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名粉衣侍女哀求道:“小姐,您两天没吃东西了,今晚又没吃,如此下去,身体如何能支撑住?我俩特意去求了厨房的黄伯,请他为您煮了这碗燕窝,您就多少吃一点吧!”乔秋沉声音软糥,略有些不耐烦:“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晓,即使病倒了也与你们无关,你俩下去吧,莫再来烦我。”那两名侍女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乔秋沉吓了一跳,沉着脸道:“这又是为何?东……堂主将我禁足于此,却从不来看我,如此冷落,自然不会在乎我的死活。也许我死了,倒称了他的心。你们如此这般,岂不是逆了他的意?”粉衣侍女瑟瑟发抖:“小姐,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不想再成为第四或第五个小莹!堂主……堂主……他……”另一个侍女也害怕得浑身轻颤,伏在地上哭出声来。乔秋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端了燕窝勉强喝了两口,将碗放回桌上,道:“我会喝完的。你们先下去吧,我想安静一会儿。”两名侍女忙抹了泪,伏地一揖,站起身来,一前一后趋步出了房门。
乔秋沉缓缓站起身来,走至窗边,伸手推窗。苏木二人忙缩回身体,见她推开木窗,站在窗边呆望着无边夜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苏若与木婕对视一眼,彼此点点头。木婕手掌一翻,露出里面的一只小纸团,屈指一弹,屋内火烛瞬间熄灭。
乔秋沉一惊,未及反应,便察觉一物覆向自己的脸庞,刹那间喉舌一窒,出声不得,并被一股冲力带翻在地。待回过神来,已远离窗边,房中火烛已起,桌旁坐有一纤瘦黑衣人,扯下脸上的蒙布,娇笑盈盈,赫然是她见过的木婕。乔秋沉惊讶不已,左右扫视,见适才捂了自己鼻嘴撞翻自己的人就在身边,正以臂相托,自己身不由已随势而起。待在桌边坐下,见那人取了青色蒙布,果然是苏若!她望着那张酷似柳末的面孔,一时有些出神,却听得木婕的声音道:“乔姐姐,别来无恙?”
乔秋沉低低道:“原来是你俩?”左右一看,再无他人,眸中浮显失望之色。木婕又笑:“今晚就我俩,乔姐姐可是在找末哥哥?他进京候令去了,一时半会估计不会回许州来了。”乔秋沉咬咬唇:“柳末……他还好吗?”木婕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自从坟地一别后,我们也没见过他,但想来他也没什么不好之处。”乔秋沉点点头,还欲说什么,张张嘴却说不出来,顿了一顿,道:“你俩胆子真大,竟敢夜闯蕴芳苑。院里这段时间守卫森严,你俩怕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却不知所为何事?”
苏若道:“我俩此来,是为了冷面菩萨许扶与,他是柳末的师傅。我们得到消息,说他被关押在蕴芳苑,不知乔姑娘可曾知情。”乔秋沉点点头,道:“那一日夜里,我见苑中人影幢幢,许久未曾这般热闹,想着可能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后来听柳儿俩个私下里低语,说关押了一个人。我并不知道是谁,如今听你说来,应是许扶与神医了。”木婕忙问道:“你可知道被关押在哪间房中?”乔秋沉摇摇头道:“不知。”
苏木二人甚是失望,乔秋沉想了一想,又道:“我在苑中住了许久,对苑中地形还算了解。幻魅堂初时建这蕴芳苑,并不为关押囚犯,所以苑中并不适宜作牢房。不过蕴芳苑依山而建,在山壁上凿了一间石室,以作储酒之用,那边平常无人过去。我今日清晨无意中见到荣恨言从石室方向过来,想来许扶与多半是关在了那间石室之中。”苏若大喜,当下便请乔秋沉详述苑中布局。乔秋沉以茶水为墨,以桌面为纸,将苑中大致地形粗粗指了出来。
木婕将头一歪:“乔姐姐,你这般帮助我们,实是与东里旻作对。你不怕吗?”乔秋沉苦笑一声,道:“怕?有什么可怕呢?我涉世不深,误将那些宠爱厚待当作难得真情,以为得到过真爱,经柳公子一事后,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他人掌中的玩物。这玩物的生活,过与不过,又有什么区别?本来身无一物,若是被罚,又有什么东西可失去呢?”
苏若和木婕不禁心下凄恻,静默难语。良久,木婕再问:“我们并不曾善待过你,许扶与也与你并不熟识,你为何要如此相助我们呢?”乔秋沉低声呢喃,仿若自言自语:“为何?为何?一来,为他是柳……公子的师傅,二来,为他舍身救俏魔火凤的这番情义。”
苏木二人再难措辞相慰,刚要辞行,乔秋沉却又道:“我奉劝你俩还是放弃救人的好。这苑中危险重重,遍布幻魅堂的高手,皆隐在暗处,寻常人等根本接近不了后院,更别说石室了。”苏若想起野兔斩杀一事,道:“我们进来时曾用了野兔试探,只见到一人现身,这守卫似乎也并不甚严密。”乔秋沉摇摇头:“宛中实有不少高手,只是这些高手各守一方,各司其责,若非有人发声相救,声明遇见危险,其他人是不会轻易暴露隐身之处的。不过若是发觉其中有人遇险,附近的高手自然也会联手退敌。”苏若又道:“那什么人可以在苑中自由走动?”
乔秋沉摇摇头:“没有人,就连侍女和下人们也有特定的路线,不得在路线外走动。”想了想,又道:“只有荣恨言,大家都听说过他与许扶与之间的恩怨,知道他对许扶与恨之入骨,但凡前来,多半是折磨许扶与,不会妨碍对许扶与的关押,是以对他倒不怎么提防和过问。”苏木二人谢过乔秋沉,转身准备离开,乔秋沉伸手过去,似作挽留之状,口中急急说道:“木姑娘,若是以后见到柳公子,请帮我传一句话,就说……就说……”手伸出一半,却又垂了回去,叹道:“罢了,不说也罢!”
苏若与木婕辞了乔秋沉,回转与陆远他们汇合,详述了苑中所闻所见。众人虑及石室三面临壁,只有一个出口,都觉救人之事颇为艰巨,不知当如何谋划,商议半夜,仍无结果,只得暂作歇息,待次日再议。第二日辰时二刻,值岗的弟兄来报说,见到荣恨言带了几人向蕴芳苑而去,估计又去折磨许扶与了。
木婕恨声道:“这无常恨还真是眦睚必报,不负他这姓名中的恨字!为了报这夺妻之恨,竟不辞辛苦地一趟趟过来,真是难为他了!”还待啐他几口,突然想起一计,忙说与众人知晓。众人一听,俱以为计妙。苏若却心下黯然,叹道:“确为好计,可惜略迟了些。如今荣恨言应已入苑,许师伯又要受他诸多折磨了。”
陆远等人听了,默然无语,突听得木婕惊呼一声:“大家快看!”众人涌上前一瞧,蕴芳苑大门处尘土飞扬,一袭红影在尘烟中忽隐忽现,似是与几人打斗。木婕道:“俏魔火凤!她竟只身一个独闯敌营,定然是去营救许伯伯,我们去助她一助。”提了剑,跃出林去,苏若刚叫了一声“且慢”,正欲跳出隐身之所,突见黄影一闪,却是木婕又跃了回来,叫道:“他们奔这边来了。”
众人一瞧,果见一骑白马疾施而来,马上之人一身红衣,后面尘烟滚滚,依稀可见几骑紧随其后。陆远对众人道:“大家稍安忽躁,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相机行事,既要救下俏魔火凤,又不能跑了荣恨言。”众人应声,隐入周边的灌木丛中。
红衣之人骑马奔到林前,突然勒住了缰绳,调转马头,立足不动,竟似在等待后面几人。此人袖口处一只五彩凤凰昂首欲啸,正是俏魔火凤肖鸿。后面几骑随后赶到,散成圆形将肖鸿围在中央,为首一人紫衣博带,白面无须,但听他得意道:“肖鸿,这下跑不掉了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过若是你有心悔过,在江湖中出一份悔过声明,我便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放你一马,既往不咎。”
俏魔火凤却大笑起来,朗声道:“荣恨言,时至今日,你还在作痴心枉想吗?当初确是我对不住你,但勉强在一起,我们又怎会有幸福可言?如今你这般折磨许大哥,却是为武林中人不齿。如此纠缠,又有什么意义?”那紫衣之人正是荣恨言,被肖鸿一番抢白,脸色甚是难看,咬牙恨声道:“你们不让我好过,你们也休想好过。许扶与既作出这些事,今日落到我手中,也算因果相报。你也跑不了,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我的提议吧?不然……”肖鸿呛道:“不然怎么样?你以为凭你这几个虾兵蟹将,便能奈何得了我?也未免小看我俏魔火凤了。适才我并非敌你不过,仅是想试试苑中的实力而已。加之那毕竟是幻魅堂的地盘,我也不想多生事端。哼,不过经此一战,我倒是看清了你的狼狈处境。你平日里倚仗幻魅堂,以为抱着了一棵大树,人家却不过当你是一条摇尾巴狗,见我寻你滋事,也无一人出来助你。你这些年的苦心孤诣和巴结谄媚,真是可惜了!”
荣恨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催马后退几步,对其余几人狠狠喝道:“杀了她!”
肖鸿娇叱一声,反手抽出一对峨嵋刺,催马上前,一招燕子取水,直向荣恨言眉心点去。荣恨言左右两个护卫半路截住,一架一劈,与肖鸿缠斗在一起。但区区两人,又如何是成名已久的俏魔火凤的对手。不过三招功夫,护卫中一人便被一招刺中左腰,跌下马来。其余几人见状,持了兵器,纷纷向肖鸿身上攻去。肖鸿面无惧色,冷哼一声,身形突地从马上飞起,窜出一丈多高,下落时一招凤湖击水,娇躯周边一片青光四射,已看不清双刺形状。只听得一声哀嚎,又有一名护卫翻下身去。
但此招大费力气,肖鸿此前已然负伤,如此一拼,虽也击倒两名敌手,但自身也是大为受损,旋身落回马上时,娥眉微蹙,额上隐隐可见冷汗涔涔。
那荣恨言也是江湖老手,一见之下大喜过望,刚叫得一声:“她受伤了……”诛杀令还未及出口,便听见一声娇笑:“肖姐姐好俊的功夫!”身边突然出现了五六个身影,其中两名俊俏青年男女,其余几人皆用青布蒙面,不明门派。虽是不识,但听来人名唤肖鸿为姐,便已知是敌非友,心下大怖,料想此番非但不能拿下肖鸿,可能连自身也难保,当下顾不得几名护卫,调转马头,便欲偷偷开溜。却不想眼前一黑,一道青影疾覆而至,似朝着自己冲撞过来,心下大骇,本能地双手一翻,向来影击去。他虽是医术出众,武功却是平平,双掌齐出,非但未触及来人,反倒左肩猛然一痛,被一股力道一撞,顿时亦如前面两名护卫一般跌下马去,在地上连滚两圈,方才止时身形,定眼一看,马上已坐了那名剑眉男子,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肖鸿见来人中有自己认识的苏若和木婕,心中一宽,顿感身体巨痛,强行忍住,笑道:“原来是木妹妹!你们果然来了!”
却说蕴芳苑大门处的两名守卫,起初见得荣恨言一行前来,却被一红衣女子半道劫住,随后厮杀追赶着去了几十丈外的树林,再见不到一丝人影,当下便碎起嘴来,各自掏了一两银子来打赌荣恨言会不会活捉了俏魔火凤回来。眼着半个时辰过去,林边依然毫无动静,其中赌了捉不到的那个便嘻笑着一把抓过那二两银子,向自己的腰包揣去。还未入怀,猛听另一人大叫一声:“来了!”抬头一看,林边果真出来了一行人马,远远看去,正是荣恨言一行刚才的衣色,其中隐约有红影灼灼。另一个守卫大喜道:“捉住了捉住了!赌资拿来!”
这一个恨恨盯了眼手中的二两银子,心中犹有不甘,道:“眼下情况未明,待看清楚了再说。”言语间那处人马飞驰到近处,已辨得清模样。当先一匹马上紫衣博带,正是适才准备进苑的荣恨言,只是身上血迹斑斑,脸上也有多处血污,布满了大半脸庞,使整个面目不甚分明。其余几名护卫也是如此,其中一人还忿忿道:“这俏魔火凤果真不一般,死到临头了还拼得那么厉害,差点让哥俩几个送了性命。”另一人道:“可不是?你看荣大夫那张脸,险些被她就此毁掉了,还好将这娘们捉住了,不然……”一路忿语,转眼到了门前。俏魔火凤被绳索缚住,昂着头咬着牙一声不哼。
拿着银子那个守卫垂头丧气,将银子递与另一人,心下不快,大声道:“荣大夫,听说这俏魔火凤凶残得很,怎么竟被你们拿住了?”荣恨言不发一言,翻身下了马,铁青着脸直往里走。另外几人也下了马,押了俏魔火凤紧随其后,其中一人道:“别提了,荣大夫好不容易擒住她,自己也受了伤,正气恼呢,这不,赶着去折磨许扶与出出恶气呢。”得了银子的守卫一脸坏笑,得意地朝那一个丢了个眼色,悄声道:“这回许扶与又要遭罪了。这荣恨言真不是好惹的,心眼忒小,不知会怎么折磨许扶与呢。”赌输的这个瞪他一眼,没好气道:“若我是荣大夫,我也会这么做!”赢的这个兴致却高,挤眉弄眼道:“那你说说,换了你,你会用些什么方法折磨他?”
二人聒呱间,荣恨言一行人已顺利进了后院,再没遇到什么人阻拦盘问,想来应是苑中人对他的到来都已习以为常,就连石室前的四个守卫也没半句诘问,见他们前来,径直开了门放他们进了去。石室里关线甚是暗淡,初初进去,由明到暗,眼睛尚有些不适应。俏魔火凤稳了稳心神,四下飞快一扫,依稀可辨前方一排木栏,里面靠墙处有一个盘坐的人影,知道是许扶与无疑,当下大喜,双臂用力一扯,身上的绳索竟然立时便松了,散落在地上。她几步扑了过去,双手扶住木栏,颤声道:“许大哥……”许扶与闻声睁眼,听出是肖鸿,站起身来,惊诧道:“鸿妹……肖姑娘?你怎么来了?”心下几转,忧声道:“你终被他们抓住了?”
肖鸿急道:“不是……”话音未落,旁边一名护卫突然高声道:“许扶与,你看清楚了,俏魔火凤也被抓住了,和荣大夫作对,是注定没有出路的。俏魔火凤让荣大夫吃了些苦头,一切根源皆是缘于你,这次荣大夫会好好招待你的,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其余几人哈哈大笑。
在这笑声里,荣恨言突然开了口,低声道:“许师伯,是我,苏若!”
原来这正是木婕想出来的妙计,移花接木,捉了荣恨言,扮成他的模样顺利入得苑来。苏若扮成了荣恨言,一路上能说会道的那名护卫是陆远所扮,其余几人则是陆远丐帮的兄弟。
许扶与何等聪慧,一听之下便心中了然,故意提高了声音,冷声喝道:“荣恨言,你几次三番特意前来羞辱折磨于我,我许扶与什么时候怕过?倒是你,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却总与火凤一介女流过不去,丢尽了世间男子的脸面。日后若是在江湖上传言开来,世人皆知你色厉内荏,胆小如鼠,悍妇之怀,只会傍着幻魅堂做些鬾魑之事。哦,错了,说你悍妇之怀,都是抬举了你,天下的悍妇若是知道我将你与她们相提并论,定会对我群起而攻之,我还是谨言慎行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