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几年过去了，包括张虎地学校在内的很多学校都要扩大规模，李二柱家上面没人没关系没后门。这个消息对于那些曾经因为家庭贫穷，只念到初中毕业或者没有社会关系的青年来说无疑是个大好机会。李二柱从在公社中学当老师的叔叔那里得到消息报了名。那天考试前，天气下着毛毛细雨，李二柱和天气一样阴郁，随着社员们来到村西的地里拔草。这天正是星期日，陶老师也来了。看到李二柱后就劝他去公社参加考试，李二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不敢抬头看这位教过李家兄弟的老民办老师，低头不语。陶老师就像当年教李二柱时一样，严厉地训斥说，俗话说“‘借米还能丢了半升子（一种比斗小的量器）？’，‘骏马是跑出来的，强兵是打出来的’你去考一考怕什么？考上了更好，考不上回来锄地也不迟，还怕没你干的活儿？”在蒙蒙雨雾中，李二柱的汗水和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抓着袄底襟不时擦把脸，向东面公社方向走了，雨雾中看到的是一个惆怅而瘦弱的背影。二十五里路，尽管砂土路不很泥泞，但是李二柱还是气喘吁吁，汗水和雨水湿透了衣服。来到公社中学，眼看考试时间就要到了，李二柱远远地望见黑压压的人群在中学的院门口。他紧跑几步，叔叔正在焦急地向西张望，见到李二柱后轻轻埋怨说，怎么不早些来呢？急死我了。李二柱眼泪汪汪地看着叔叔，嘴唇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第一节开考的是语文，李二柱顺利完成了第一题拼音加汉字、汉字加拼音，第二题解词，第三题造句，第四题背写。轮到第五题是作文，题目是：《假如我是人民教师》。李二柱看到题目后异常兴奋，他脑海里浮现出陶老师、叔叔、代过课的蒋老师的身影。陶老师懒散但是严厉，叔叔写的字特别大，粗壮有力，而蒋老师教《毛主席走遍祖国大地》时动情的样子，嘴里就像含了块糖，腮帮子鼓鼓地，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别走别打着节拍………“在伟大领袖华主席的英明领导下，我们沿着毛主席他老人家指明的社会主义康庄大道奋勇前进……”李二柱写到“假如我这次考上民办老师我一定不辜负毛主席的谆谆教导，爱生如子”他写到这里，觉得不妥，自己还是孩子怎么能把学生称为“子”呢，改成：爱生如“弟”，结尾时写到“我们要紧紧团结在华主席领导的党中央周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去争取更大的胜利！”粗略地估计有六百多字。时间还不到，李二柱仔细地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这时考试时间也已经到了，交了卷子。第二节考数学，其中有一道非常熟悉的题：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抓革命促生产”。前进公社年产粮食1.5亿斤，红旗公社的粮食产量为1.8亿斤，红旗公社比前进公社增产百分之几？这道题12分，李二柱子十拿九稳地完成了。数学课考试顺利完成了。接下来的理化、社会发展简史，李二柱也都一一满意地做完了。天色已晚，叔叔领着李二柱来到老师小伙房。小伙房就餐得提前订饭，李二柱只好和叔叔伙伙吃一份莜面窝窝，蘸山药条麻油汤。想起那几年在这所学校读书时，每当吃完犹如钢盔的莜面饽饽头后，总想来到老师们的小伙房买一份剩下的莜面窝窝。看着老师们吃一份属于自己的莜面窝窝着实眼馋不已，向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来到小伙房吃饭。今天坐在这里，李二柱忐忑不不已，我难道今后真的也能吃这么薄的莜面窝窝？
李二柱顺利地考上了民办教师，全公社仅仅招十五人，而参加考试的就有四百来人，他位列其中。这天，他拿着介绍信来到罗明沟学校报到。这所学校有小学一至五年级和初中一二年级。王校长是一位有一双狡黠眼睛的南方侉子，身材不高而敦实，说话办事一字一板，甚至到了连唾沫星子都不向外溅一丁点儿的地步。王校长正在一张三抽屉一开门的办公桌前写着什么，精明的小眼睛从镜片上方掠过一丝打量的眼神，接过李二柱双手递过的介绍信，客气地说“小李，你先坐下，喝口水”，边说边为李二柱倒了一杯水。“是这样的”王校长吝啬地收敛双唇，节约着仿佛很珍贵的唾沫星子，“咱们学校缺五年级班主任，语文数学老师，你来的正好，年轻有为，接了这个班，也锻炼锻炼，你看如何？”李二柱拘谨地看着校长，“我听从校长安排，但是就怕干不好，给校长脸上抹黑。”校长笑了笑，摆摆手，“不会不会。”
李二柱被分配到一个大办公室，他站在办公室当中央，胆怯地四下看看，办公室有五六个老师。李正丽甚至用顽皮的眼角审视着这位小老师的衣着容貌，“小兄弟，坐吧，叫我二姐啊！咯咯咯咯。”李二柱腼腆地看了二姐一眼，年轻漂亮，穿着时尚。憨憨地应了一声“嗯”。李二柱的答应连自己也没有听清楚，但是办公室的老师都笑了起来。二姐大方地拉着李二柱的衣襟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下午，教导主任领着李二柱听了几节课，算是岗前培训。每到一个教室，李二柱都特别振奋，浑身血液沸腾似的。看到可爱的孩子们，他既觉得羞涩又觉得自己了不起，也成为老师了，也能吃莜面窝窝蘸山药汤了。二姐站在黑板前讲的是三年级数学，她双颊泛着桃花般的红晕，双眸扑闪，愈加美丽。她和平时一样，落落大方。李二柱静静地听着，学着教导主任的样子一字一板的做着记录。听了几节课下来，李二柱越发显得心虚胆怯，自己问自己：能教了吗？他觉得肩上担子很重，用样板戏的台词来说，真是革命的担子挑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