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难得的午后的阳光直晒进来。书房里三个人相对而坐,上首之人龙眉凤目,唇红齿白,三牙掩口髭须,四十四五年纪,头戴一顶皂纱巾,身穿紫花袍,腰系玉带,足穿朝靴,手中拿着一卷文书在看。
左手首这人,却是一个,光头胖脸大肚的和尚,笑眯眯宛如弥勒在世。
右手这面却是个二十四五的年轻人,高大挺拔,英姿焕发。
这三人一个是圣公方腊,摩尼教主,一手万劫刀,威震江湖,左手一个是光明左使引渡魔佛娄敏中,为方腊大业奔走江湖,右手那人却是方腊的长子方天定。
这娄敏中方由汴京回来,来寻方腊回话。那文书上正是朝廷的最新消息,方腊看完递给方天定,方天定一看却是奏章片段:
司马光、吕公着诋毁先帝,变更法度,罪恶至深,及当时同恶相济、首尾附会之人,偶缘身死,不及明正典刑,而亡没之后,尚且优以恩数及其子孙亲属,与见存者罪罚未称,轻重不伦。至于告老之人,虽已谢事,亦宜少示惩沮。
看见这些,方天定就是一喜,问娄敏中道:“追夺恩泽,此例一开,朝无宁日矣,我教大业指日可待。娄叔叔,朝中怎么处分那些旧党党魁的?”
娄敏中摸了摸光头道:“少主聪慧,追贬吕公着为建武军节度副使,司马光为清海军节度副使,王岩叟为雷州别驾,夺赵瞻、傅尧俞赠官,追韩维子孙亲属所得廕补恩例,孙固、范百禄、胡宗愈各与恩例两人,馀悉追夺。”
方腊却摇摇头道:“天定,我教大业不是指日可待,而是遥遥无期了。”
方天定一惊,忙问道:“今上亲政以来,元祐中兴重臣削贬殆尽,不是我教的机会么?”
方腊道:“什么元祐中兴,不过是穷酸文人糊弄弄权老妇罢了。”
方天定问道:“还请父亲指点。”
方腊对娄敏中道:“敏中,你来和这糊涂小子讲讲。”
娄敏中道:“少主,这大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变法?”
方天定道:“内有民乱,外有边患,入不敷出。”
娄敏中道:“少主这入不敷出说的好。王安石变法说到底是要富国强兵,王安石搜刮天下十几年所得的钱财才是元祐中兴的基础。”
方天定点头道:“司马光这厮倒是摘了个大桃子。”
娄敏中道:“今上自幼聪慧,岂能不知这般旧党底细?如今要重新变法,也脱不开这富国强兵四字。今上若在,岂有我教起事的机会。”
方天定目瞪口呆:“今上才二十多岁,我教岂不是一点机会没有?”
方腊和娄敏中对视一眼道:“天定,你以为我教的几个圣女那里去了?”
方天定一呆:“不会是送到宫里行刺吧?”
方腊大笑道:“说是行刺也未尝不可。我教精心抚育四个一模一样的圣女就是为了这一步。少年好色,早晚叫他*********见方天定有些不安的样子,方腊道:“天定,你不是一直想修道么?你可知道除了练气服丹,尚有争龙扶龙,夺取龙气一道?”
方天定道:“请父亲明示。”
方腊道:“佛家有渐悟顿悟之说。而练气服丹,便如这渐悟,入门者易,进步者难,但有一步是一步。争龙扶龙,夺取龙气,便是顿悟了。一朝夺取天下,就能白日飞升。”
方天定道:“不是说帝王不能修炼么?”
方腊道:“这龙气既是助力,也是束缚。帝子王孙生来龙气附体,反倒因为起点太高,无法开始修炼。反倒是争龙扶龙,夺取龙气之人,是得龙气之助,一飞冲天。”
方天定道:“父亲,有成功的么?”
方腊道:“本朝太祖,打遍天下无敌手,便是榜样。”
方天定点点头道:“父亲也要走争龙之路么?”
方腊道:“不得不尔,太平百年,佛道儒三家势大,那有我魔门出头之日。老夫索性掀翻桌子,大家重新来过。”
方腊说完,忽然对着外面道:“小朋友,听了那么多,还想走么?”手中茶水向外一泼,水光如刀向北窗外斩去。
那北窗外是一片修竹茂林,平日乃是方天定练气入定的地方,那泼出的茶水便如钢刀巨斧,一路向前,阻路的竹竿纷纷断落,那断口正如被宝刀利刃削断一样。
刀光尽头,一道绿色人影冲天而起,几个起落,没入竹林深处,空中却洒下一片血光。
方天定正要起身去追,方腊摆手道:“天定,不必去了。中了我一记剔骨销魂刀,便是逃走,也活不得几日。”
方天定道:“只怕圣女之事被泄露出去。”
方腊道:“无妨,此人只是听了只言片语。况且老夫用的是阳谋,龙性本淫,只要今上见到圣女,这事就成了。此刻木已成舟,所以可以放心直言。”
方天定这才放心,娄敏中道:“少主不必着急,魔君郑彪虽不在府中,天师包道人与他的弟子却在,此人却是逃不了多远。”
这里本是杭州的一处庄园,背靠青山,远眺钱塘江。
是摩尼教在杭州的总舵,方天定在这里坐镇,手下八位坛主崔彧、贝应夔、廉明、徐白、凤仪、张韬、苏泾、米泉,按方位分守八方。
随方腊到杭州的却是两位供奉,灵应天师包道乙、魔君郑彪。魔君郑彪出外办事,此时留守的就是灵应天师包道乙。
包道乙祖是金华山中人,幼年出家,学左道之法。但遇交锋,必使妖法害人,有一口宝剑,号为玄元混天剑,能飞百步取人,号灵应天师。
那郑彪原是婺州兰溪县都头出身,自幼使得枪棒惯熟。酷爱道法,礼拜包道乙为师,学得他许多法术在身,但遇厮杀之处,必有云气相随。因此,人呼为魔君。
不多时,就见一人来报,正是把守南面的徐白,那徐白匆匆见礼,禀报道:“那刺客被包天师的弟子刘道人刺伤,落入钱塘江了。刘道人已经寻船去追了,属下先来回话。”
方腊微微点头。
方天定道:“有刘道人出手,那人是逃不掉的,多派几个人去接应。”徐白领命去了。
娄敏中看着徐白离去的背影道:“此人倒是不失为一个副将,少主手下倒是英才济济。”
方天定看了一眼方腊,道:“只是副将之才而已,不堪大用。对了,父亲,宝光如来邓元觉丢了崇安基业,不如到儿子手下来。儿子手下缺少威震一方的人物。”
方腊好奇道:“这厮丢了自家基业,你还这么看好他?”
方天定道:“邓元觉乃是受人暗算,迅雷不及掩耳,非是邓元觉之过。况且,杭州总坛武力偏弱,需要有压轴的人物。”“好,人给你。”方腊点头道。
夕阳西下,钱塘江外大威貔貅号正破浪而来,高廉站在船头,远眺着杭州风光。
突然高廉目光一凝,江水中一段木头顺水而来。木头上趴着一个人,若沉若浮。
高廉道:“快,把人捞上来。”捞上来的人是个一身绿色劲装的少年人,面目苍白,双目紧闭,眉心上闪现着一丝红色,甚是怪异。
镇魔碑又蠢蠢欲动,让高廉明白眼前这个人是天罡地煞中的人物,只是不知道是那一个。
在这么近的距离,镇魔碑解封三层在高廉方圆三丈内形成一种伪神域,能镇压伪神域内的昏迷的的天罡地煞星。
高廉轻易的镇压了这颗天罡地煞星,闭目观瞧,心头不禁一喜,镇魔碑上亮起的却是天慧星。带来的天罡神术是飞砂走石。
高廉眼下已经镇压了地阖星得到煮石、地魁星得到通幽、地全星得到大力、地狗星得到魇祷,天巧星得到钉头七箭、天慧星得到飞砂走石。两种天罡术,四种地煞术。论起威力来,还是飞砂走石比较实用。
两军交战,一方顺风而斗,另一方要面对飞砂走石,眼睛都睁不开,谁能胜利那是不言而喻的。
天慧星对应的是拼命三郎石秀,眼前这个人当然是拼命三郎石秀。
石秀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家躺在一张狭窄的床上,床对面也是床上压床,床上的铺盖叠得整整齐齐,非常顺眼。
石秀环顾屋内,除了床头的柜子,就没有别的家具了。显然这里能住下四个人。
耳边是江水哗哗响动声,身子跟着微微晃动,自家原来是在船上。
石秀想起自家原来是跳江逃命,被船上的人所救也是理所当然。晃动一下身体,石秀发现自家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身上也换了一件新衣服。
挣扎着起身,推开舱门,门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旁都是舱门。走廊两侧的尽头都是是向上的楼梯,楼梯前都有两个家丁打扮的护卫在守护。
看见石秀出来,其中一个敲了敲身边一排小铜钟的一个,石秀对面的舱门打开来,出来的人也是家丁打扮,却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
“你醒了,正好跟我去见主人。”石秀见到眼前这个小厮,声音娇嫩,喉下没节,眉峰未散,腰身紧凑,分明是个小女孩。
当下问道:“不知道贵主人高姓大名,石秀好拜谢救命之恩。”
那小女孩道:“我家主人姓高名廉,是汴京人。原来你叫石秀啊,长得真秀气。虽然比不上主人,可比封大个子他们强多了。”
两人沿着楼梯向上,江风迎面吹来。石秀看向远方,火烧云下江天一色。转过弯,向船头方向,经过四个房间,船头那边一个船亭,里面一张方桌,一个少年书生正在自斟自酌。
小女孩道:“石大哥,那就是我家主人了。”
石秀忙上前拜见:“金陵石秀,拜谢高公子救命之恩。”
那少年书生摆手道:“不必多礼,晴雯,再取一副杯盘来,石壮士陪我喝一杯。”
重整杯盘,高廉举杯,石秀跟着一口喝下去,只感觉一道火线落入腹中。
高廉道:“你知道吗,五月丁巳日太子少保致仕潞国公文彦博卒了。”
石秀一惊,道:“他老人家已经九十多岁了吧?”
高廉道:“不错。老而不死是为贼也,恨老贼不长命几岁。”
石秀道:“公子与文公有仇。”
高廉又举起一杯酒道:“无仇。但恨老贼断送大宋武脉而矣。”
石秀听不明白,问道:“愿闻其详。”
高廉道:“石壮士可知道狄青狄武襄。”
石秀道:“闻名久矣。”
高廉道:“那石壮士可知道狄公因何而逝?”
石秀道:“听说是在陈州病故。”
高廉道:“狄公亡故之年四十九岁,一位先天高手会这么快亡故么?杀狄公者必是文老贼。”
石秀道:“公子可是有什么证据吗?”
高廉又喝了一杯酒:“以老贼的为人处世推断,敢动手必是这老贼。满朝文武,只有这老贼不把武人看做人。”
石秀道:“不知高公子由何推论?”
高廉道:“老贼任职益州,只因兵士拒不认罪,就斩杀了兵士。你道为何?”
石秀摇头:“石某不知。”
高廉道:“老贼杀人,只为拒不认罪四字。老贼摧折武人骨气,要将武人驯为懦夫。由此而始,天下文人摧折武人便成为习惯。”
石秀道:“公子过虑了。”
高廉摇头道:“一国之守,在于武人。武人血性被摧折干净,如何能守护我泱泱中华上国。亡于狄夷之手,岂不可叹。”
石秀见高廉一句话一杯酒,心中只道这是醉话,也就不以为意。
高廉的心中却是确实对这位名相充满了愤怒,如果老贼多活几年,高廉遇到老贼必要取其性命,由宋代开始,就是由文老贼开始,文官极度的恐惧武官,拼命的打压武人的血性,结果就是宋明两代都亡国在狄夷手中。
而泱泱中华上国,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虽是倭国的理论,却也道出了事实真相。
高廉又喝了一杯酒道:“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高廉宁可如同强汉一样死亡于强大的内耗,也不愿意如同羔羊一样被异族侵略亡国。用武力征服别人的同化,和被别人征服后的同化可不是一个概念。
吃人与被吃,当主人与当奴隶,没有那个人喜欢被吃,也没有那个人喜欢当奴隶。
江中一条小船上,船头上站着一位道人,头戴金梁道髻,身穿青绢道衣,脚下云履净袜,腰系丝绦,背后背着一口长剑。
生的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面如傅粉。那道人手中捧着一座香炉,香烟袅袅,竟然指向了大威貔貅号。这道人正是包天师的弟子刘道人,追踪石秀而来。
见到江中的大船,刘道人也是皱眉,看这大船威风凛凛的样子,也不是寻常之辈,不知道是不是刺客的老巢。
不过船头并没有官府的旗帜,看来这是民间的船只,便是后台硬,自家一击而遁,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错。
刘道人轻身一纵,落到大威貔貅号的船头,眼见前方一座亭里,两人正在饮酒,手中香炉里的追魂烟正指向其中一位。心中大喜,知道自家找对了主,口宣一声:“无量天尊,贫道有礼了。”
正喝着闷酒,就碰到刘道人来打扰,心中大为不快。高廉道:“那道人,姓甚名何?到我船上作甚?”
刘道人长袖飘飘,越发显得仙姿秀骨,施礼道:“贫道姓刘名能,在金华山包真人门下修道。此来却是为这孽障而来。”
怀中香烟直接指向石秀,石秀本人都吓了一跳。
高廉道:“光天化日之下,那得什么妖邪敢来现世,道人莫要妖言惑众。”
刘道人见高廉是个读书人打扮,就道:“这位公子,贫道此来乃是为着公子身边这位壮士,此人现下妖邪附体,久后必然坏了性命。公子看他眉心便知。”
顿了顿方道:“贫道法力低微,降服此妖邪不得,非得我师出手不可。贫道此来便是请这位壮士随我去见本师,不想冲撞了公子,还请恕罪。”
高廉笑道:“那道人,单凭你一面之词,却是不能放人。石壮士,你看如何?”
石秀道:“石某不敢连累公子,这便离开。那道人,我随你去。”
高廉摇头道:“既如此,你却身无分文,行走不得,你且待片刻。”
转身离去了。不多时,楼梯响动上来一个细胡红面的汉子,手中捧着一个小包裹,一口陌刀来,那刀乌木把柄,鲨鱼皮鞘,看上去古色斑斓。
那汉子正是朱武,道:“石壮士,这是我家公子的一点心意。一套新衣,五十两纹银,还有这口前朝的宝刀。”
石秀道:“大恩不言谢,石某了解恩怨,必来寻公子。敢问公子居停?”
朱武道:“你若寻公子,到汴京冀国公高家寻访便是。”
又摇头道:“公子却不是嫡脉,想来也是少有人知。罢了,想来公子必定在汴京开味必居酒楼,明年在高府后街寻访味必居酒楼也好。”
石秀道:“石某记下了,不及面谢公子。来日方长,石某这便告辞了。”
将包裹拦腰扎好,提着这柄宝刀,方对刘道人道:“咱们这便走吧。”
载着刘道人来的小船正在船下等候,石秀和刘道人上了小船,吱吱呀呀的向岸边划去了。
石秀在舱里,翻来覆去的看那口宝刀,口中问道:“道长,不知石某何时中的妖邪,怎的石某自家却不知道。”
慢慢抽出那口刀来,银光耀目,冷气逼人,石秀赞道:“好刀。”
那道人见石秀拔出刀来,心中戒备,口中回道:“石壮士自家也不知道么?贫道手中的降魔香乃是师门重宝,贫道为捉这妖孽已经云游三月,单凭香烟指路,今日得见壮士乃是天叫我完成这件功果。”
口中胡扯着,又道:“贫道看壮士体壮,血气方刚,那妖邪本来无法附体,壮士前些时日可曾受过伤来?必定是那时被妖邪附体。这孽障也是自作自受,反被囚于壮士体内,我师必有善法降服此妖邪。”
话音未落,石秀见离得大威貔貅号远了,一刀直劈过去,可怜刘道人正口吐莲花,以为自家可以不动刀兵将石秀骗回摩尼教分舵,插翅难逃。
不想石秀这厮直接动刀,一刀将筑基境界的刘道人劈为两半,那摇船的惊叫一声跳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