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瓜果娓娓而言道：“他离开小姨家之后，寻至曾是酒肉朋友的混混，与蛇鼠同窝，未几，人民币散尽。无奈之下，他跟混混学偷窃手艺，认贼作师傅。读书时他未曾将聪明才智用于学习上，而今却为了刻苦钻研偷窃之术而将聪明才智发挥得酣畅淋漓。
不足月余，教他手艺的混混对他五体投地，甘愿为他鞍前马后。他手艺娴熟，择机下手，断无空手之理。他独来独往，狡兔三窟，虽作案频频，却未曾被警察抓到过。直至有一日，他在超市里对一老妪下手，当时他轻而易举地将钱包偷到手，并确信老妪毫无知觉。
孰料老妪在他还未来得及将钱包放入口袋之际倏然回过头来，尔后说道：‘我刚刚感觉到有熟人在身旁，没想到原来是小果啊！从你离开校门到现在……你手上？’李正果往日偷窃钱财时，若被人发觉，自是有数十种方法可逃脱。但此老妪竟是他高中的班主任！无怪乎望其背影似曾相识，但她方过知命之年，数月前的满头乌发，如今竟已鬓发苍苍！
面对她，纵然李正果脚下有筋斗云也枉然；面对她，李正果唯一能做的事便是低着头听她说话；面对她，李正果从江洋大盗变成了做错事的学生；面对她，李正果又想起了落魄的高中时代，在学校里唯一一个对他嘘寒问暖的老师；面对铁窗，李正果依然没有怪昔日的高中班主任果断地领他去自首。
那一年李正果方十八，却已恶贯满盈，罄竹难书，法院原判刑为五年，因念及他自觉补偿受害者损失，又投案自首，有悔改之意，故数罪并罚后，判其刑期为二年半，如今他坐牢已满一年。完了。”
香兰已有一年多未曾听过李瓜果讲故事，此刻听得一知半解，当下说道：“故事大意我自是听得明了，但尚有诸般疑惑，诸如何人帮其偿还受害者损失，但此等皆为小惑，改日我再一一讨教不迟。造成我今日有诸般小惑，究其原由，都怨你在一年半载前改掉了每日给我讲故事的习惯。何以要改？此乃第三个问题。”说完香兰抿着嘴，伸出三根纤指在李瓜果眼前晃悠。
李瓜果摇头说道：“只因我每夜所做之梦皆为李正果牢狱之事，乃噩梦耳，日间尚且挥之不去，何况要我重复说给你听，我自是做不到。”
香兰漫不轻心地问道：“第四个问题，何以上山拼命狩猎，变得沉默寡言。”
李瓜果质疑道：“为何又冒出一个问题来，不是说好三个问题么？”
香兰强词夺理道：“是啊，原本只有三个，问题是你的回答出了问题，考虑到你不胜其烦，故而我将最后两个问题合二为一，我此般用心良苦，你理应感激才是，却何以生出此问来，不怕寒了我热肠之心么？”
李瓜果瞧着香兰眼珠滴溜溜地转，心中甚是无奈，遂简单扼要地回答道：“四与二、三所答无二。”
香兰纵使冰雪聪明，此际亦不由得埋首蹙眉沉思，半响之后，她改过口气说道：“……嗯，勉强解释得通。但是果哥啊，你何必如此较真，只是梦境而已，他是他，你是你。不可教他左右你，扰乱了你的生活。”
李瓜果沉声道：“虽是梦境，但永无止境，如身临其境。醒后，梦境依然历历在目，声声入耳。耳濡目染之下，心系梦境，情系梦中人。如此梦境，若能处之泰然，心如止水，恐有圣人方可为之，我非圣人，只能试着去适应，或许换个环境会好些。”
香兰委婉而言道：“明日你与虎子哥将欲出门，我回家帮忙绸缪，进山了自当谨慎，千万莫逞能。”香兰叮嘱一番后，迳自离开。
翌日早，香兰一家和李瓜果到路口后，香兰父母对李瓜果和虎子千叮万嘱，尤其是香兰的爷爷，说起话来便喋喋不休。早起的猎户也陆陆续续地加入送行的行列，纷纷与李瓜果话别。看来，李瓜果在龟山屯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虎子与李瓜果告别众人后，踏上去县城之路，说是路其实只是一条山间小径。此时紫日已东出，虎子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因为适才与众人相互道别而耽误了启程的时间。
虎子身上所背的毛皮不多，今日他主要是去买粮食，虽说家里还不至于揭不开锅，但是谁会嫌弃自家粮食多呢。
想到返回时要扛着一石粮食，虎子便眉头紧蹙，倒不是粮食有多重，而是山路难行。假使天黑前赶不到家，等待自己的将是父亲的斥责。心念至此，虎子脚下生风。
李瓜果与虎子心情不同，他一扫往日阴霾，走起路来如闲庭信步。看到虎子疾步如飞，自己已落下一大截，遂背囊赶上，与虎子并肩行路。
李瓜果看虎子眉头紧锁，于是找话说道：“虎子哥，所去县城为何名？”
虎子随声答道：“费城县。”
李瓜果接着问道：“你往日都是这般赶么？”
虎子抖了抖绑缚在背后的毛皮卷，说道：“往日没这般赶，方才咱在路口耽误了些时辰，是以务必在响午前赶到县里。”
李瓜果疑惑道：“晚些到不行么？何必如此匆忙，漠视了沿途的怡人之景。”
虎子扭头说道：“果弟啊，你有所不知，做毛皮买卖的市贾姓庞，他响午有打盹的习惯，约摸一个时辰后方去店铺。”
李瓜果茫然道：“铺里不是有伙计么？”
虎子解释道：“伙计们都是打杂的，不会鉴别毛皮。”
李瓜果不屑道：“这有何难，随意取张毛皮给我瞅一眼，我便知晓它是何种猎物之皮，孰公孰母，何时猎到，几大几重亦猜个八九不离十。”
虎子哂笑道：“我寻思你幼时与虎相处，加之时常猎到猎物，是以方有这等本事，我观庞市贾不及你，其鉴别一张毛皮用时半柱香，教人等得哈欠连天。”
二人且行且聊，爬过两重山后，寻至大山脚下傍水而居的村庄，按惯例给了一个村民一升黍米后，此村民便抛下手中的活儿，在湍急的小河上撑起木筏，搭载李瓜果二人前往费城县。河水从蒙山来，木筏顺水而行，响午才到费城县。二人寻至毛皮店铺时，被告知庞市贾尚在家中打盹。虎子急得直跺脚，李瓜果安慰他道：“虎子哥，少安勿躁，咱先去买粮食，回来再等庞市贾，如何？”
虎子瞪大眼睛问道：“毛皮不卖，何来钱财买粮食？”
李瓜果拍了拍随身行囊，说道：“你的囊中自然空空如也，但你莫忘了我的囊中之物。”
虎子大手一拍脑门，醒悟道：“瞧我这记性，竟将出门时我爹给了你三贯钱的事抛至脑后。”
费城县为沂州五县之一，地形复杂，北面山峰重叠，西面与南面也为山岭地环绕，东面为较开阔平原，距沂州城一百二十里。
费城县县城被一条河水一劈为二，百姓傍水而居。随着百姓不断迁入，官府当初设的市已满足不了费城县百姓的需求，于是各种店铺如雨后春笋般在费城县的各个街道两旁冒出。
唐宪宗时，诗人张祜在《纵游淮南》诗里写道：十里长街市井连。
费城县自然比不了扬州，但亦是人来熙攘，主街两旁尽是诸般店铺与茶肆酒肆，尚有些小摊零零星星地掺杂于人流之中。
虎子今日要买的粮食是粟米，米铺有三家，二人逐个问价钱，皆是一斗十文钱，一石便是一百文钱。李瓜果取钱给虎子时，对他说道：“虎子哥，咱带来毛皮估摸能卖几何？”
虎子回答道：“估摸有二百文左右。”
李瓜果建议虎子道：“我多给你一百五十文，你将毛皮留给我，待到庞市贾来店铺之时，我自行卖予他，如此你便可以早些回家。”
虎子欣然道：“甚好，这不失为权宜之计。这一百五十文钱，大可不必给我，你且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李瓜果摇头道：“此举极其不妥，我且问你，到时你如何向家人交待？毋庸置疑，你必定如实交待，倘若如此，你爹便会怀疑你在路上把钱弄丢了，你娘怀疑你被人骗了钱财，你娘子则怀疑你拿钱去逛青楼，香兰……”
话犹未了，虎子疾疾插话道：“果弟，依你罢。”
李瓜果告别虎子后，背着毛皮提着行囊返回那家毛皮铺，此铺亦是费城县唯一一家毛皮铺，门前悬挂有幌子，上写：东山毛皮。
李瓜果方跨入店铺的门槛，站柜的伙计立即笑脸相迎，殷勤引他入座。店铺铺面不算大，与当铺布局类似，内设有帐房，站柜台，放茶具的八仙桌及圆凳。除此之外，铺面内最里边尚有一张大方桌，左右各有条凳。李瓜果在站柜台伙计的引领下走至方桌，将毛皮卷放桌上，又将行囊放至条凳上，刚坐下，打杂的伙计便端了一杯茶水放到他面前的方桌上。李瓜果正好肚饿，便从行囊里掏出四张煎饼，就着茶水吃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店铺外走进一位穿着圆领长袍衫，身材修长，面容清癯，长须稀疏的中年男子，众伙计对他齐道：“庞市贾。”
庞市贾对着李瓜果点点头，轻撩袍角，坐在李瓜果对面，解开桌上的毛皮卷，开始鉴别毛皮。
李瓜果看到庞市贾那副全神贯注，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道：“阁下鉴别的毛皮是一头十三年老母狼的皮囊，从皮毛的色泽与柔韧得知，此狼被猎前长得膘肥体壮，估量重有六十斤上下，可惜猎于四月，九月狼皮才是上佳之品。而此毛皮，乃一只公狐……”
李瓜果索性将十七张毛皮如数家珍般逐一点评，等到他点评完，抬头看庞市贾时，却见庞市贾目瞪口呆，显然是被李瓜果的言语所嚇到。
庞市贾回过神后问李瓜果：“阁下从何而来？”
李瓜果答道：“蒙山腹地龟山屯。”
庞市贾赞道：“真乃卧虎藏龙之地，无怪乎出了你这等奇才异能之士。”庞市贾对李瓜果一番恭维后又问道：“我观阁下携带的行囊如此沉重，是投亲戚？抑或是？”
李瓜果猜不透庞市贾用意，只好实话实说：“来县里找事做。”
庞市贾豁然道：“噢！原来如此。”说完庞市贾坐直身子，抚着胡须，且打量李瓜果且暗自思忖：我高有六尺，放于众人之中犹如鹤立鸡群，但观此人坐相，其高不在我之下。从其脖颈两侧的筋肉可得知，此人有拔山举鼎之力。按说光看身板，此人应是一副粗犷面庞才是，然而此人面庞却清秀，虽谈不上潘安之貌，但也十分耐看。
最出神之处便是他的双眸，清澈之中夹杂着一丝忧郁，教人看了很舒服。若不是他身穿宽袖衫，脚穿草鞋，还真教人误以为他是大户人家的郎君。心念至此，庞市贾捋了捋胡须，对李瓜果道出意图：“阁下是否愿意来我铺里当伙计？”
李瓜果问道：“倘若我应允下来，不知阁下作何安排？”李瓜果自然不想干那些屈才的活儿，诸如端茶，倒水之类。
庞市贾朗声说道：“如今天下烽烟四起，毛皮买卖偶有波及，故鄙人欲谋他行，无奈无暇顾及，但如有阁下帮着鉴别毛皮，鄙人便可抽身而出，大展鸿图。阁下鉴别毛皮有窥其一便知其二的本领，鄙人自当量才而用，按工付酬，其他伙计月钱四十文，阁下月钱为七十文，如何？”说完庞市贾眯着眼看李瓜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