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秀寻着声音跟了过去，果然看见张大虎正举着他的大刀对着一个将领扮的人，神情愤怒，眼里全是火气。张大虎身后围了一圈天威镖局的人，离他较近的几个人正拉着他的胳膊，防止他真的把大刀砍下去，嘴里还不住的劝说张大虎冷静。
将领身后也站了一群士兵，手里也都抄着家伙，正防备的看着张大虎一群人，还不停的叫嚣着让张大虎他们滚回关内去。
三秀挤在镖局人群中听了半天，总算大致清楚了他们为什么会吵起来了。如今朝鲜正和后金交战，之前朝鲜给予东江镇的粮草补给也因此断绝了。幸好，前几日，魏忠贤调来支援接济东江的粮饷终于到了。不过张大虎他们却未能从这批物资中分到一星半点。其实一直以来张大虎他们的米粮都是楚彬彬定期派船只从江南运过来的，只是偶尔从毛文龙的军队那里领一些赏银。只是岳明晖死后，楚彬彬运粮的船只再也没有出现过。三秀觉得这可能跟岳芝英的反对有关，也不知道楚留夷与凌云山庄交涉的如何。或许他现在就是在屋里思考这个问题吧。
张大虎一声怒吼打断了三秀的思绪，只听他说道：“我们跟着毛将军，为了抗击后金蛮人出生入死。如今朝中粮饷却没有我们兄弟的份儿，真是太可笑了。你们就不怕这件事情传出去，遭天下人耻笑吗？”
将领不屑的一笑，讥笑道：“恐怕你们的人不是为了抗击后金出生入死，还是跟着他们出生入死吧？楚夫人是怎么死的来着？听说就是你们镖局的兄弟出卖了她的行踪，才逼得她自刎就义的吧？毛将军不过是丢了铁山等几个驻地，你们中就有不少人卷铺盖逃走了。不过也是，我们辽人团结一心，心中存的是家国大义，为保卫故土舍生忘死，怎么能逼你们跟我们一样英勇抗敌呢？张镖头，想活命的话，你们趁早也走了算了。免得到时候你们临阵倒戈，还怪我们不留情面！”
张大虎一听这话，也气得胡子都飞了起来，怒道：“我们镖局里面是有一些小人，但这也是我们自己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来说三道四。你们说什么舍生忘死，若真是这样，大明辽东千里的土地，又怎么会被蛮子占了去？就你们那点功夫，上了战场还不够后金人打的。之前那么多危险困难的侦察监视任务，哪个不是我们镖局的兄弟干的。对了，那些拖家带口往河西逃跑的，可也都是你们辽民。你们自己跑了不算，还妖言惑众的把身边人也都哄的离开，真是团结的很呐。”
将领也火冒三丈，领着身后的士兵就要冲上来。张大虎更是挣脱了身旁人的拉扯，抡起大刀，就要来一招破风横劈。三秀一看形势不对，连忙大声叫道：“张大哥。”
张大虎和将领被突如其来的女子声音一惊，都不约而同的向三秀看来。张大虎更是立马收了刀，向她走来，惊喜的说道：“三秀，你醒了，你没事了吧？”
三秀点点头，又着急的说道：“张大哥，有什么事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张大虎哼了一声，瞥了一眼将领，没好气的说：“哎，我也想好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我也不是不懂。只是他们要动手，我们也不能白给人家打不是。”
将领轻蔑的道：“张镖头，你这话可是折煞我们了。你们武林人，那就是跟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一样，都是贵人啊。只是我们现在养不起你们这群贵人了，还请你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张大虎又要发作，三秀连忙越过他，走到将领面前说道：“这位大哥，张镖头他们一行人来东江，也是秉着一颗为国杀敌的赤诚之心。如今东江遇到困难，我们大家都不想看到。我知道粮饷这事，你也有不方便之处。不知毛有勇大哥他回来了没，我去找他商量商量，你看可以吗？”
将领又认真看了三秀几眼，正托着腮思考，张大虎又不耐烦的说道：“三秀，此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这群人就是狗眼看人低，觉得我们江湖人不懂规矩，自私自利，还说些冷嘲热讽的话来挤兑我们。你也别去找那个毛什么了，我们走就是了。”
三秀还在巴巴的望着将领，听见背后传来张大虎的话，又只好转身，拉住他不让他走，小声说道：“张大哥，你别冲动啊。且不说你们这样回去之后，朝中会不会还有人拿着你们的把柄找麻烦，这里距离陕西有千里之远，你们若真的缺乏粮食和银两，要怎么安全的赶回去啊。还有，镖局的人都有家眷，你们就算平安回去了，拿不出积蓄，不是更糟糕吗？等毛有勇大哥回来了，我去和他说说，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就不要在和这里的人起冲突了。”
张大虎被三秀说的一愣一愣的，还没想好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先服个软，就听将领出言讽刺道：“张镖头还真是义气中人，你们要走，我们当然也不拦你。小姑娘，别说是毛有勇都司，就算是你亲自去找毛都督，这事情，我也办不了！”
将领说完，潇洒的转头，带着他身后的一群人离开了。三秀还要追上去，结果没跑几步，觉得两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了。
张大虎一下子傻了眼，连忙跃到三秀身边把她抱起来，担忧的问道：“三秀，你，你还好吧？”
三秀面色苍白，还是艰难的笑着说道：“没事，可能是躺太久了，一下子走那么多路不适应。张大哥，你把我放下来，我再去找他说说。”
张大虎抬头看着前方，苦涩的说道：“算了吧，他们已经走远了，三秀，我先送你回去。我们自己再想想办法。”
三秀和张大虎一进屋，就感觉到一阵渗人的寒气，让张大虎这样自诩铁骨铮铮的硬汉都有些吃不消。果不其然，白芷正独自坐在屋子中间，冷冷的看着三秀和张大虎两人。
白芷将两人一一大量了下，盯着三秀说道：“你不是去找留夷了吗？我去过他那里了，他说他一直待在屋子里，你却没有去找过他。你既然没有去他那里，那你出去这么久，是干什么去了？你刚刚才醒过来，就这么折腾自己？你以为让韩方旭告诉我一声就可以了么？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担心了吗？你怎么会和张大虎在一起？”
三秀被白芷问的头皮发麻，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个，说来话长。”
白芷没接话，还是面无波澜的看着三秀。三秀有些心虚，只好继续说道：“其实也不长。就是我在去找留夷的路上，刚好碰到张大哥他们了，就和他们聊了几句，觉得有些累了，张大哥就送我回来了。”
白芷还是没接话，好像三秀一句话都没曾讲过一样。三秀低着头，拨弄着手指，在脑中不停的编故事。
白芷见三秀不敢看自己，又觉察她的小动作，也不想再逼她，只好说道：“好了，再去床上躺着休息会吧。瞧你那个脸，都白成什么样子了，亏你还站得住。我一会去叫留夷和杜若过来看看你，你也别到处跑了。”
三秀如获大赦，正准备往床上去，突然回神，惊讶的问道：“杜若回来了么？那毛有勇是不是也回来了？”
白芷眉毛一挑，说道：“三秀，你又想搞什么？”
三秀来了精神，脸也不白了，几步走到白芷面前，狗腿的说：“不想搞什么。杜若和毛有勇肯定是打了胜仗回来的吧，我们该去祝贺祝贺他们呢。”
白芷哦了一声，平静的说道：“可是，我已经代表你和留夷，和他们说过祝贺的话了。”
三秀被白芷堵得没话讲，只好老实答道：“白芷，我有些事情想和毛有勇商量，是关于张大哥和天威镖局的事。。。”
白芷挥手打断了三秀的话，看着三秀满脸的紧张和焦急，白芷无奈的笑道：“你不用和我解释那么多，你知道我不关心。我找了个大夫过来，你让他给你把把脉。如果他说你身体可以的话，我就带你去见毛有勇。”
杜若从毛有勇的屋子里出来，老远就看到三秀和白芷两人朝他走来。杜若大喜过望，连忙疾步往前走，老远就开始向她们招手，开心说道：“三秀姐姐，你醒过来了呀，太好了。你们是来看我的么，其实应该是我去看三秀姐姐的。刚刚回来还有些没交代清楚，所以就晚了步。”
三秀看着杜若生龙活虎的样子，也是喜不自胜，笑着说：“杜若，你现在真威风呀，当然是正事要紧啊。对咯，毛有勇他在屋里么，我也好久没看到他了，我有点事想和他商量一下，你觉得现在进去方便么？”
杜若有些诧异，问道：“是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上忙么？”
三秀说道：“是有关张大虎和天威镖局的粮饷问题。杜若，你整天考虑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他们的事，我自己先去和他说说吧。”
杜若应了一声，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补充道：“如果需要我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哦。”三秀点点头，朝屋里走去。
等三秀进屋之后，杜若才发现白芷的神情冷了几分。杜若不明所以，只好问道：“白芷姐姐，你是在担心三秀姐姐么？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么？”
白芷有些恼怒的看着杜若，说道：“我不像三秀那么爱找事情，我就想问你，你怎么受伤的？三秀心里有事，所以没有发现。但你以为你能瞒得过我么？你方才不管是招手还是走路的姿势，都微微有些不自然。还故意做些大动作，你倒是心虚的很啊。我问你，是什么原因导致你旧伤复发了？你走之前不是和我说，你只是站在远处弄那些火器就行，不需要上前和人血战肉搏的么？”
杜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吞吞吐吐的说道：“其实我是站的挺远的，但是我们后方遭到后金的偷袭，只能仓促应对。我闪躲不及，被人打倒在地。本来摔得也不重，就是不小心磕到之前受伤的地方，所以会有一点麻烦。但是毛有勇也及时找人给我看了，现在已经好多了，你不用那么担心的。”
白芷发现杜若长高了之后，即使他低着头，白芷还是能看清他的表情。然后白芷发现，杜若脸上神态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窘迫。白芷心中怒气更甚，责备的说道：“既然如此，以后毛总兵的事情，你少掺和进去。你要帮毛有勇，我不想阻拦，你研究火器，帮他们改良可以；你教他们简单的算术，让他们在用大炮火统什么的更有准头，我也没有意见。只是你根本不适合跟他们一起上战场，你也没有那个责任。”
杜若正要反驳，又听白芷说道：“你抬起头来，你以为你这个样子，我就会信你听进去我的话了吗？”
杜若脸颊泛红，还是按照白芷说的，慢慢抬头。他直视着白芷的双眼，努力保持坦然的说道：“白芷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我想帮也帮不上。这次受伤也只是意外，我保证以后一定是更加注意的。”
白芷冷笑着说：“这么说，你还是会跟着他了？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那么心怀天下了。即便你有报国之心，现在后金在朝鲜境内作乱，暂时威胁不到这里，更威胁不到大明，你没必要冒那么大的风险。”
杜若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可能一时之间，这场战争还掀不起什么波浪。但是朝鲜一直以来是我们的属国盟友，如果和后金议和交好，那么他们就可以从朝鲜这里得到许多之前稀缺的物资。而且毛总兵的军队和十几万的辽民，还需要朝鲜粮米土地的支持和接济。一旦后金控制了朝鲜，东江的局势就会更加凶险，犄角之势也难以继续维持下去。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该尽力帮助朝鲜才对。只是朝廷说派来援助的水军迟迟未至，我也给孙老师写过信，问他关宁军的情况。他说，袁崇焕大人认为后金军十万劫掠朝鲜，十万居守沈阳，因此不敢贸然出兵攻打沈阳。其实我没有什么保家卫国的志向，只是如今我人在东江，能看到的也只是眼前的事，能多做一点，就是一点，仅此而已。白芷姐姐，你会支持我的，对吧？”
白芷微怔，这似乎是杜若第一次问她意见，要她支持自己。白芷觉得头疼，无奈的说：“你们一个二个都是这样，都以为自己很厉害么？留夷也是这么自以为是，结果呢？这一个多月一来，你即使不常在皮岛，但是他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表面还是和你说说笑笑，但是你和他说什么事情，他都不放在心上了。岳砺锋来的时候，对他说了那么多狠话，他也只是任由岳砺锋将岳明晖的尸体带走，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也没有。凌云山庄的运粮船延期了一月，至今未至，他也懒得过问，还是我找人代笔写信给的楚彬彬。楚彬彬倒是回信了，结果留夷一个字都没看，我和他说起其中的困难，他听完后也没有反应，只是说他会回去想想。今日我去找他，告诉他三秀发了高烧，让他去看看。结果他到了门口，听韩方旭说三秀已经醒了，他就自顾自的回去了。听说张大虎今日和派粮的将领吵了一架，就在他屋子旁边不远处，他不可能没听到动静，但也没有现身。他若真的有心，今日来找毛有勇的，就不会是三秀了。”
白芷说完，又朝毛有勇的屋子望了望，三秀还在里面没出来。白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镖局的大小事情，一直以来都是靠留夷和毛有勇联系。结果现在他整日闷在屋子里不出来，张大虎他们这些日子也忙着米粮的事情，和毛有勇那边也没什么往来了。要不是你偶尔在他们之间传递些消息什么的，张大虎他们早就稳不住了。杜若，这世间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控制的。我也上过战场，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不想有一天你突然的消失了，我想找，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
杜若身子一震，又垂下了头，半晌没有说话。白芷以为他终于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正要乘胜追击，劝他早日离开这个纷乱之地，却看到杜若已经看向她，笑的如同初春的阳光一般灿烂。
杜若眼中的光彩，让白芷一时晃神，却依然清晰的听到杜若说道：“白芷姐姐，我明白，我能控制的只有我自己。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去做一些我认为有意义的事情。在宁远时，三秀姐姐因为我被人抓走。从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我不会再拖累身边任何一个人。所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消失了，白芷姐姐你一定不要主动来找我。因为只要我活着，不管我在哪里，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一直追着你的方向而来。如果我真的死了。。。”
杜若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白芷放心，只好笑着接道：“那便死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