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T市公安局的法医已经有将近三年了，陆文浩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在每一次审问嫌疑人前，首先通过审讯室的那扇透明玻璃观察这个被审问者的一举一动，他不记得这是多久之前养成的习惯，但是从那天开始，他仿佛就是一个黑暗处的偷窥者。
头顶上的一盏灯，白灰色的墙壁，一张长一米五宽八十厘米的桌子，加上桌子两边的三把椅子，构成了这间简单而压抑的审讯室。
拿张单独放在长桌左侧的黑皮椅子已经有许多的磨损，有许多人坐过这把椅子，他们总是会在椅子上留下痕迹，或许是眼泪，或许是无助，又或许是迷惘，但是当他们站起身离开的那一刻，留下来的却只有这把椅子和那些回荡在空气中渐渐散去的故事。
而如今，坐在这把椅子上的，却是昨天还在看着泡沫韩剧的年轻女孩杨妮。
她用那双外眼角眼角微微上翘的丹凤眼环顾着整个房间，目光如同一只困兽般迷惘，虽然有好几次转过头望向这边的玻璃，可她却也看不到隐藏在单向玻璃后面注视着他的人，在这间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陆文浩看不出来，她究竟是在想什么。
“怎么不进去？”就在陆文浩站在窗口的时候，舒心点了点他的后背“你和莫深昨天也真是够效率的，这么快就找到了嫌疑人杨妮，那个黑色的圆圈最后也找到答案了吗？我可是找了整整一天都没有什么收获。”
“找到了，不过它与这个杨妮没什么联系。”陆文浩转过身说道。
“哈？没有联系？我昨天可是连十二宫连环杀手的案子都查到了，我还和童老大说，这会不会是一起连环杀人案的开端……”舒心说道。
（解释：十二宫杀人案，上世纪60年代末，美国旧金山地区接连发生20多起恐怖的连环杀人案）
“是我们想太多了，有些案子本质上就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复杂。”陆文浩耸了耸肩，然后准备走进审讯室。
坐在杨妮的对面，陆文浩的默不作声让杨妮有些不知所措，昨天的那种霸道的气势完全不见了踪影，此刻的她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獠牙的狮子，就是面对草原上的驯鹿，也不敢冒然上前。
“我没有杀人。”在踌躇了许久之后，或许是受不了这种各种揣测的煎熬，杨妮终于还是率先开口说话了。
“没有杀人？”对于陆文浩来说，这样的回答，无非是每一个凶手惯用的说辞，他弯下腰，从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皮包，然后丢在了杨妮的面前：“那这是什么。”
看到眼前熟悉的皮包，杨妮默不作声。
“为什么要杀黄燕。”陆文浩追问道。
“我没有杀人，我只是将她的腿划了几刀，给她一个教训罢了……”说这话的时候，杨妮的声音有些颤抖“我……”
“嗯？”陆文浩靠着椅子后背，双手搭在胳膊上，望着眼前的人，借口需要无数个，但是归根到底也无法掩盖那些血淋淋的事实。
杀人的念头，它们就像是熟透了的柿子，当有人轻轻的触碰到它的枝干，那鲜红而饱满的红色果实便会从高高的伊甸园里坠落，最终在干涸的土地上洒下一抹鲜红。
或许我们本可以阻止它的坠落，但是却没有如果。
T市的舞蹈大赛眼看着就要开始，黄燕一早就开始准备着比赛，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更是为了她与薛谷的梦想。
她与薛谷是在大一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她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跟着几个班里混的比较开的同学，隔三差五跑到酒吧玩，于是认识了调酒师薛谷。
就因为薛谷的一句：“你的身材很适合跳舞。”她便决定开始学习跳舞，本来按照现在的年龄重头开始学起已经晚了，可是黄燕初中的时候也曾在舞蹈班学过一段时间，虽然过去很久，可是那些基本功却始终保留了下来，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她受到了老师极大的称赞，并且还得了不少比赛的奖项。
也因为这样，她和薛谷的关系渐渐的攀升，直到两人终于开始谈婚论嫁的时候。
可是，黄燕却并不知道，当年在酒吧里认识薛谷的，同样还有杨妮。
这是多么老的桥段，本来是朋友的两个人却同时喜欢了同一个男人，或者对于杨妮来说，黄燕从来都不是她的朋友。
在杨妮的心中，她就是一个滑稽的小丑，眼睁睁的被黄燕玩弄在手里，本该属于她的东西统统变成了黄燕的，就连和薛谷交往，黄燕却一直瞒着她，眼睁睁的看着她与薛谷亲昵，却被薛谷给躲开，看着自己一次次的说薛谷是多么多么好，自己要成为薛谷的女友时，黄燕是在偷笑吧。
也不知道后来，她是听谁说，薛谷之所以喜欢黄燕，是因为她那两条袖长的腿，黄燕跳舞的时候，就如同一只高傲的白天鹅。
再后来，听到了黄燕要和薛谷在比赛之后结婚的消息。
杨妮心中最后的一丝底线奔溃了，她所有幻想都变成了愤怒，她讨厌黄燕，恨不得让这个女人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人鱼一般化为泡沫，而她便是那个真正和王子在一起的公主，这才是童话真正的结局。
那天，她再一次因为一些小事和黄燕吵了架，回到宿舍她反复思考，终于还是拿起了桌上的美工刀去了黄燕的常去的练功房。
可是黄燕却不在。
再后来，她来到了薛谷工作的酒吧附近，将从薛谷酒吧里出来的黄燕拦截了下来，开始黄燕并不愿意和她一起离开，可是谁想到，杨妮却用刀威胁着她，将她带到了那条小巷。
杨妮当时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她解下了自己的腰带，将黄燕的嘴巴勒住，黄燕想要挣扎，杨妮就用刀子将她的腿划破。
可是黄燕还是不断的挣扎着，竟然将勒住她嘴巴的腰带给扯了开来，杨妮害怕她的呼救声会引来周围的人，于是便将她的脑袋按在了旁边的水槽里。
直到黄燕渐渐的不再挣扎。
说道这里，杨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释然，但却很快的换乘了一种深邃的目光，那个时候她清晰的记得，从黄燕的腿上流下的那些鲜红色的血：“我用刀在她的腿上划了十多刀，每一道我都能听到那种皮肉分离的声音，那种声音我到现在都能听到。童话里不是说，深海的小美人鱼找到巫婆切掉了自己的鱼尾，最后给予了她双腿吗，失去了双腿，美人鱼就该化为泡沫消失了……”
陆文浩看着这个女孩，也不过比自己小三四岁的样子，却如此狠辣的杀了自己的朋友，不由让人一阵寒意。
“那后来呢？你为什么要第二次回到那个小巷？”陆文浩问道。
“那天晚上，我将黄燕留在了那边，然后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寝室，想了很久，感觉有些害怕，我有些担心那小婊子的尸体被那边的野狗给吃掉，或者是给什么酒鬼发现报警，本来想再回去将她的尸体拖走，可是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明天再去。”说道这里，杨妮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恐惧的样子，“可谁知道，第二天我去那个小巷的时候，却发现她的尸体根本已经不在那边了，就连摊在地上沾染了血迹的那几个编织袋也不见了踪影，黄燕真的……消失了。”
杨妮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眼睛环顾着这间审讯室。
“所以，黄燕的尸体不是你带到海边的？你不知道抛尸的人究竟是谁？”陆文浩皱起眉头，之前莫深确实说过，抛尸人或许和杨妮没有任何关系。
“黄燕她没有死！我没有杀她，她是躲起来了一定是躲起来了。”杨妮说着，眼里满是泪水。
看着杨妮，陆文浩站起身来，不由的想起了某个时候，那个杀了他外婆的赌博汉就这么蹲在椅子上，双手紧紧的抱着脑袋，口中念叨着：“我没有杀她，不是我干的，不是我……”
当时所有人都无可奈何，三天之后，他得到了消息确实，那个家伙的精神出了问题，属于在精神状态混乱的无意识下杀了人，所以并不能判刑。
面对这样的结果，陆文浩恨不得当时就冲进医院，将那个凶手千刀万剐，可是奈何，世上总是有许许多多的事不能如愿。
离开审讯室之后，陆文浩关上了录音设备，然后看着玻璃外面站着的黑风衣的男人，恍惚间，他又将莫深当成了那个人。
“她没有说谎。”莫深看着陆文浩说道。
“我知道。”陆文浩将手插到了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这次和上次一样，抛尸人并不是凶手。”
“我知道。”这一次换做莫深点了点头。
“这座城市里还真是住着些神秘莫测的人，这个神奇的家伙，为什么要将这些尸体转移到其他地方，我见过恋尸癖，也见过碎尸狂，却没有见过这种抛尸癖。”陆文浩吐了一口烟圈说道，“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病人可真多。”
“是啊，在这座杂乱的城市里，我们每个人都在不同的压力中喘息，越是拼命的寻求一席之地，便越是容易沾染恶疾，或许我们本身就是生病的那个人呢？”莫深走到陆文浩的身边，伸手拿走了他夹在手里的半根烟，很精准的丢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你是在说你吗？”陆文浩瞅着莫深说道。
“戒掉吧，对肺不好。”莫深回答。
“用不着你关心。”陆文浩说着，心里却想着这家伙也真够多管闲事，我爱抽烟就抽，管他屁事。
“我只是在阻止那些尼古丁继续在我的肺部扩散。”莫深回过头说道。“别想多了。”
“……”
就这么，莫深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了楼道的转角处。
“傻了吧，哈哈。”旁边的舒心此时捧腹大笑，看着陆文浩一脸尴尬的样子，心情别提有多开心，她这可是第一次见这局里第一的油嘴滑舌在其他人面前吃了亏的。
“丫头片子，懂什么，抽烟的男人才有男人味儿，你看那小子不抽烟，活脱脱一个小白脸。”陆文浩反驳道。
“切，我闻闻。”舒心问了问陆文浩的周围，然后捏住了鼻子：“我就闻到一股嫉妒的酸臭味。”
“去去去，我嫉妒个毛线。”
“狡辩。”舒心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没有！”
在这座城市里，依然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有的人沿着十字路口向前，有的人向后，每个人不同的圈子里，过着自己的人生，他们们渴望过童话，也渴望过未来，可是每一个沉浸在故事里的孩子，总会有长大的一天，当面对残酷现实的时候，不是愤怒不是怨恨，我们更需要的，是一份正确的态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