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紫精冲天羽冠日1
一个多月过去了，二皇、轶凡和玉姬分别被关在四间牢房里。每天每人只能吃得上两碗剩菜汤和一个发了霉的窝头，阴暗潮湿，不仅吃喝，就连拉撒也得在里面解决，一个月下来，在这恶臭连连、见不得天日的牢房里，每个人都被饿的皮包着骨头。
这天，他们四人被领出牢房到了一间屋子里，很宽敞，也很整洁，在屋子的另一头儿，半跪半瘫地，赵袁和顾朗也呆在里面。
赵袁和二皇先后被擒，想必双方也都被鞑靼人告知。两眼发昏，饿得站都站不住了，大家虽是至亲，但此时、此情、此景，今日一见大家自是昏昏地呆着，一点也没有什么特殊举动。
不过这也难怪，都是油锅中的鱼一样的人了，大家也一定很清楚，此刻除了听候死亡的发落，也再没有什么可想，也再没什么可做的了。
但多多少少，轶凡和玉姬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原先轶凡一直认为顾朗早已被杀，可今日一见，对方虽也被折磨得步履蹒跚，但好歹也算是活生生地呆在眼前，所以他忍不住地涌上了一阵小小的激动。
而至于玉姬嘛，她算是这些人当中最明了，最有小算盘的人了。虽然对自己的生死她一样也是吃不准。
“你们中原，实在是不小。原本打算有个十来天就能把它灭了的，可事与愿违呀！哎，最近忙着收割中原肥沃的土地，真的好忙啊，这不，都一个多月了才忽然想起还有你们这几号人来，又实在是关心大家，便索性地过来看看。”人未到，声先至，言语之间虽尽是戏谑，但语调高亢，丹气沉稳，一听就是个一顶一的高手。
“哗啦”一声，账帘被门两旁的侍卫恭敬地拉开，丛外堂，有两人鱼贯而入。前面那人一身戎装，体型魁梧、步履稳健，果不其然，就是萨索冶。他后面跟着的那人，约莫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长得很清秀，他脚蹬褐色兽皮靴子，身上披了一件白袍，袍子很是淡雅，稀稀落落地，上面只绣了几点鞑靼人特有的云纹装饰。
后面这人虽年纪不大，但一走一动都能彰显出一股不同寻常的尊贵，他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无论进屋、落座还是离开，从始至终萨索冶都对其尊敬有加，想来该是鞑靼的王族中人。
“不管怎么说，来了的就是客人。不远千里，大家辛苦地来到这里，本来我们早就该拿出点东西来招待你们的，奈何军务的确繁忙，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大伙儿。不过还好，趁你们都还没有烟气，所以现在也还不算是晚吧！”一边说着，萨索冶一边命人抬上来两个大竹筐，有酒、有肉还有一些馍馍、烧饼，里面摆满了吃食。
“我的皇帝大人。”萨索冶首先走向老皇帝赵恒，“这里就属你岁数最大了，岁数越大，老胳膊老腿儿的，自然也就死得最快。反正你也活不了几天了，这大饱口福的没差就由你先来吧！”边说，他边从竹筐里拿出两个烧饼要递给赵恒。
两眼昏花，早就快饿得不行了，见烧饼递了过来赵恒赶紧伸出手去接。可他刚一碰到那烧饼，萨索冶的手却又猛地缩了回去。
“总吹嘘自己是什么礼仪之邦，什么狗屁礼仪之邦，莫非你们就是这么讲礼仪的吗？”萨索冶把饼举向半空，像街井市民逗猴子一般，佯装生气似的说道。
事到此处，赵恒自也明白：“谢大将军赐饭，愿大将军鸿福齐天！”
“不错，不愧是当过皇帝的人，领悟能力就是高！”说着，萨索冶突地飞出一脚，只轻轻一钩就让赵恒倒在地上，跪倒在了自己面前。
一国之帝，九五之尊，赵恒哪里受过这等屈辱？但人为刀俎，己为鱼肉，既已被擒为奴，哪里又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无奈之下，他索性俯身低头，跪着对萨索冶说：“谢大将军赏赐，祝大将军霸业天成！”
“哈哈哈，哈哈哈！”萨索冶一阵狞笑：“也祝皇帝您旗开得胜，洪福齐天！”说完，他顺手把手里的饼扔了下来，赵恒捡起，狼吞虎咽的，两三口就吃光了。
接着，萨索冶又把头转向新皇赵胤，依旧是如法炮制。有了先前的教训，赵胤直接跪倒：“大将军荣光满面，祝大将军早日完成霸业！”
见赵胤还算识趣，萨索冶也并没难为他，直接笑哈哈地扔给了他一个大鸡腿儿，看到对方狼吞虎咽毫无人样儿地吃着，他感到特别满足，特别有成就感。
转而，萨索冶冲着一旁的赵袁和顾朗，又扔出了三四个馍馍。他的手劲儿本就不小，调戏地这么一丢，那几个馍馍直撞到了赵袁怀中，打得赵袁一阵趔趄，要不是顾朗在旁边扶住，他也许就已经摔倒了。
“你们汉人就是矫情，两个馍馍碰一下就足够晃上几晃！怎么？我的三殿下，接不住，总能拾得起来吧，你只要冲着那馍馍磕上三个头，他们就归你了。”萨索冶一阵坏笑。
“哼”仅剩的一只手扶着旁边的柱子，勉强能够立直，赵袁使劲挺了挺身子，一脸的不屑。
“怎么？你嫌它不好吃么？”萨索冶明知故问，面色很是阴邪。
“呸，呸，呸！”顾朗一边双手扶住赵袁，一边往那几个馍馍上吐了几口口水。“谁稀罕你们这些鞑靼狗吃的东西！”
顾朗自是饿的没了多少气力，但他气沉丹田用尽了力气，这句话却也说得十分威严、十分霸气，在这死气沉沉的屋子里足震得人心中一凛。就连跪在地上猛啃着骨头的赵胤也是突地一顿。
“好！有骨气，汉人要是多几个你也不会亡地如此之快。你俩早就该死了，之所以留你们到今日，也就是为了让你们一家人好好聚聚。既然今天已经聚齐，那你俩也就如此上路吧。放心，看你们如此有骨气的份上，我会给你们各自留一个全尸，死后也会把尸体运到你们帝都的皇室坟冢当中厚葬的。”听到顾朗的谩骂，萨索冶突然地一凛，面露杀机。
“哼！随你的便吧！”双目犀利，赵袁直盯着萨索冶么慢慢的说道，依旧是一脸的不屑。
“哼哼！”作为回敬，萨索冶也冲他俩轻蔑地一撇。不过，马上他又把头转向了赵胤：我的皇帝大人，您吃得还习惯吗？不够的话，这里还有很多。”
“恩，恩，还好……”赵胤不知道萨索冶要干什么，心中大骇，说得很是嗫嚅。
“你放心吧，皇帝大人，你们汉人有句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是不会有事的。“
“你觉得，这场战争，你们还能打赢吗？”全神贯注地盯着赵胤，萨索冶又突兀地问道。
“不，不能……”赵胤依旧还是很害怕。
“既然不能打赢，那你们想怎么做呢？”
“不知道大将军想让我们做什么？”
“想要你们做什么，呵呵，你觉得我们又想要什么呢？”
“不……不知道……”赵胤根本不知道萨索冶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可越是这样就越是害怕。
“不知道么？哎，还是让我替你说了吧。你一定觉得我们是想要你们的江山，你们的土地，你们的政权吧。”
“不，你想错了，一开始你们就都想错了，其实那些东西我们根本就没想要过。”看了眼迷迷茫茫的赵胤，萨索冶又扫了一眼众人，幽幽地说道。
“江山？政权？说白了也只是一家人的江山，一个人的政权罢了，这些东西，我们根本就不曾放在眼里。其实我们要的，只想我们鞑靼一族的延续和发展而已，这样总是没错的吧！”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听到这里，虽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赵胤终究还是壮着胆子大声地问了一句。
“我们要放你走，让你回去继续治理你们的国家，而你，你们，要向我们鞑靼一族俯首称臣。”
听到这里，赵胤更加糊涂了：“你是说放我们走，让我们继续给鞑靼纳贡？”
“哈哈哈哈！”听赵胤说完，萨索冶突然大笑起来，“纳贡？这几年来你们不一致都是在给我们纳贡吗？如果我们只是缺你们这点贡品的话，那后来所做的这一切不都是画蛇添足了吗？再者说了，虽然你们自称是什么天朝，但早就已经穷得叮当响了吧。连饭都吃不饱了，老百姓还拿什么纳贡？要把人都活活逼死吗？你们想那么做，我们可不想那么没人性。你只需回去，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要你们纳贡了。”
“连纳贡都不要了？那你们要什么！”
“不错，我们不仅不要你们纳贡，而且你回去后，五年之内都不得再向人们征一分赋税，懂不懂，要让他们修养生息。回去后，你们要再打开十个通商口岸，并且每年春天送来八千名少女，让其跟鞑靼男子通婚。来的人，如果可留鞑靼人一定会待她们不薄，如果有谁不可留的，十年之后我们就也会连人带孩子一一再给你们送回来。另外，每五个少女，一旦来了，无论最后留的留不住，我们就奖励给他们家里一头牛或者五只羊。”
对于鞑靼人的用意，屋子里在座的自然是有人明白，也有人糊涂。说完这几句话，萨索冶挨个儿扫了众人一眼，却也不再啰嗦别的，又接着明明白白地说道：“不过五年之后，你们所征的赋税，要拿出一半交到我们鞑靼这里，而且这五年之内，要把你们六成的官员都换成鞑靼人。”
“哈哈哈，哈哈哈……”听完，赵胤突然大笑起来，“是，你是不要我们的江山，你是不要我们的政权，但你要的，是让我们天朝所有人变成你的奴隶！你们不是不要江山，而是已经不在乎了吧，你们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胤突然疯了一般，“我赵胤不才，祖宗几百年的基业，天朝数千里的江山，这一切，这一切眼看着就要败在我的手里了。是，是，我承认，我赵胤是怕死，但想从我手中征服偌大的天朝，哼，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吧！但萨索冶，你信不信，无论我们谁死了，你都是不会得逞的。你也好，我也好，天也罢，地也罢，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征服天朝，永不可能！不信，你完全可以试试，堵上你们所有鞑靼人的命试试！
事到此处，赵胤也完全是豁出去了。他看着萨索冶，轻蔑的笑了笑，然后使劲儿擦了擦嘴，整了整脏乱的衣服，接着便直朝着萨索冶，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径直走了过去。
既委身于此，无论怎么做，横竖也都是个死。死，谁都不想，但一国之帝，当生死已不由己的时候，赵胤怎么也得让自己轰轰烈烈的死去。
一个多月没怎么吃饭，赵胤本就被饿的身材消瘦，连整个颧骨都突了出来。此刻，一惊一怒，再加上他那犀利的眼神，赵胤，方才还像狗一样委曲求全的赵胤，此时直逼得人后背发凉。就连旁边一直瞧不起他们的鞑靼武士，也赶紧抽出弯刀将他拦住。
“住手，让他过来！”萨索冶却是喝退了众人。
“怎么，皇帝大人，想杀了我？”见赵胤过来，萨索冶不怒也不拦，却是抽出旁人的一把腰刀顺势递给了他，“气数已尽，就是把刀放在你手里，你又有勇气动手吗？”
“即使杀不了你，我也不能出卖自己的同胞，让所有人给你卖身为奴！”赵胤目眦尽裂，此时一双眼睛里都充满了怒火。他的性格出了名的阴柔，即使几十年的兄弟，从小到大赵袁都没讲过他这般。看来，这一次，赵胤，他也真的是拼了！
“哼！愚蠢！”萨索冶一边用手挡住赵胤劈过来的弯刀，一边冷蔑地喝道。
这一刀，赵胤全力砍出，可谁承想萨索冶只手轻轻一扬就攥住了他的手腕。一击不中，赵胤自然本能的往回抽手。可萨索冶，不惊也不怒也不还击，就那么死死地攥着赵胤的手腕。一时之间，两人就如此僵持在一起。
赵胤大气，狠狠地把手往外扥，可即使再是使劲儿，他又哪里是萨索冶的对手。
就像是在看一个淘气的孩子一样，萨索冶轻蔑的看着赵胤。忽然，他往回使劲地一拽，就如一个柔弱的女子般，赵胤被拽的直扑在了他的怀里。扼住赵胤，萨索冶转了一个身，使自己背向着众人。
片刻，也不知道萨索冶在对赵胤耳语着什么，只见赵胤的脸色由怒到惊再到恐。只听“当啷”一声，方才还怒发冲冠的赵胤此刻竟害怕得连刀都掉在了地上。
“不不，我不能，我……我……”挣开萨索冶，半跌半撞地，赵胤向后退去。又惊又恐，带着一股请求般的哭腔，他断断续续嗫嚅着。
“不能么，还是不敢？”萨索冶顿了一下，又接着幽幽说道：“总之，刀就在这里，人就在那里，利害嘛，你也清楚，你是个聪明人，至于怎么做，就完全是你的事了。”
听萨索冶如此一说，赵胤显得更加惊恐。他蹲在地上，用手使劲掐着自己另一只胳膊上的肉，力道很大，直掐得自己鲜血涔涔。使劲儿低着头，他背对着众人，没人能看清他现在的表情，不过根本不用猜，绝对很是痛苦。
许久，赵胤终于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微微笑着的萨索冶，然后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一下鼻子，最后转回身，捡起了方才掉在地上的那把弯刀，竟是朝着赵袁慢慢走来。
本来就都被饿得精神恍惚，再加上赵胤这天上地下的一折腾，大家更是云里雾里。见他突然拎刀冲赵袁走来，大家虽有吃惊，但谁也不知为何？
“对不住了，三弟，咱俩之间，只能活一个！”
赵胤一语既出，当真是惊住了所有人。原来他是要提刀杀了赵袁，杀了自己的亲弟弟赵袁。
“什么？赵胤，你真是丧心病狂。三个可是你唯一的兄弟，你竟然要听那些狗鞑子的话，来杀了自己的兄弟。你……你……”听赵胤说完，顾朗首先站到前面以身护住赵袁。可突然飞的一脚，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的鞑靼武士踹出好远。
赵袁瞟了一眼被踹倒在旁边的顾朗，接着，马上就把头转向了赵胤，他没有任何惊恐：“该来的总会是来的，既然终究会死，倒还不如就死在你手里，这样，多少还让我觉得有点价值。”
“动手吧，皇兄！”闭上了眼睛，赵袁幽幽说道。
“我……我……”毕竟还是有血有肉的人，此刻，一个皇兄就足以把赵胤的心叫酥。他终究还是下不去手。不过，也许这并不是赵袁愿意看到的结果。
“不必再多说了，我懂，快动手吧，你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