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当夜,义阳城,申州太守府。
戌时三刻,下人来报,“义阳县令齐大人来访”。
“请”,申州太守宋明博吩咐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向中厅走去,才刚一落座,就见县太爷撩衣跨门而入,拱身一揖说道,“参见太守”。
太守指了指案几旁的凳子让道,“来,先坐下喝杯茶,你我同城为官,朝夕相见,不要这么多礼,不然你这个官儿做的也太不痛快了”。
“谢太守”,县令道了谢方才落座。
“行会闹起来了?”太守问道。
“没啥大事,只是多年的旧例有所变化,山里人不太熟悉,起了误会”。
地方上药价涨了两倍,齐县令很是着急,可惜他还无权过问,今天特地前来拜访申州太守宋明博,是想让他出面惩治一下这些奸商,或者至少能规劝一下。
齐县令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又斟酌了一下,小心的问道,“太守可知咱们义阳城来了什么贵人?能否告知下官,下官以后好有个章程”。
“我也不知道啊”,太守言语中带着些许愤怒之意,说完站起身来,在屋里踱起了方步。
宋太守转了两圈才又开口说道,“自打三十多年前高祖立国,江南的荆、唐、楚等名义上都奉我朝为正宗,每年倒也奉绢纳贡,但前提都是要求边关通商,另外当今皇上主政后对百姓体恤有加,不仅放松了一些紧俏物品的管制,还特别提高了行会的地位,坊市买卖之事地方上不得擅自干预,只要他们不触犯刑律,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齐县令听完就要站起身来回话,不过太守按着他的肩膀又让他坐下,继续说道,“我知道他们又找来了葛廷龙,这样做摆明了是在跟我们衙门叫板,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已经给淮南道节度使马大人写信禀明此事,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传来”。
齐县令再次起身回道,“下官怎会因个人名声争一时之长短,只是下官的面子事小,影响了当地风气事大啊。去年大旱已致流民增多,城中百姓动荡不安,下官本意想清缴一下民间恶瘤,以提振民心,但如今葛廷龙之辈又在四下城门横行无忌,恐将激起民怨”。
太守招呼齐县令复又坐下,慢慢说道“此事不得不防,这样吧,你尽快手书一本陈明利害,你我共同具名送与朝廷,万一有事发生也好有个说法,我明天会去找一趟义阳的团练使单秉阔大人,向单大人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消息,顺便让他提防流民作乱的事情”。
齐县令当即答应下来。
太守又说道“自古以来榷税之利不仅朝廷盯着,商人也盯着,就拿盐来说,十口之家十人食盐,百口之家百人食盐,地里又长不出盐,想吃盐就得出去买,而整个中原的产盐区就那么几个地方,用不上一万人就能将所有的产盐地攥在手里,到时候盐是个什么价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也是因为如此,自从安史之乱以后盐税已经占了朝廷税赋的一半”。
齐县令答道,“看来是有人看清了这个法门,想在药材上做同样的文章,将药材买卖都控制在自己手里,只是行医问药关乎百姓生死,岂能由着他们胡来,另外这个口子如果一开,其他行业有样学样,那老百姓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太守笑了笑,说道“这事你倒不用太过于担心,药材买卖向来门道颇多,就拿灵芝来说,高丽芝和本地芝大小模样都差不多,但药效药性和价格却有天差之别,非是懂行之人弄不明白,所以只要控制了这几个懂行之人也就控制了药材买卖,而且药跟盐一样,生病了就得吃,但是其它行业这样整法估计是出力不讨好。”
太守说的有点口干舌燥,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前朝的酒禁你可知道,私酿酒糟都会被杀头的,不也没有将民间酒窑禁绝吗,那又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酒谁都可以酿,所以不要太担心其他人会效而仿之”
齐县令还是不死心,接着劝道,“义阳城这两年愈见繁华,课税增长迅速,为朝廷和地方做了不少贡献,要是坏了原有规矩影响每岁税入,朝廷问责下来,罪过可是会落在地方官头上,还望大人早思良策”。
这倒是个不确定的变数,太守想了一会儿说道“跟这些商人有关的税也就是户税,他们不是将药的价格提高了一倍么,我们将他们的税也提高一倍。这些商人也是太平日子过长了,就兴起些妖蛾子,我们且别作打算,如果不影响地方税收就随他们去吧,否则收拾几个奸商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齐县令说道,“药局的事情法无明文,但是商行和医行的掌柜大多都还支持,下官也不便出面干预,只是这事往下说属于强买强卖,往上说这样做法有僭越之嫌吧,只有盐铁茶是朝廷专署经营,所得银两也充入官库,药局这样做明明就是越制”。
太守说道“这些事情朝廷里也多有议论,这些年来行会发展壮大,有些人颇有家财,偏偏行事又不甚检点,再加上哪个行当都会出些不肖之辈,听说为这些事情朝廷上也频多参劾,要求皇上限制行会的权力。不过这些行头确实也已经上书朝廷,将成立药局的事情说的明明白白,只是朝廷还没有议定而已”。
齐县怒道,“要是三年五载朝廷没有决议,这事也就没有讨论的意义了!”
太守沉下脸说道,“我知道你是在惦记义阳县的百姓,不过对我们来说惩治奸商也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解决旱情才是重中之重,老百姓要是都在家里安居乐业,几个奸商小丑能翻出什么大浪”。
齐县令眼见太守发火,慌忙站起身,脸带愧色的说道“要是洪涝灾害,下官就是跳到金沙河里,也会保着义阳城不失,但是目前是无水可用,山里的百姓一直是靠天吃饭,现在挖井找水也来不及,就是重修堤坝,也怕下游的几个县城有不同意见,说我们拦截水源”。
看到齐县令额头都冒出了汗珠,太守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重,拍了拍齐县令肩膀以示安抚,说道“我会给朝廷上奏,要求减免农户税赋,我也跟马大人说过了,看看能不能调一批粮食过来,只要粮价稳住,暂时还不会出大的事情”。
县令立刻拜道“多谢大人”。
太守叹了口气,说道,“咱们义阳也算是边城重镇,离着国界就几十里地,按常理来说即便不置个都护府,起码也得是个都督府,你看现在只有三千人的团练,还不足数,你可想过为什么?”
“下官不知”
“一种情况是朝廷和淮南节度使都不想派兵,但这显然不太可能,另一种情况就是二者都想派兵,争斗下来结果还是谁也不派兵。刚才我说了,收拾几个奸商有什么难的,关键是我们得看清背后的形势,不然丢了脑袋都不知道找谁去要”。
藩镇拥兵自重的事情近百年来都是个问题,齐县令自己也在猜测这些商人背后到底有没有什么人主使,是朝廷的人或是节度使的人。
齐县令心知太守能这样说,也算是对自己推心置腹,再劝也是无谓之争,只是苦了那些生病的老百姓。
时辰不早,齐县令又汇报了一些衙门琐事,就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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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云爹服了孙大夫开的药,在妙芝堂休息了一晚,脸色恢复了些许正常,一大早,孙大夫检查过后,又给包了几副药回家煎服,并叮嘱以后切不可轻易动气。
爷儿俩正商量着如何回家,族长和杨远爹二人赶到了妙芝堂,劝慰了杨云爹几句,正说着话呢,杨坚跟他爹也推门进屋。
杨坚爹又带来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药局的收购价又提高了一成”。
杨云爹气道“他们这帮人有什么好心,高价收药当然会高价卖药,这种昧着良心的钱我们不能赚”。
杨坚爹看了看族长和杨远爹,商量道,“粮食山货还好说,他们也没说非得要卖给谁,我们当然还是卖给久泰商行,但是草药如果我们私卖的话,到时衙门里也说不过去了”。
“要卖你们去卖,我不卖药也不会饿死”,杨云爹说完气冲冲的离开,杨云跟几位叔伯打了个招呼,快步追了出去。
族长苦笑了一下,问道“行头不是大家都选出来的吗,怎么说换就换呢,这么多老板掌柜的,怎么能说变就变?”
杨远爹回道,“杨远跟我说过,去年一段时间不管是大夫还是药铺掌柜,官司突然多了起来,估计是有人动什么手脚,想要让大家重选行头”。
族长听完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医行里也有这么多心术不正之人,为了上位如此不择手段,这不是自掘坟墓吗”,说完又问杨坚爹“那商行那边估计也是类似的事情了”。
杨坚爹回道,“朱掌柜的虽然骂了几天的街,但是内中的事情从来没提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再说这两年有几个人的生意越做越大,手里的钱多了少不得就会动些歪脑筋”。
杨远爹说道“倒是私下听说有些商行的老板被街上的混混威胁过,估计也是被逼着重选的行头”。
三人沉默了一阵,杨坚爹说道“咱们以后可咋办?”
族长回道,“还能咋办,该吃饭吃饭,该拜佛拜佛,过去一甲子就连皇帝都换了十多个,何况换几个行头,这些事情可不是我们小杨村能参与的,咱们也没那个本事”。
杨坚爹苦笑道“看来还是你们说的对啊,还是种粮食踏实,只要锅里有粮食,管这些歪歪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