到这个消息后，也是大增戒惧，立刻命令主管器械制作的玉衡营设法应对。
玉衡营虽说是一支新军，人数也少；但因为是李罡直接管辖的北斗七军，权力要比一般的军队要大，欧阳枫雪、阮青君这两名新任的正副统领，都有调配指挥其他一些军队相应军匠的权力。所以玉衡营在得到军令后，也立刻调派了大量的匠工，日夜赶制军用器械，比如火砲数就开始增加。而且欧阳枫雪、阮青君这两名能干聪慧的统领，还将火砲进行了改进，使用了一种新型的燃料。原来，在西州南疆处产有一种黑油，这种黑油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当地居民发现，并作为一种家用型燃料使用，欧阳枫雪听说此事后，曾率领玉衡营中几名巧匠亲赴该地，经过查探后，发现此油很适合用做军用燃料，尤其是与石灰混合，经过一些特别处理后使用，燃烧时温度很高，而且吸附力度明显加强，这种被欧阳枫雪等人命名为石脂的燃料，简直就是为火砲量身定制的。欧阳枫雪、阮青君将这一发现上报给李罡之后，李罡闻报大喜，连忙命令玉衡营加工赶制，为各城各军增设火砲、火箭的配置。
这三个方面的原因一叠加，才使得原本在西州甚为稀缺的火砲数有所增长。不过毕竟时日太紧，增加的数目非常有限。所增制的第一批火砲，第一时间就投入西州的边防重城使用，雁渡作为西疆四城里最大的一座，自然也是第一时间运用了这些刚增设的火砲。
在玉衡营的指点下，新型火砲不光投放燃烧火弹时的威力和时间大为增加，其精度也有所提高。南门处一共投入了四座火砲，赵不器一声令下，四座火砲同时发射，斗大的燃烧弹呼啸而去，虽然因为距离太远，加上对这种新型火砲使用仍然不甚熟练，所以精确度也不高，但十成中命中两三成，也足够了。
狄狨人的轒辒车纷纷中弹，车身上附着的厚厚皮甲被石脂粘上，迅速燃烧起来，只烧得车身内的狄狨人哇哇乱叫，有些直接就被砸死或烧死在了车中，剩下的慌忙逃了出来，也大多身上着火。
元貔貅等人远远地在军帐中瞧见，西州居然拥有如此威猛的投石车，大为惊惧，也是甚为愤怒。元貔貅怒道：“好一个赵不器，不愧西州名将。”
端木提摇头道：“西州战斗力极为强悍，这个世人皆知，可汗无需为之过于愤怒；轒辒车也不是我方唯一手段，只是掩护耳。下边的坑道作业仍在继续，相信数日内定能借助地道之利攻入雁渡城中。”
“是的，命令众军继续攻城，用尽一切办法掩护地下的坑道作业。”元貔貅连声下令，众属一一凛遵。
而雁渡这边，赵不器见玉衡营特制的新型火砲大战神威，摧毁了多架敌方的轒辒车，而连带其他一些攻城器械也都被殃及，狄狨人损伤惨重，自己这方自是精神大振。不过狄狨人悍勇异常，并不为这波巨大的打击而挫动，只是继续潮水般攻来。无奈之下，也只能咬牙继续苦撑。
如此激斗数日后，双方损伤均极惨重。但雁渡城中兵力有限，难以调整；而狄狨人则轮流休息，不停骚扰攻城。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李罡东征大军尚未归返，从行军速度来看，他们即使能赶到雁渡等地作战，也还需要四到五天的时间；照如今情形来看，雁渡未必能再撑这么长的时间。看来必须检点一支军队，冲出城外，偷袭敌营。
赵不器见苦守难支，于是准备另辟蹊径。但就在他点检军队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城中几口古井忽然干涸，一些河道的水位也在下降。
“糟了！”赵不器一听大惊，这显然是敌人在进行坑道作业，破坏了一些地下河道，将河水引往了其他地方，这才有了如此情形。照这个现象来看，敌人的坑道作业已经进入到了很深的阶段，他们花这么大的力气，显然是要通过地道攻入城中。
不行，不能再拖延了，如今就算拼命，也要整合军队攻出城外，破坏敌人的坑道作业。
赵不器再不犹豫，连忙调动手头剩下的最后三千机动部队，以及自己亲卫军两千人，再从各城中勉强抽调了五千军马，凑齐了一万人，全部上马，从南门处攻出。
赵不器也是西州久享盛名的英勇大将，善于练兵，这一万精选出来的骑兵，也绝非等闲，他们虽然兵力不多，但是战斗力惊人，一水的扫刀，马背上横扫过去，所向披靡，铁骑到处，狄狨人纷纷辟易。
“终于出来了！”元貔貅闻报大喜，连忙冲出帐中，披上战甲，打马而去。端木提深知元貔貅此人好勇斗狠，最喜欢冲在最前头，连忙劝阻。
元貔貅笑道：“军师不必为本汗担心，那赵不器虽然名震西州，但本汗也毫不逊色于他。如今他亲自领军冲来袭营，本汗岂可为他示弱。本汗闷坐军营许久，正手痒呢。如今他自动送上门来，就来本汗亲自会他一会，他想擒贼先擒王，本汗又何尝不做如是想？就让大家看看，究竟是他赵不器更强，还是本汗元貔貅更强！众亲卫，随本汗上马！”
元貔貅手下有亲卫两万人，一直留守元貔貅左右，而他们故意将中军帐营设在这个西州军可以攻打的位置上，就等着西州军出城来袭呢。
赵不器引领这一万精选出来的西州骑兵，横扫而去，见元貔貅亲自领人来战，大笑一声：“可汗亲自来会赵某，有失远迎，得罪了！”说完，一夹马腹，长刀擎起，横扫而去。
元貔貅手下的亲卫都是黑色皮甲，甚为霸气，元貔貅指挥众人围住赵不器的这支骑兵，自己则举起手中大斧，迎向赵不器，笑道：“赵将军盛名，本汗也是闻名久矣，岂可错过？看斧！”说完，手中大斧，已狠狠地劈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