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一吹,肖导的汗毛整齐地全部立起,不自觉地靠拢苏杭,苏杭咬住嘴唇,也十分紧张。前面李雯雯理了理头发,弯腰拾起铁链,将黝黑粗壮的铁链和液压钳一道向肖导递来。
“装起来。”李雯雯说。
“这链子也装?”肖导掂了掂铁链,死沉死沉。
“装。留这不好。”李雯雯说。
肖导想想也是,只得把东西装好,费劲地再次背起包。摸着里头形状不一的工具,肖导嘀咕:“真的有必要吗?这么大动干戈的。”
“雯雯就是较真的人,”苏杭走在肖导身边,小声道,“要不是看她准备这么充分,我是绝对不敢来的,这地方实在是太……”
说这话时,三人已经穿过铁门,走进馆去。馆内伸手不见五指,隐约能感觉到头上举架很高。地上铺着大块的大理石,三人的脚步声空洞洞的,回荡在黑色的虚空中,听得肖导心头发紧。
肖导问苏杭:“你们天天在这训练,这里面对你们来说还有啥可稀罕的?”
“你待得越久,就越会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让人……”苏杭试图搜寻个合适的词,“让人匪夷所思。而且……”
见苏杭欲言又止,肖导心痒,忙问:“而且什么?”
“导员你肯定也知道那些吓人的传言吧。”苏杭顿一下,闭上眼睛摇摇头,仿佛在驱散某些想法,“这个时候不能想那些,不能想那些……你不知道,我们游泳队的每天上午九点才准进来训练,下午五点半之前必须离开。除了泳池和更衣室,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准去,我们教练看我们看得特别紧,他……他也是个怪人。”
“你说老张?”
苏杭点点头,继续说:“不只是他,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怪,从保洁到教练。导员你可能无法切身感受到。这里的一切似乎,”苏杭停一下,“似乎都在竭力隐瞒些什么。”
肖导的脑子越发乱了,乱得诚惶诚恐。肖导还想再问,苏杭却突然摆摆手,快步向前跑去。肖导一惊,这才发现前面的李雯雯已经把他俩落下了七八米,眼瞅着转个弯不见了。肖导没有手电,苏杭再这么一走远,他立刻就被黑暗包裹住。吓得肖导撒腿直奔,紧紧跟住二女。
游泳馆里漆黑一片,灯灭得非常彻底,仿佛是座废楼,三人只能看到两条苍白的光柱投射在前方。空气中弥漫着股消毒水的气味,医院里的那种气味。肖导觉得自己的脖子后面始终凉飕飕,回头一看,只看到不尽的黑暗。
苏杭也是浑身不自在,忍不住贴到了肖导边上。
李雯雯却貌似对一切都十分熟悉,闷头只管往里走,脚下片刻不停。肖导越走越觉得心惊,这楼里远比外头看上去复杂。他们穿过挂满泳装和内衣的更衣室,穿过响着滴水声的淋浴间,穿过长长的走廊,穿过各式各样大的小的积满灰尘的房间……我的乖乖,这哪里是游泳馆啊,简直就是个地下要塞。巨大的,深黑的底下要塞。
在黑暗里一路七扭八拐,肖导早已经转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李雯雯从不左顾右盼,只顾往前,好像知道要去哪似的。肖导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又跟了有十来分钟,见李雯雯越走越快,肖导再按捺不住了,拿手肘轻轻碰一下苏杭说:“你们这还是来探险么,这么紧赶慢赶,就跟赶着去上课似的。”
苏杭神色一黯,对肖导说:“我们和你不一样,导员。”
肖导睁圆双眼,颇吃惊地说:“难道你们还有什么……”
苏杭垂眼看着地面说:“我们每个游泳队的人,都背负着不祥的宿命。越来越多的事实让这一点越来越清晰。”
“什么宿命?”肖导嗅到,这背后似乎有过令人恐惧的巨大秘密。
“这个地方一直是我们学校的一大谈资,所有人都可以带着好奇心,坐在观众席上吃瓜围观,唯独我们不行。我们是游戏之中的人,我们必须拼尽全力去弄懂。这里面的很多东西,或许事关我们的生死。”
肖导沉默了。他听出些什么。他听出了自己看客的卑劣,听出了苏杭、李雯雯处境的恶劣。肖导的胸口像被铁棍捅了一下,隐隐地疼痛。
接下来的一路,没人再说话。
此时他们走进了一条狭长的水泥甬道,道中央的地板顺着甬道由近到远排着一溜儿井洞,每两个洞相隔约五米,拿手电对着最近那个井洞口向下照,可看到竖直的井壁上嵌有铁梯,下边并不太深像是又有个大房间。
李雯雯终于停下来,从贴身衣袋里拿出张纸展开。肖导从李雯雯肩膀上看过去,见那张纸上密密麻麻画着图形与写满标注。
“地图?”肖导十分意外,“你还能有这的地图?”
李雯雯还是不答话,边看那纸边往前走。肖导挨到李雯雯右边,弯腰把脸凑近去看。李雯雯眉头大皱,左手捏住那地图的一角,高高一扬,把纸片从肖导面皮下抽走,甩到自己身体的左侧。肖导扭头见李雯雯面有愠色地看着自己,咧开嘴尴尬一笑。就在这时,肖导突觉右侧一股猛烈的气流吹来,眼前李雯雯扎起的长发呼的一下被吹散开。肖导被刮得一个趔趄,失去重心,不由自主向李雯雯身上扑去。李雯雯来不及反应,仰身倒地,一声惨叫,仰面被肖导压在了身下。肖导只觉自己全身的重量顶在了一团柔软的身体上,说不出的受用。两人躺在地上对视良久,呼吸急促,半晌都没动弹。这时忽听一旁的苏杭惊呼:“图纸!”
两人同时扭头,就见手电的光柱里,那张纸片在空中胡乱飞舞,猛然刮在了一个井洞的沿上。三人心里一沉,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那纸片已经晃晃悠悠地向井底落了下去。待三人跑到井口,纸片已经打着旋儿落到洞底的黑暗里,看不见了。
李雯雯一下子跌坐在地,长发被气流刮得遮挡住脸,像个无脸女鬼。苏杭迎着风勉强站稳,一手扶住李雯雯,一手抹开自己脸上胡乱扑打的头发,满脸焦急。肖导也着了慌,连声安慰,但风实在太大,没人能听到他说话。肖导急得大吼:“别急——就在下边——我马上去捡——”
苏杭好像在说什么,肖导没有听清。
肖导从肩上卸下背包,拿起李雯雯的手电。这才看清他们现在处于一个十字路口,两条几乎一样的甬道在此交汇。唯一不同的是,这条横向甬道的那端似乎有个巨大的鼓风机,让它成了个名副其实的风洞。
表决心总是很容易的,但真到了要下去的时候,看着井下渗人的黑暗,肖导只觉得自己两腿发软,手抖得几乎要握不住手电。肖导最后看一眼两个女伴。纷乱的发丝下,李雯雯满脸痛苦,苏杭满脸担忧。
“为了爱情。”肖导狠狠掐一下自己大腿,把脖子上那颗狼牙含在嘴里,深吸一口气,终于抓住铁梯往井下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