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晌午，驴车不紧不慢到达了陵州城。即使如今已有部分道路被大雪封路，陵州城门口仍是一副车水马龙之景，城楼上模糊可见甲士来回巡视，部分站岗甲士肩头已有厚厚一层积雪，仍然纹丝不动。领头甲士相当有眼力劲，看人掂量敲杠不过几个眨眼的事。给两头驴加了一鞭，秦苏驾车低调的不能再低调地进入了陵州城，一股并不明显的人声热浪顿时扑面而来。
陵州一直被誉为北凉的江南之地，庄严而不失奢华的楼阁，夜夜笙歌的院落，怡然自得的贩夫走卒，陵州的一切都显得富饶而安详。自第一任北凉王徐骁时，陵州便是许多老将脱离军伍之后选择的养老之地，陵州当地有这么一句话，再混不过陵州水，再横不过陵州将。前半句说的是陵州官场，而后半句却出人意料的在说陵州纨绔。
陵州官场与其他地方的官场就规则来说并没有多大不同，之所以说陵州水混，是因为陵州相当一部分文官，当过武将，起码，带过兵，还是去边境亲手砍宰过人的那种。这种人当文官，凉王自是乐见其成的，办起事来直来直往，着实省心。但同僚们的压力就比较大了。着陵州官员只见的交情，除了喝出来的，写出来的，吵出来的，睡出来的，还有打出来的，谁跟谁私下掐过架，过程结果，同样是相当重要的信息。勾心斗角自不必说，给那些文弱书生下绊子，也不过是在庙堂上见功夫，耍耍笔刀嘴炮什么的，但跟这帮家伙混在一路，冷不丁这一出庙堂，就亲自带着一票人半路上跟你比划比划，这咋整。当然，下手自然时有分寸的，最多也就是让你在床上批那么几个月的公文，这也算是如今陵州官场的一大特色。而陵州将横，虽说是后添上的一句，但算来那也是有传统的。百多年前凉王徐旌至陵州微服私访，眼见陵州百姓安乐则安乐，就是陵州那些个纨绔太嚣张了些，一条街还没走完就已经看见了三对儿人马打群架，四周还有甲士为他们提前清场，着实闹的有些不像话。徐旌当晚便直接下令，陵州严禁当街聚众斗殴，作为代替，在陵州择地设立数处大擂台，登台搭手的必须是陵州当地纨绔，并扩建部分陵州当地小擂台，允许民众切磋。大擂台生死自负，但有拂水房的人暗中监督，防止恶意杀人，每年有评比，由清凉山王府评定，身手最健者可选择入白马义从或是直接领赏。这么一来就有意思了，对陵州官员，尤其是那些从前线退到陵州养老的老将来说，擂台奖赏的吸引力太大了，生死自负，那不废话么，真要打起仗来谁特么跟你讲生死。为了让家里那帮不成器的小子尽快熟悉这个规矩，也让自己干脆少操份心，老将们自然而然便想起了一个地方，凉莽边境。于是乎，最初数年间陵州百姓时不时便能见到某位纨绔前几日还在青楼坐拥花魁附庸风雅，一大清早却是哭爹喊娘的被拖上马车直接出城，全丢边境去了，而且大都还是往那些要命的地方丢的。在开始一段时间内，百姓都只是把这种事当做笑料谈论，但很快人们就意识到，那些个老将们还真都是动了真格的。原因很简单，头一年便有近百纨绔的死讯传回，而他们的父辈只是默默操办丧事，没有一句怨言，反而偶尔有听说父亲在酒席上喝醉后痛骂儿子不争气的。头四年一直无人由擂台进凤字营，没那脸面。第五年，冯家嫡长子冯雄以游弩手标长身份骑马挂刀入陵州，成为陵州第一位由擂台入凤字营的纨绔，而他在陵州的外号“疯子”在一个月内传遍白马义从，更是令冯家大大涨了一会脸面，连摆了七天的宴席。到如今，陵州做官的，大都是在边境杀过人的，当纨绔的，则大多是犯事太多，直接从军伍给踢回家反省的，没事便是一口一个本将的叫嚷，械斗的水平更是比那些混混高了不知几层楼，除了凉州的纨绔，就没人干的过他们。于是乎，坊间也便有了再横不过陵州将这么一说。
如今陵州城内共有大擂台五处，秦苏找好客栈后便与女扮男装的上官瑶分头行动。当然，请动上官瑶出马，自然少不了秦苏一番肉疼。刚出门，秦苏便正好看见了两伙纨绔在擂台上你来我往，台下观众围了一层又一层，屏息凝神，竟无一人喝彩叫好，全都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看。台上那全都是实打实的身手，打斗间明显带有军旅的狠辣气息，没有一点花架子，无力再战的高举双手或喊出认输，便可自行离场，杂而不乱。秦苏目前要做的，便是试着着手搜集陵州城内的基本资料，暂时接触不到高层不要紧，关键是要足够细，细到足够从这些蛛丝马迹向更高的层次反推，就像在落雁关时干的那样，只是难度自然要大上许多。轩辕彻之所以在藤石镇提出让秦苏和上官瑶先走，其一是因为想让二人稍微磨合一下，毕竟以后这种情况可能还会出现，秦苏逃命功夫还凑活，还是有小瑶盯着他点更为稳妥，上官瑶任性是有，但该做什么她心里自然有分寸。其二则是因为轩辕彻想看是否能够借此机会独自接触拂水房。毕竟自己这几年一连串的动作几乎算是把落雁关看成自家地盘了，虽说这确实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地方，但始终无人问津，甚至连一分半点的隐晦提醒都没有，那也着实太不寻常了点。而在陵州找人，仅凭他们这几个人当然不行，因此轩辕彻与秦苏商定在元宵节当晚灯会开始半个时辰后，由秦苏在距烟火中心一定距离处连放三发落雁关特有的烟花，轩辕彻那时自会循着烟花找到秦苏与上官瑶。
此时轩辕彻与唐穆之距陵州还有半天的车程，驿道上似乎没个休止的喧嚣也令二人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另外三人已经在拿到银票后返回藤石镇，想来很快就能将局面稳定下来。唐穆之与轩辕彻因为不同的原因，都曾经来到过陵州，二人便在马车上交流着自己对陵州的了解与见闻，一路上二人并没有过多停留，基本都是在马车中过夜。对于之后的行动，轩辕彻也只是有一个大概的方向而已，实际该如何运作，轩辕彻打算先有对陵州的一番了解再做规划。轩辕彻随手从路边扎下一片叶子放入嘴中咀嚼，也不知自己究竟能走多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