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金筱从旭康公司出来。冬天的南方阳光正好，美好而和煦。比起BJ的干冽寒峻，武汉的阴冷沉霾，深圳的明媚让人舒服。
旭康公司宣布对辛氏企业进入正式尽调阶段。最后袁总亲自进来请我和金筱到他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占据半层，算得上是一个非常隐密的私人会所。装修很有格调，主色调是大气而让人视感最舒服的灰，相信除了设计师还有光学科学家参与了设计。没有一些商人最喜欢故作神秘的关于风水的配置。但我相信已经潜隐在暗处，没有商人会完全置之不理。
不能免俗的还是有红酒吧。但是他只选存来自勃艮第的酒，其他再如雷贯耳的名头也不纳进。看得出金筱已经心折。这也是我和金筱之间极大的区别。她认为是因为在文明之路上她进化得更好，而我还是食古。她一直试图改造我，而我从不以为意。品位只要不恶俗，其他均见人见智，非要高级低级地划分？
我们坐下，他看着我和金筱，说：“年轻真好！年轻就能有这样的一份事业和成就，更好！了不起呵！”他的声音略显低沉，富有磁性和魔力。
我说：“惭愧，不过是沾前辈的光。不要败在我手上就算好。”
有雅致大方的美女侍酒，素颜但眉目如画，穿着精织棉的宽袍大袖的古风裙褂，足履绣花丝鞋，仿如陈逸飞画笔下走出来的人物。
袁先生确实品位不凡。
午餐就设在内庭。简单，据他讲就是工作餐，轻素为主，风味佳，专门给我做了三鲜豆皮，给金筱做了大葱馅儿的手工饺子。我是HB人，豆皮是特产，从小吃惯的，这不稀奇，但是他居然知道金筱爱吃这么特别口味儿内馅儿的饺子。应该是他专门让人私下调查过。这是一个令人生畏的人。
对待这种事情每个人反应可能会不一样，大多会是感动。我却不是，我感到不安。
但金筱似乎被他迷住了。他们正在进行的话题是音乐，都喜欢爵士天后小野丽莎。在纽约时，她的演唱会金筱每场必追。其中有两场，袁先生也专门从国内去听了。
侍酒的美女放上小野丽莎的音乐做背景。我们的餐后咖啡时光。不想再提他们的咖啡了。不用说，是牙买加蓝山，醇香浓郁。
尽管感觉不如金筱那么沉浸，但不防碍我清醒地享受。我想起了拉斯维加斯的豪华酒店。一切周到、华丽、奢靡而极致完美，目的却是要让你沉迷其中无法自拨。当我们乘坐直升机前往大峡谷时，从天空俯瞰整座赌城，像沙漠里建立的盘丝洞，进入了如不清醒，则是一直陷落。一直陷落。
不知道怎么会想到这样极端的体验。
从旭康公司出来，金筱仿佛还在回味。她说：“袁先生怎么可能一面生意做到那样，但生活品质还这么高雅？”
我不着声。袁先生是个神秘的人，外界传言他出身寒微，但一路勤奋，近三十岁才读的函大，选修经济，但奇遇贵人，蒙一著名经济学家青眼有加，再加上自己超卓的悟性和多年混迹人世积累的练达手段，旭康资本横空出世，并且在十多年的时间里成长为国内一流投资人，在纯民营资本公司里更属凤毛麟角。
眼前的袁先生已经看不出任何出身的痕迹，尽是风流儒雅，一范世家公子气派。此人的自律自控力一定已经如臻化境。
外界于他的传言也仅只于此。家庭方面的信息是已婚无孩，夫人更是不见人，据说身体不好，长年在国外，也有说已经离世，但袁先生深情，一直无任何旖旎绯闻，也无可能再娶。
双方对今天的商谈进展都感到满意。金筱也是在工作中犹见出色。我一直极欣赏她在紧张的节奏中显现出来的干练聪慧的光彩。今天，即使我们已不再相爱，但于我欣赏她无碍。
解总送我们出来，关小东和秦非会在深圳继续与旭康的工作小组对接，金筱回BJ三天，然后会再回深圳领导工作小组。我是以很感激。她笑笑，不以为意。骨子里她是一个高贵骄傲的女子。
我们一起到机场，一路上还是象往常一样说说笑笑。秘书为她订的飞BJ的航班早于我飞武汉，我们一起安检后，送她进登机口后，我迅速改签到SH在SH我看见了姗姐和妈妈，陪着她们的是冉冉。她们很诧异我的到来。妈依然铁青的面孔，姗姐陪着笑脸侍候在侧。冉冉有点拘谨，看得出是忐忑的，眉宇之间尽是恻然。
我庆幸自己来了，不然经过这次见面，冉冉极可能跑掉。
我走过去搂住妈的肩膀，妈哼一声。我问道：＂妈什么时候来的？＂妈不开腔，姗姐答我：＂刚到，冉冉正准备带我们去吃晚饭。＂
我问冉冉：＂有什么选择？＂同时给她鼓励的眼光。
她稍微松驰，说：＂原想请辛妈妈和姐姐去新天地找一家正宗SH菜。＂
我说：＂好呵。SH滩餐厅不错，冉冉你先打个电话预订，不然没位置。这是最紧张的时间，这间馆子也特别受欢迎。＂
她赶快拿出手机准备订餐。妈有点不耐烦说：＂吃个饭这么麻烦。找一家便当的就是了。＂
姗姐说：＂姆妈，这家SH菜老好了，去尝尝吧。我也好久没吃到正宗的呢。＂
妈只好说：＂随便吧。＂
冉冉和姗姐安排点了一些地道本帮菜，诸如十年陈花雕醉虾、老SH薰鱼、南乳仔排、上汤鱼丸等。我一直逗妈说说笑笑。她对着我的脸色倒还好。冉冉把定好的菜单呈给她看，本来有点不耐烦，但又不好做得太难看，敷衍着。冉冉紧张地瞄着妈，讨好地，怯怯地，时而转过来看我一眼。我总是鼓励地示意她。
回家后，冉冉说让我陪妈和姗姐住徐家汇的房子，她回闵行去住，反正明天白天要上班。妈执意去酒店。还是心存芥蒂和排斥。于是我和姗姐都陪她去酒店住。冉冉想一起去送，妈还是生分地说：＂不用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今天都耽误你没加成班，领导会不会有意见哪？＂
冉冉赶忙说不碍事。于是四个人又往酒店去了。登记好后我准备送冉冉回家，接触到妈冰凉的目光。我对妈说马上就回来，她冷冷地说：＂随便你！如今谁还做得了你的主？＂
冉冉惊慌地说：＂不用了，这儿不远，我自己回家好了。＂生怕我跟过去，转身就一溜小跑跑了。
我叹一声气，还是跟了出去。经验之谈，在这会儿，千万别做妈宝，否则媳妇儿绝对失望伤心。妈丢不了。心里有妈就是孝。
我撵出去，抓住冉冉的胳膊，扭着她拽到眼前，已是一个泪人儿。
我把她的头拢在胸前，安慰着。她似一条小狗呜咽，鼻子皱起了。
我双手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不要难过了。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啊？＂
她抿抿嘴唇，说：＂嗯。我知道。你回酒店吧，我没事。你快回去吧，辛伯母看到你回去，会…比较好。＂
她想得很周到，我只得送她到大街上，灯火通明，倒是不会有安全隐患。她走得飞快，瞬间转过街角。
我折返酒店，到姗姐和妈的房间去看她们。姗姐正在烧开水给妈冲泡中药。妈坐在贵妃椅上，揉搓腿肚。姗姐说：＂辛宙回来了？你去帮妈按摩一下，妈今儿走路多，恐怕腿有点浮肿，膝盖也疼了吧妈？＂
我坐在妈的搁脚处，把她的脚放在我膝上，揉压按摩着。她也不说话，应该还是在心里怄气，等着我给她解释。从外地出完差，现在也不回家了，直接往外面小家跑，这是什么行为？娶了媳妇忘了娘呗！
妈的怨气我当然能理解。以前和金筱拍拖的时候，从来都是一起把妈逗得开开心心的，所以妈觉得这个儿媳识作，也就接纳喜欢她。我和冉冉今后要多用点在老人家身上，反正现在已经昭之天下了。不过冉冉的委屈是要受一阵的了。
我按摩了一会儿，也一直和姗姐一唱一和地逗着妈。
姗姐现在也是精于世故的了。她说起当年她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如何疼爱自己和冉冉；虽然只是小康之家，但孩子们心里总是富足安乐的；爸妈去世的时候，冉冉还只十三岁，上初二，自己又刚工作，职位低老老加班，顾不到她，只得让她去住校，不过是普通公立中学，住校条件自然差一些，食堂饭菜不合口，有时一周都吃方便面。可怜她当时正是青春期长身体的年纪。所以现在也就才一米六出头。她们这代SH小姑娘都是一米六五以上的个子。可不象辛宙虽也是高中就住校，但毕竟是私立中学，年学费都是十多万，条件相当好。
我也开始回忆当时妈如何如何宠我，每周都来武汉看我，来必带一大件儿衣食杂物，还有钱，予取予求，自己简直就是寝室里的山代王。然后埋怨妈太宠自己，慈母多败儿，否则自己成绩会更好。云云。
妈终于和缓一点，说：＂姗姗和?冉冉小时也受了不少苦，所以现在条件好一些了，要好好地补一下身子。冉冉，确实太廋了，一阵风都吹得倒。＂
我和姗姐相视一眼，同时舒了一口气。
妈接着说：＂可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接受她做我儿媳妇儿的。＂
