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是怎么回事？”张华问胡僧。
“第二次呢，其实是在第一次事故，也就是老嫂子去世之后的第三周，也就是三七的时候发生的。在我们那个村，家里死人了，除了出殡那天要大办，到了头七要烧纸，到了三七、五七，死者的家人也还要再烧纸祭奠。”胡僧继续说：“老嫂子去世那天晚上，老胡昏倒了，医院说是脑溢血了，他被我们送去医院抢救得及时，也算是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他在医院的加护病房躺了两个星期，我们就轮流去医院陪床。”
“你们还真是好人啊。”张华点点头。
“我们当然要做好人。好人有好报。”胡僧握了握蔡姐的拳头，非常甜蜜地笑了笑。
“真好。您接着说。”张华笑着说。
“老胡出院的时候，是出事两个星期后了。他当时身子虚，医生嘱咐不让情绪激动什么的。可他能不激动吗，他出院回来先找老伴，可他，哪里还有老伴啊。”胡僧说：“他找不见人，就对我说，哪怕是尸首，他也得亲眼见到，亲手埋葬，才算对得起他老伴对他的一片深情。你说我也是倒霉，就介绍了这么一对，还没等到月底结算发奖金呢，先摊上这么个事。”
“没有尸体吗？”张华问胡僧，“就算是当时为了救老胡，匆忙，可毕竟死了人，怎么会没有尸体呢？”
“我怎么知道，我把老胡送去医院之后，先在医院陪了三天，这边的后事怎么料理的，我不知情的。”胡僧摆摆手。“老胡和我说，意思也是让我给问问，找找，看看这到底是把他老伴安葬在哪了。”
“您不知道，那么，谁能知道？”张华问胡僧。
“我当时倒是没去医院，”蔡姐对张华说，“可是，我下了楼之后，脑子也是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当时就没敢上楼。后来还是刘洁，让我带着清洁用品去给老胡清理房间。”
“刘洁没去医院吗？”张华问蔡姐。
“没，她去医院干什么，搬不动抬不动的，再说，一大老爷们去医院急救，有另外好几个老爷们跟着呢，她还跟着，算干嘛的。”蔡姐说。
“她不是负责吗？”张华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那天是晚间新闻前后了，她突然到传达室来敲窗户，说让我带着东西去老胡家清理屋子。我当时都准备睡觉了，没办法又去了。”
“你见到老胡老伴的尸体了？”张华紧接着问道。
“没有。我上去的时候，房间里的东西都没动，就是没见老胡的老伴，刘洁说她已经给公司打电话了，会安排专门的人来处理，不让我多操心。我觉得吧，她大小也算管事的，她说有人负责就有人负责呗，咱就弄好卫生就行了呗。”
“这么说……”张华心里想，老胡的老伴意外死亡之后的很长时间里，老胡家都是只有刘洁一个人在。难道她把老胡老伴的尸体肢解了？
“当时，有血吗？”张华有些激动地问。
“没有血。我不说了吗，就是没看见老嫂子的遗体，别的和出事时候的样子一样。”
没有血。张华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他开始回忆自己在网吧上网时看过的各种国家的恐怖电影和警匪电影中杀人恶魔的残忍手段，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吗？为什么没有血呢？如果没有血，刘洁一个人要怎么处理尸体？
张华想起刘洁的样子，一米六出头的个子，消瘦但有致的身材。以刘洁的力气，如果不报警，没有人帮助，她能怎么处理尸体？谁能知道尸体在哪？“监控！”张华猛地一拍大腿。
“查监控！看看出事那天，老胡被你们送下楼之后，刘洁到底在九层老胡的房间做了什么！”张华对胡僧说：“你们不是有监控的吗？”
“是啊，有监控。”胡僧看着张华，淡定地说：“你不知道吗，一般企业单位的监控视频资料只自动保留三十天。你算算，从出事到今天，是第几天了？”
“第三十二天？”张华看着胡僧。
“恩。”胡僧用力地点点头。
“没了？”张华非常失望地看着蔡姐：“监控资料没了？什么资料都没有，怎么查呢？”
“视频资料，是有的。你想的这些，老胡早就想到了，所以他回到社区几天之后就来找我，我们一起偷偷回看了以下监控视频资料，他还让我用手机拍了一段。你要不要看？”胡僧把自己的手机摆在张华的身边。
“我……”张华想，就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可以洗清自己的清白了。在这个养老社区，发生了很多我并不知道的事情。不知道这些事，对我的生活无利无害。而且，除了我之外，宣传队的所有人都在这养老社区“温暖关怀”的外表下隐藏了令人难以启齿的秘密，他们一定不希望我在这个养老社区捅娄子，害自己的丑事曝光。可如果我看了手机，那么我很有可能因为手机里储存的内容而进一步介入老胡的这件事，我甚至有可能不由自主地要继续查找所谓的证据来否定一些已经被警察认定了的“既定事实”，给自己找麻烦，我真的有必要看这个手机吗？
“在犹豫吗？”胡僧看着张华。“不想看就不看，我们两口子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已经赚大便宜了，你又不是警察，就这么就行了。”
“我……”
“现在的情况是，老胡两口子，没了。刘洁，没了。刑警队没有老胡老伴的原始DNA样板，无法认定人偶的身份，就无头了。这事的真相呢，我们知道，我们也告诉你了。那这件事就没有什么秘密了。现在起，这件事呢，你比警察知道的都全乎。现在这时候，警察怎么认定，我觉得，已经不重要了。新的主管领导下周就要走马上任，这个养老社区还得继续办下去。都是自杀，各有原因，这让大家都能接受，对社区也好。要说谁是意外身亡，那就给社区的安全管理工作抹黑了就，社区的形象就从高大上变成臭****了，那绝对不对。”
“我，想看。”张华对胡僧说。“谢谢你对我说这些。刚才，我仔细想了想，其实这整件事当中，我是最干净的一个局外人。你们说的那些贪腐，我无言以对。我想说，在过去一年间，我总共来了三次，有两次还集中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月里，我每一次来这里，都是因为燃气安全宣传工作的需要。这不是一项了不起的工作，但是我觉得，这工作得有人做。就在过去的这一年时间里，每隔几周，我就能听到有关燃气安全事故的新闻。作为一名从业者，我关心每一个用户的安全，所以我来了，我只负责讲解安全知识和设备的安全使用，没有酬劳，我还是来了。但是，我没有想过，在这里等待我的是这样的人和事。”
胡僧和蔡姐撇着嘴，长出了一口气。
“我对你们二位没有不敬，但是我是说真心话，我真的没有想到，在这个小小的社区里，有这么多的事情是看不见的。你说刘洁干的这工作，有啥好的，刘品居然又吃又拿两手腥。你说一个王婧能有多漂亮，周刚和刘品居然都和她不清不楚的。周刚没有结过婚，他年纪轻轻地不懂事也就算了，你说刘品和王婧，这都是已经结过婚的人了，自己都有自己的家，干嘛呢这是。”张华越说越激动。
“我说，张老师，”胡僧看着张华说，“你呢，是个热心人，直肠子，有些事呢，你说你不知道，我们，当然是无从查证，也就这么认可了。现在是问你，要不要看事发当晚的监控视频，你说不看，我就删除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结束了，你要是看，你就打开。看完视频，你再说那些有的没的。”
“好。”张华用手使劲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我看。”
视频里，在众人下楼后不久，刘洁推着一个带轮子的大号行李箱从老胡的屋子里走出来，箱子的顶端，有一张床单一样的东西搭在上面。她走得不慌不忙，一边走还一边打电话。可惜，视频是没有声音的，所以刘洁到底在说什么，谁也听不到。一个小时之后，刘洁推着这个箱子又回到了老胡的屋子。这次，她只待了几分钟就离开了。又过了几个小时，刘洁和蔡姐一前一后进入了老胡的房间。
“你手机内存够大的。”张华看着胡僧。
“我截取的，一段一段的视频，有时间，好做证啊。”胡僧说。
“做什么证？”张华问。
“我为什么偷拍下这些视频保存起来，是因为老胡后来来找我。他问我，有没有事发那天的监控。我查了查，告诉他说还有。他就对我说，说他觉得这件事不对，想让我把视频给他看。我觉得他可以看，就给他看了。我看他录了一段，我也录一段。”
“他有手机录像吗？”张华问胡僧。
“有啊。”
“警方没有找到他的手机啊。”张华说。
“不对吧。”胡僧神情紧张地对张华说，“你问问王队长，警察当时找到了的。是这样啊，你问他是问他，你可别说别的，你就光问他，你们找到老胡的手机了吗？他要说找到了，你就说说客气话，他要说没找到，你就说你只是忽然想起来这个事，你也啥都不知道呢。”
“这样说合适吗？”张华有点心虚。
“你不这样说，要出事情的。”胡僧瞪了一眼张华，张华两个眼睛望了望天花板，轻轻点点头。
“喂，王队长吗？您好，我是燃气公司的张华，您还记得我啊？我想向您打听个事，您的同事们，是不是已经找到胡老先生的手机了呢？”张华拨通电话就直奔主题。“哦，是是是，这事关案情，我不该问的。我不关心案情，您们不是已经破案了吗。哦，哦哦，就是找到了手机，看到了短信遗言。刘洁也是短信遗言吗？哦，悔过书，哦哦哦，对对对，我是，以后不会向您打听案情了。是是是，您辛苦了，您……”
“嘟嘟嘟”电话那边传来了响亮的盲音。
“我日这个，哼哼，你说这个王队长，挂电话的速度真快”张华话没说完就被王队长挂断了电话，心里一阵急火攻上来，嘴上也就没有了把门的。
“我说吧。他们找到了一部老胡的手机，可是我手上还有一部老胡的手机。”胡僧看着张华。
“你说什么？”张华一脸诧异，“老胡有两部手机？”
“他只有一部手机。但是，为什么现在在警察手里还有一部手机是老胡的，我不知道。”胡僧摇摇头。“我手里这部，是老胡昨天晚上拿给我的。”
“什么？”张华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几点把手机给你的？”
“我记得当时，周刚用了很大的力气砸门，还扯着嗓子喊，要他和王婧睡觉觉，我觉得挺热闹的就出门去看，正碰上老胡来给我送手机。”胡僧说。
“你扯淡。”蔡姐一听老胡的说辞立刻一拍桌子。“周刚哪有喊过这种话，我怎么没听到的？你说的不对。”
“怎么不对？”胡僧一本正经地说：“当时是快午夜了呀，我要去第二趟巡夜的，正好是那个时间的。”
“那也不对。”蔡姐说，“我当时睡得不熟，咱们这小屋和招待所离得这么近，我怎么没听见。”
“好好好。可能周刚哭喊的声音没有那么大，我呢也可能是恰好从他们招待所一层路过，所以刚好被我听到，可以了吧。”胡僧的态度没有刚才那么坚决了。
“你是去听窗户去了，对吧！？”蔡姐猛地一推胡僧。
胡僧没防备，被蔡姐一推，整个人朝着门框趴过去。眼看自己就要撞到门框上，胡僧赶忙用手一撑，歪斜着站在了门边。
“对。行了吧。就喜欢这点事，每次你都不能理解。”胡僧站直身子，猛地甩了一下手。
张华看着胡僧，心里想：如果是这个时间，那么老胡和胡僧见面的时间就是在自己醉酒之后，那么自己也就不是警察口中的那个“见到老胡最后一面的人”，可是，凭老胡和胡僧之间的交情，胡僧没有理由杀死老胡啊。再说，老胡为什么这么信任胡僧？把手机交给胡僧是为了什么？张华想不明白，他使劲地挠头，可越是挠头他的脑子越乱。
“你这几天是不是没洗头？”蔡姐问张华。
“是没顾得上啊。”张华说，“可是，胡大哥，老胡为什么要把手机给你？”
胡僧看着张华，说：“他把手机给我，是为了让警察查案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