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一直都没有问七七那天晚上为什么突然挂掉电话。
次日中午，七七照常笑着拉着我的手去吃饭。
下午，我又跟她去五楼排练。
推开门，一个男生正蹲在窗户上用一块破抹布擦玻璃。
他回过头来，对着走进来的美女们露出一个憨憨的微笑，然后继续蹲在窗户上擦玻璃。
冷酷的班长大步走了过去，厉声喝道：你在干什么？！
那个哥们回头看看陌生的班长，说，你没擦过玻璃啊？我在擦玻璃！
班长又问他，谁让你进来擦玻璃的？！
那个哥们蹲在窗户上想了半天，说，是雷锋同志……班长没等他说完，就把他从窗户上拽了下来，然后拎着脖领子扔到门外，再砰地关上门。
为了看美女，后来还有人进来拖地，擦黑板，装水暖工，装领导，装老大，都被我们班长一一识破，粗暴地赶了出去。
再后来，这些家伙就出现在对面楼的窗口，一人举着一架望远镜。
据说望远镜都是俄罗斯走私过来的，超级清晰。
因为李小离也一直在排练，我没有机会找她谈尉迟。
所以艺术节开幕之前的这段日子里，一接到尉迟的电话，我的手就开始颤抖。
开始我告诉他，李小离还在考虑。
后来我索性告诉他，李小离说要你出院，看你恢复得怎么样，才能考虑出结果。
从这以后，尉迟就不打电话了。给他发短信，他说，已经可以下床了。又过了几天，他就说，已经可以在天黑前走到病房门口了。
一个漫天星斗的晚上，终于迎来了我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大学生艺术节。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们学校竟然有这么多人。
标准的足球场上，几乎快被站满了，黑压压一片。
骚动的人群中，不断地传出南腔北调的怪叫，还不时夹杂着口哨声、呻吟声和狂笑声。
如果我不知道这是在大学，我会以为是在剧场。
往中间明亮的舞台上看去，空空的，还没有人。
突然，两个性别不同的人走上台，你一句，我一句，念了五分钟，然后下去了。
他们是今年大学生艺术节的主持人。
接着就开始了演节目，一个很丑的女生走上台，向大家鞠了一躬，说，我给大家唱一首陶晶莹的《太委屈》，谢谢大家的支持。
她说完这句话后，操场上突然出现一片可怕的沉默，好像支持她的人都没有来。
她唱得还可以，但是没有人买账。
大家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在黑暗的舞台下面默默听她唱完。
丑女生在稀稀拉拉有同情意味的掌声中掩面下台。
紧接着女主持人上来说，校园超级男生给大家唱一首《大海》。
她还没有下去，一个男胖子就蹦了上来。
他和要下台的女主持人突然对住了，两个人在舞台上，一起向左走，一起又向右走，最后僵持在舞台中间。
这个胖子还没有唱歌，就有讨厌他的人往台上扔矿泉水瓶子。
到这里，我已经对这场大学生艺术节失去了信心。
唯一支撑我看下去的，就是七七一会儿要跳舞。
我往后退几步，找了一小块空地，坐下来。
抽一根烟，仰头往暗蓝色的天空上吹去。
几个乏善可陈的节目之后，主持人突然说，下一个节目是大一女生表演的舞蹈……我单手撑地赶忙站起来。
这天晚上最热烈的掌声终于响起。
只见二十多个美女走上台，站成三排。
站在最前面的女孩，好像不是七七。
我赶忙向我旁边的一个哥们借望远镜，他不借，我掏出十块钱，说，只看一下。
我用望远镜向舞台上看去，那个站在前面的女孩竟然真的不是七七，而是李小离。
七七根本就没有在舞台上！
七七到哪里去了？
14
我慌张地掏出手机，给七七打电话。
通了，可是没有人接。
又打，又通了，还是没有人接。
我在黑暗中狂奔到舞台后面，李小离她们刚好下台。
我问李小离看见七七了吗？
她盯着我说，没有。
我又问其他的女生，她们都从我的面前经过，每个人说一句没有，就走了过去。
我马上给七七的家里打电话，她家保姆说，还没有回来。
我低头看着手机发亮的屏幕，特别想给班长打一个电话。
也许他知道七七在哪里。
但是我不知道班长的电话。
我从来没有想过班长的电话对于我，会这么重要。
我愣了一会儿，决定对整个校园展开地毯式搜索！
如果七七在学校，我一定要把她找到！
我离开操场，想了想，先去图书馆。
这是我第一次进学校的图书馆。
楼里面很冷清，只有真正喜欢读书的人才会在这个时候坐在图书馆里。
我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找过去，找到最后一间教室，还是没有见到七七。
下楼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有点不够理智，七七此时怎么会待在图书馆里呢。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也是我没有去过的：学校电影院。
我抽着一根烟在黑暗中向学校电影院走去。
学校电影院是一个长长的平房，从外面看很破，破得我和七七路过好几次，都无法产生进去看电影的想法。
走到电影院门口，我把烟掐灭，推门走了进去。
我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另一扇门旁边的椅子上，我交了门票钱，又推门进去。
这一回，我突然置身在了一个漆黑又安静的地方。
往前面看，大屏幕上正在放的是老掉牙的《唐伯虎点秋香》。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我就向前排走去。
走到第五排左右，往右面看，我就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女孩正出神地盯着大屏幕。
我走进去，走到她旁边，坐下来。
女孩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她一眼，是七七。
我没有跟她说话，而是点上一根烟，抽起来。
她也没有跟我说话，而是继续转过头去看电影。
我有点生气，压抑地抽着烟。
抽完烟，我往椅子下面缩一点，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也看起了电影。
这部电影应该是周星驰早期的经典之作，即使现在看来，也毫不过时。
正演到江南四大才子出去逛街，拦住一个女子，一起淫笑，把人家逼得跳河。
我看着看着，才想到这是电影开头不久的片断。
而七七应该看了很久，我马上意识到七七在看第二遍。
我碰了一下七七，她没有反应。
我把手伸过去，穿过七七的长发，摸她的脸，我竟然摸到了冰凉的眼泪。
我吓坏了，扳过她的肩膀，问她，七七，你怎么了？
七七在黑暗中看着我，她慢慢地向我靠过来，张开手臂抱住了我的脖子。
我说，你别吓我，七七。
她抱我抱得很紧，也不说话。
我也抱着她，但是我无法抱得那么紧。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超过五分钟的拥抱过后，七七自己擦干眼泪，说，甘蔗，我们走吧。
我问她到底怎么了？
她说，去参加艺术节的路上，走到电影院门口，看见正在演《唐伯虎点秋香》，于是就进来看。
这完全可以解释得通，但是她竟然看《唐伯虎点秋香》看哭了，就很难解释。
对于难解释的部分，她根本没有解释，我也没有问她。
我们手拉手来到操场上。
大学生艺术节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又看了两个节目，我得出客观的结论，原来今年节目的排列次序是，一个比一个难看。
发现这一点之后，我有点期待最后一个节目。
七七突然对我说，甘蔗，陪我绕着操场跑两圈，行吗？
我没有想到七七会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我想了想，说，跑吧。
七七在黑暗中跑得飞快，我跟着她跑了一圈，就有点跟不上了。
我突然发现，我并不了解七七，我从来没有想过，她有可能是运动健将。
而我，跑步一般就能跑一圈，跑多了我就喘不上来气，感觉像要死了一样。
但是七七说要跑两圈，我只好舍命陪她。
跑着跑着，七七突然停下来，我也赶紧停下来，大口喘气。
七七在黑暗中问我，甘蔗，你是不是很难受？
我说，没有。
七七说，不跑了，陪我走半圈吧。
这回我没有想，就答应了她的要求。
我和七七手拉手在黑暗的跑道上走了半圈，默默无言。
最后七七说，甘蔗，今年冬天放寒假，陪我到海边去放烟花吧。
我想了想，问她，哪个海边？
她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15
第二天，是周末。
我想领七七去玩全亚洲最大的过山车。
我刚要打电话约七七，就先接到了一个电话。
很遗憾，这个电话不是七七打过来的。
更遗憾的是，这个电话是一个男人打过来的。
他只说了九个字，我在蒙面咖啡馆等你，就挂掉了电话。
整个通话时间，不超过10秒。
他没有给我机会说一句话。
我只好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先生，你是谁？
发完短信不到一分钟，我又接到了这个男人的电话。
这一回，他更酷，只说了四个字，我是班长，就又把电话挂了。
他还是没有给我机会说一句话。
我只好又给他发了一条短信，班长是谁？
这一回，他没有再给我打电话。而是也给我回了一条短信，他说，我要和你说的事和张妍妍有关。
刚读完这条短信，我就接到了张妍妍的电话，她约我出去玩。
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
挂掉电话之后，我马上洗澡，洗头，换衣服，穿鞋。
偶尔想到班长，我就不明白，难道他要和我说的事和七七有关，我就一定要感兴趣吗？
我甚至想好了，以后只要是班长约我，只要他一直是一个男人，那我就放他鸽子。
我享受每一次七七从马路对面向我走过来的样子。
她阳光灿烂的笑容，让我不得不把她和天使联系在一起。
她走到我的面前，笑着说，今天我们去干吗？
我说，去玩过山车，怎么样？
七七想了想，说，我舍命陪君子！
在向前飞驰的地铁里，七七竟然对我说，她从来没有玩过过山车。
对于这一点，我很惊讶。
从地铁口出来，再坐31路公车就到了朝阳公园。
认识七七之前，我时常一个人在阳光灿烂的下午，来到这里。
我还认识那个过山车检票员，她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个有点胖的中年妇女。
我把票交给她。
把我们的手机也交给她。
她显然已经忘记了我。
我曾经听她讲述了一个下午，她那个优秀得像外星人一样的儿子。
我当时期盼听她讲述完，她就能永远让我免费坐过山车。
可是，就因为我对她说了一句，你的儿子优秀得像外星人，她就和我翻脸了。
她觉得我在侮辱她的儿子，同时也在侮辱她。
我耐心地向她解释，外星人是很牛气的。
可是没有用，她态度很坚决，她觉得外星人不是人。
我领着七七坐在过山车最前面。
放下已经被磨得掉漆的保险杠。
坐在我旁边的七七就闭上了眼睛，开始尖叫。
我笑着说，七七，还没开始呢。
她不管，依然闭着眼睛尖叫。
在七七的尖叫声中，过山车疯狂地旋转了起来。
直到最后停下，七七依然在尖叫。
我转头看她，笑着说，七七，已经停止了。
她闭着眼睛大喊，我不相信！
看到七七可爱的样子，我就笑了。
从过山车上下来，七七突然对我说，甘蔗，我没有坐过过山车，就是因为，我害怕。
我问她，那这次你为什么坐？
她说，我不想让你小看我，才陪你坐的。
我说，原来是这样啊。
她说，甘蔗，和你在一起做什么我都不怕。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上就出现了一种勇敢的表情，我印象很深。
我们从检票员的手里拿回手机。
我突然发现，我的手机上有43个未接电话！
谁会这样疯狂地给我打电话呢？
仔细一看，是我们班长。
我们的班长，估计是从来没有被放过鸽子。
尤其是被一个男人放鸽子，更是他无法忍受的。
从“43”这个数字中，我完全可以体会到班长的抓狂。
可是班长的抓狂，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迅速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