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馆楼后是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夹在角落里,幽僻,古怪。这里没灯,也没得星光,漆黑一片。一辆红色凯迪拉克停在那团黑暗里,车没点火也没亮灯。大半夜的一眼看去,谁都会觉得车里没人。
但前排副驾驶的车窗上浮着一个小小的亮点,幽幽地发着光红光。
亮点处传出一句美式英语:“桑迪(Sandy),你知道在中国最棒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约翰逊先生(Mr.Johnson)。”另一个人也用英语回答。
金发碧眼的约翰逊先生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手肘倚住车窗,长长地吸一口烟,烟头的亮点扑闪着又亮了几分。“就是啊……”他缓缓吐出烟雾,一脸陶醉,“你有抽烟的自由——中国是我目前所知道的最自由的国度。”
“我能理解,约翰逊先生。”那桑迪(Sandy)也是个外国男人,一头红色的头发,方脸,十分高大壮硕,直直地坐在方向盘前。
“噢,桑迪,求你了,别叫我约翰逊先生,你知道我讨厌这个姓。叫我罗伯特(Robert),那些中国人都叫我罗伯特、TeacherLuo、罗老师。”
“好的,约翰逊先生。”
罗伯特?约翰逊(RobertJohnson)无奈地耸耸肩,又长长地抽一口。
“你知道吗,桑迪。”罗伯特?约翰逊眨眨眼,“在中国的传说里,‘罗伯特’可是个很有名的人。”
“是吗,约翰逊先生。”
“对,他是个了不起的格斗家,叫拳皇什么的。我的学生都说那家伙特别厉害,其他的传说人物都打不过他。”
“约翰逊先生,我真替你感到高兴。不过……”桑迪想了想,“据我所知,那个‘罗伯特’好像是日本传说里的人。”
“真的吗?”罗伯特?约翰逊面露扫兴,掐灭烟头。
两人沉默了几秒钟,罗伯特?约翰逊又开口了:“我说桑迪,你就没有什么爱好吗?”
“爱好?”
“对啊,除了工作之外你还喜欢干的事情。烟啊,酒啊,女人啊,养马啊……”
“养马?”
“养热带鱼也行,”罗伯特干笑,“举个例子而已。”
桑迪想了想说:“我喜欢和我妻子和女儿在一起。”
“噢,我真嫉妒你。”
“约翰逊先生。”桑迪看着自己的手,轻轻敲着面前的方向盘。
“怎么?”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嗯哼。你说。”
“干完这一次,我不打算再继续干这行了。我想回家乡里克镇找份普通的工作,和我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罗伯特没有说话。
“对不起,约翰逊先生。”桑迪看着自己的手。
罗伯特一手搭住桑迪的肩膀,“哦,没关系桑迪,这太正常啦。恐怕除我以外,这份工作是没人会干超过五年的。离开公司的人一拨接一拨,非常多。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换过无数个搭档,早就习惯了。”
凯迪拉克里再次陷入沉默。
“我们一起多久了桑迪?”罗伯特问。
“两年零十一个月。”
“哈哈,你已经干得够久了。”罗伯特哈哈大笑,拍了拍桑迪后背。
桑迪没笑,“这是我最后一次和您合作了,约翰逊先生。”
罗伯特止住笑,叹道:“时间真快啊。”
“最后一次了,合作愉快。”
“不过我提醒你,干我们这行,出现这种心态可不好。”
桑迪终于把眼睛从自己手上挪开,看向罗伯特。
罗伯特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口说:“我过去的很多搭档都说过和你同样的话,结果他们……”
桑迪皱了皱眉。
“咳,不提那些了。”罗伯特摆摆手,专心吸烟。
车里又沉默下来。
“我女儿。”桑迪把一张相片递过去。
“噢,她可真漂亮。”
“再过两个月她就五岁了。真希望今年圣诞节前能结束这一切,好久没有陪她一起过圣诞了。”
罗伯特不再说话,静静吐着烟雾。不一会,他抬手看看表说:“该来了。”
话刚说完,一个小巧的浅蓝色纸飞机从他们上方旋转着徐徐降落下来。罗伯特推门下车,从地上捡起纸飞机,展开,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怎么样,约翰逊先生?”桑迪问。
罗伯特坐回到车里,没有说话。
桑迪看看他,并不追问。
“今晚……不太平。”罗伯特说。
桑迪点着发动机,凯迪拉克厚重的车身微微颤了几下。
“桑迪,我想我应该祝贺你,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一半啦。”
“我不明白,约翰逊先生。什么叫一半?”桑迪边说边踩下离合,挂上档。
罗伯特仰头靠在椅背上,看着车顶棚,喃喃说:“人都到齐了。”
桑迪正踩油门的脚顿了顿,车子向前抖两下。
“了结的时刻马上到了,桑迪,”罗伯特看着车顶棚说,“就在圣诞节前。剩下的……就看你能不能活着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